距离隔得太远, 楚云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 打了个电话过去,果然是。
外面遍地积雪, 风又那么大,这人还真是不怕冷,她坐在办公室里,开着空调都还是冷飕飕的。
担心领导来查岗, 她望了眼楼下, 小声道“还有一会儿就下班, 你找个避风的地方站着, 我很快下来。”
电话里, 贺西宁的声音低低的,只说“那我等你。”
挂断电话, 这人并没有动过, 仍旧站在路灯下。楚云看向楼下, 抿抿唇, 时间差不多了, 她兀自把东西都收拾好, 准备下班就走。
秦林和两个领导来设计部,相互说着“除夕快乐”、“春节快乐”。公司早就发了年货礼品的,只是楚云入职时间晚,错过了, 不过今下午管理那边把她那一份补上, 让下班后带走。
秦林他们走到这边, 楚云客套地说了两句。不同于以往的冷淡,秦林今天心情不错,所以等楚云说完了,她回道“好好干,期待明年一起共事。”
一句公式化的语言而已,楚云简直受宠若惊,其他同事都挺乐呵,时间一到,由于领导还在,大家都围一堆闲聊了几分钟,领导也知趣,让员工们可以走了,楚云这才跟着大家一块儿离开。
也是那么巧,等电梯时遇到严宗旭,这几天发生的事多,让楚云产生了好久没见过他的错觉。严宗旭一身名贵的正装,精气神不错,整个人的状态很好,遇见她们还主动打招呼。
楚云跟着众人喊了声“严总”,有其他人在,严宗旭并没有多看她两眼,直到出了电梯。楚云还以为他会去负一楼开自己的车,结果到一楼就下了,严宗旭走在她旁边,边走边说“新年快乐。”
特意跟她说的,因为周围已经没有其他同事,大家出电梯就分开了。楚云一愣,笑了笑,客气地说“严总你也新年快乐。”
她抱着一个大箱子,有些不方便,严宗旭想帮忙,“我来吧。”
楚云不着痕迹地错开,搬得有点吃力,故作轻松地说“不用不用,也不重,我自己来就行。你今天没开车”
“还有事情,要跟姚总他们出去一趟。”
普通员工可以走,但他们这些股东还有事情要做。
“明儿就除夕了,你可真忙。”楚云的语气礼貌而又疏离。
很快走出公司大厅,远远的,她就看见了穿着单薄的贺西宁,那人在看着他们,尤其是看到严宗旭一同出来,神色登时一冷。
但因为距离太远,楚云瞧不见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现在那儿。
严宗旭问“假期有什么安排”
楚云回道“跟亲戚一起过年呗,吃饭,到处走走,反正就那样。”
过年还能怎样,每年这时候都差不多,只是今年换了地方罢了,人多热闹人少清净,总之都是一块儿守岁吃饭,相互串串门。
严宗旭听了笑笑,可能还想继续说什么,但楚云没给机会,知会一声就立马抱着纸箱走了。他刚刚说的话不假,确实有事还要处理,站在原地目送楚云走远,这才摸出一根烟,蹭地撬开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口,吞云吐雾,白白的烟气和呼吸融为一体,萦绕、消散
马路两旁挂了红灯笼,树上还挂着带彩,到处张灯结彩的,放眼望去许多店门口都是红艳艳的,四处都是喜气洋洋。
连行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大好的日子里大家高兴,走在路上脸都带笑。
楚云自我调节了一个白天,终于把昨晚的事情翻篇,被周围感染,她心情也不错,刚走到贺西宁面前,对方把纸箱接了。
“怎么过来了”她问,之前说好的是她回去再一块儿去车站。
贺西宁说“出来了一趟,正好路过这边。”
“出来做什么”
“找同学。”
“齐硕他们”
“嗯。”
毕竟是一群小年轻,这种重要的日子总要聚一聚,指不定明天后天还会出去玩。楚云是支持的,贺西宁还小,就该多跟同龄人呆在一起。
街上私家车特别多,但出租车尤少,她本想直接打车回去,最后还是坐的公交。公交车上拥挤,上班族们兴高采烈地往家赶,互不相识打个照面,还会问候一声,两人被挤到车尾,没有座位只能站着,站在贺西宁前面时,楚云突然想起刚来的那一天,她俩也是这般姿势。
同样的,到廊桥院子的前一个站,司机突然猛地一个刹车,贺西宁下意识拉住了她。
熟悉的淡淡薄荷香入鼻,楚云刹那间一怔,竟出神了。
下车后她尤其少话,都没看贺西宁两眼,径自走在前面,走到二楼摸出钥匙开门,贺西宁忽然在背后问“楚姨,你怎么了”
楚云心头一紧,用力扭开门锁,进了门才明知故问地回道“什么怎么了”
贺西宁不多话,把纸箱放柜子上。
两人还得去车站,下雪天车开得比较慢,陈君华打电话来说可能要七点多才能到,现在过去应该差不多。
她俩打车去那边,路上特别堵,车站人也多,还有几个小时就是除夕了,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在外面,楚云有些惊奇,她平时都不太注意这些,望着黑压压的人群,着实有点感慨。
其实也正常,谁都想回家过年,好些人都是今天才有时间,出城的回城的一波又一波,车站人来人往跟流水似的。
车站附近空旷,没有高楼大厦,风一吹冷得人直哆嗦,楚云别扭,不像以前那样往贺西宁身上靠,而是不住地往手里呼气,搓一搓取暖。
贺西宁似乎不太怕冷,斜了一眼,倏尔站在了她前面挡风。
楚云怔了一下,但没太大反应。
不过最终迫于实在太冷,她还是往前走了半步,轻轻靠着贺西宁。
她现在就是想法多,心里过不去那关。
相比之下贺西宁就淡定从容,好似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倒显得楚云净瞎想。
因为风吹着太冷,站了会儿,楚云在附近的商店买了三杯热饮,买完一回来,背着大包小包的陈君华到了。
陈君华念她俩得紧,但她不是那种会表达的人,帮贺西宁理理衣领,坚决不让两人提东西,最后还是楚云执意要帮忙。
多了一个人,家里登时热闹起来。菜什么的都是早就切好了的,只用下锅炒就行,陈君华闲不下来,一进家门就系上围裙开始干活,不让她俩进去帮忙,说“你们帮我把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都是那边买的,吃的用的,想着你们可能用得着,就买了些。”
因着楚云在,这个新年不能过得太寒碜,不能像以前那样,陈君华真是舍得,花起钱来一点不心疼。
楚云是客,楚家对她们娘俩有恩。
楚云都懂,收得差不多了,进厨房对她说“君华姐你下次别买了,家里都有,吃不了也是浪费。”
陈君华乐道“楚叔开了年以后不是会过来么,到时候也可以吃。”
老爷子说了好几次要回来看看,离开这么久了,他大概都忘了c市什么模样,这人越老越念旧,离得远乡愁重。楚云说“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那边事情多,可能要十五过后了。”
“那正好,到时候我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贺西宁在门外站着,看看她。
楚云别开视线,背过身去拿盘子出来盛菜。
一顿晚饭吃得温馨,即便只有三个人,但氛围显得十分温暖。陈君华是最高兴的那个,因为几年前都只有她和贺西宁一起过,冷冷清清的,今年多了一个人,真的是完全不一样,从上桌子开始她就在不住地说话,什么都聊。
楚云陪着她说,只有贺西宁话比较少。
吃完饭贺西宁洗碗,楚云帮忙把碗筷端进厨房,想要出来时,却瞧见陈君华在客厅里偷偷抹泪,犹豫片刻,她折了回去,帮着贺西宁一块儿洗。
“明天要出去吗”她问。
贺西宁颔首,“下午要去华府街一趟,你呢”
“还不确定,有人约就出去。”楚云说,搅了搅热水,低头打算继续洗,却无意触到贺西宁的手背。
两人都顿了顿。
还是她先缩开,重新接了盆水洗第二遍。
收拾干净厨房出去,陈君华正在和姥姥他们打电话,见贺西宁出来了,赶紧把人叫去接电话。
楚云折身拿了些瓜果出来摆上,听着娘俩接电话。
贺西宁明明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却是最沉稳的,不论做事还是说话,都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一句一字,都像是甄别过一样。
这样的女孩子有魅力,在学校肯定很受喜欢,她长得也好看,光是身材就足够傲视同龄人了,而且还那么优秀。
楚云没忍住看了几下,个中滋味万千,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的想法。
收回目光,剥桌上的干果吃。
贺西宁接完电话,在她身旁坐下。陈君华拿着电话到阳台上接,嘴里的话就没停过,隔着一道门都能清楚地听到她在说些什么。
“不跟阿公他们打电话”贺西宁问,顺手剥了个开心果递过来。
楚云没接,平静说道“等你妈妈打完了再打。”
到时候陈君华可以跟老爷子聊聊。
贺西宁没说什么,将手收了回去。
等一切做完回房间,已经过了凌晨,楚云有些累,可毫无睡意,她到侧阳台上站了会儿。
隔壁开着灯,窗帘是拉开的,可以看见房间一角的情形,贺西宁的身影在窗户里走过,她瞧见了,复又看向别处。
成河街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贴对联,这个时间点了街上仍旧热热闹闹,好些小孩子到处追逐跑动,嘈杂又可爱。
她的手机响了,朋友和老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祝福问候。
可见楚云人缘确实不错,别的人可能一个电话都接不到。她接到了严宗旭的电话,有些意外。
严宗旭应该喝了不少酒,说话跟平时不太一样,简单讲几句以后,他追忆往昔道“我记得刚进中学那会儿,你还是我同桌,不过没半学期就被老师分开了。”
以前的事很多楚云都不记得了,更别提这么久之前,十几二十年了吧,她都不知道同桌这回事,只疏离地说“你以前学习挺好的,现在也厉害,班里就你最成才。”
手机里静默了一会儿,严宗旭说“你也不错啊,每次聚会班上的同学都会说到你,我以为你会一直在北京那边呢,结果今年回来了。”
大家都以为楚云不会再回c市,谁曾想忽然就回了,若不是杨英她们说,严宗旭都不知道。
楚云没什么好说的,严宗旭既是同学又是上司,他俩都三十好几了,都懂界限该在哪里,成人的世界里纯洁的友谊太少,至少在他俩之间不可能会存在。她尽量少说话,表现得比较冷淡,严宗旭应当是察觉到了,不多时挂了电话,最后还说了句“早点休息。”
意味再明显不过。
楚云不是傻子,哪能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一个字没说,直接果决地挂断,不给对方留一点念想。
阳台上风大,吹久了尤冷,她抱抱胳膊打算回房间,结果一转身发现贺西宁不知何时出来的。
“跟朋友打电话”贺西宁先开口。
莫名的,楚云有点不自在,反问“你不跟同学打”
贺西宁说“白天见过了。”
她走了过来,恰恰堵在门口,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楚云垂垂眼,终究没动,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像凝滞了一般。
即便给自己做了一天的思想工作,楚云内心还是很在意,白天的时候尚且还能假意蒙骗自己,等到了晚上夜深时刻,那些有的没的又窜了出来,很是困扰。
贺西宁微微伏低身子,轻声说“除夕快乐。”
另一间房里,陈君华应该已经睡了,不知道她俩在阳台上站着。
楚云一悸,不动声色退后半步,点点头“该睡了,明天要早起的。”
言罢,想绕过对方进房间,贺西宁眉头微蹙,当即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让走。楚云几乎下意识地挣了两下,反应比较大,这人力气不小,捏得她手腕处立马红了一圈,她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样相互僵持了会儿,最终还是贺西宁先放手。
她得以自由,可却没方才那么排斥,或许是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点奇怪,她斟酌半晌,掩饰地说道“风这么大,别在阳台上站着,快进房间睡觉吧。”
贺西宁直直看着,眼神温和又深沉,带着点楚云看不懂的意味。
两人都未曾注意到,此时的天空繁星遍布,即使没有圆白的月亮,今晚的夜空依旧美。黄桷树被风吹得掉叶子,树叶飘落进阳台,贺西宁敛了神色,说“那晚安。”
楚云鲜少说这种话的,晚安,未免太亲密了些,尤其是她现在对这人还有芥蒂,默然了会儿,她点头,进房间关上门。
贺西宁在外面站了许久才回房。
楚云听到她的脚步声,舒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时,楚云失眠了,回想起刚刚的事,她有点懊恼,其实贺西宁也没做什么,她如此躲避倒显得心虚,多大点事啊,她这么大一个人了,竟处理不好。
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当做无事发生,不论到底有没有,这对她对贺西宁都好。
陈君华过了年才会走,她在家很多事情不好处理。
楚云辗转反侧想了许久,心里终于有了准数。
是她反应太大,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亦或许跟那个惊骇的梦有关,她被吓到了,同一个女人,这是她人生里从未有过的经历,人对未知难免会感到无所适从和害怕。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执念太深,楚云又回到了那个场景里,只是这次有点不同,这次没有那么虚幻,更真实些。
那女人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将她禁锢在怀里。
楚云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她知道是在梦里,可控制不住自己,那种无力的感觉像暴肆的潮水,吞噬了她,从头漫到脚,她连呼救都不能。
这是在过去的三十二年里,没有经历过的体验,明明一点都不了解,但却真实得不像话。
那个女人的脸逐渐清晰,渐渐快于楚云记忆里的印象重合。
当快要认清时,她在这时候惊醒了。
今天比昨天好些,至少没有浑身是汗,楚云睁开眼,呆呆望着黑魆魆的上方,不舒服地抬了抬腰。
此时刚刚凌晨四点半,街道上静悄悄的,窗外只有夜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楚云慢半拍地察觉到不对劲,连着两天梦见同一个场景
她是有感觉的,即便醒了,那种深入骨血的刺激禁忌感也还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她往被子里缩了些,过了一会儿,干脆用厚厚的棉被蒙住脑袋,憋在里面,直到快不能呼吸了,才翻开被子,仰躺盯着天花板。
楚云不是同性恋,这一点她自己有清楚的认识,如果真是,那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应该至少会对一个或者两个女人有感觉才是,可都没有,她的青春期同大多数女生一样,在某一个瞬间对男孩子情窦初开。
可能是单身久了,也可能是她一直没有男朋友,长此以往导致认知上产生了偏差,才会做这种稀奇古怪的绮梦。
她认真想着,是不是该找个对象,兴许真像家里说的那样,应该试试相亲,不要那么排斥。产生这种不正常的心理,多半是现实生活影响所致。
楚云并不歧视同性恋,只是觉得自己真的不可能是,读书那会儿她收过许多封男同学的情书,工作以后也收到过不少男追求者送的鲜花和礼物,但从没遇到过女的。
假使她有这方面的倾向,不应该遇到女的么
除了这个梦,她对其他的真的没感觉,比如在各种杂志上看到那些身材凸凹有致的模特,哪怕她们一丝不挂,哪怕摆拍的动作再怎么诱惑,她也一点多的念头都没有。而且她还喜欢古天乐呢,真是同性恋,不应该喜欢女明星么。
偶尔一次的,只能代表认知上出了问题,而不是性向歪了。
楚云翻了个身,朝向窗外。
无垠的夜色静谧。
五点半一过,成河街的人家一户接一户地亮灯,街道上开始有行人路过,c市这时候还没有明令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依照习俗,除夕和大年初一的早上都是要放鞭炮的。
贺家不放,其他遵从习俗的人家会放。楚云在一阵噼噼啪啪的震耳鞭炮声中惊醒,她不知何时又睡着了,摁亮灯,听见客厅那边有说话声。
陈君华和贺西宁已经起了,正在煮早饭。
南方这两天早晨吃饺子的吃汤圆的都有,都意寓团团圆圆,贺家是吃汤圆。
贺西宁全身上下穿的,全是楚云买的,连鞋子都是。
见到她出来了,贺西宁喊道“楚姨。”
陈君华笑着说“阿七,来来来,吃汤圆了。”
楚云过去帮忙端碗。除夕的早晨过得格外温情,虽然只吃了汤圆,但三人聊了许多,连贺西宁话都多了起来。
吃了早饭上街转悠,街上热闹得很,不过仍旧很冷,寒意随着风往身上钻。摆摊的小贩依旧多,过年期间大家都舍得花钱,是挣钱的好时候,走着走着,陈君华就跟熟人们闲聊唠嗑去了,楚云一起聊了会儿,之后由贺西宁带着去临街看花灯。
花灯要晚上才好看,白天没什么看头,不过来这里凑热闹的人依然不少。
楚云被人流拥挤着,走得非常慢。
贺西宁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到身前护着。
周围吵嚷得不行,好不容易走到一处稍微不那么挤的地方,楚云又被别人推了一把,险些撞到街边的路灯。
她穿的高跟鞋,相比之下还是比贺西宁矮,她看了看贺西宁,只能瞧见对方分明的侧脸。
十八岁的模样到底不够成熟,透着一股子少年气,像雨后的春笋,朝气勃勃。楚云晃神片刻,就这一眼,她好似能看见贺西宁以后是什么样的人,这么优秀的女孩子,老城区这一方天地定然困不住她,以后必定前途无量,未来合该一片光明。
贺西宁将来肯定能长成一个比陈君华,比她,比贺家、楚家任何晚辈更好的人,这一点楚云深信不疑。
那些念头是不该存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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