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口到家门前,有一条约两人宽的田埂路,两旁稻田密布,田间小道更是交错相通,盛夏的夜晚,天上繁星闪烁,田里虫鸣啾啾,一阵微风吹来,拂去了几分暑热,稻花香扑面而来的,弥漫着浓浓的田园气息。
刘艳来了这么些天,一直被饥饿困扰,也就此时此刻,走在这田梗道上,才留意到这番景象,曾是见惯了厌倦了高楼大厦的现代人,心之所向往的那片田园风景。
可惜,当她真正身处其中,才发现,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仿若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眼下根本欣赏不来,也无暇去欣赏,因为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让老刘家屋子里的灯火给吸引了过去。
老刘家晚上几乎不点灯,更准确的说,为了节省煤油,村里的绝大部分人家,晚上都不点灯,摸着黑做饭吃饭洗澡,唯一的一次老刘家晚上点灯,是前天晚上分家,又请了外人来主持和作证,家里才点了盏煤油灯。
刘艳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更遑论生活经验更丰富的陈春红,陈春红走到了半路上,拐进了下池塘旁边的五保户家,低矮的茅草屋里,住着一位洪老奶奶,灾荒年月家人全死了,只剩下她一个,已经有八十多岁了,由村里共同赡养。
陈春红在门口站了片刻,放下背篓,原想把东西寄放在这里,最终却从背篓里抽出那把菜刀,然后重新背起背篓,都没有惊动屋子里的人,带着三个孩子往家走。
“喂,陈春红,你终算死回来了,咱娘今天可找了你一整天。”二伯娘朱红英极其夸张的大嗓门,在刘艳母子几个离家门口还有一大段距离时,就响了起来,周围的几户人家,也有探出头来的,有和陈春红交好的,出声打了招呼,还小声提醒她,今日一早她家胡老太就去了大队长家里。
有那和陈春红平时不对付的,免不了一番幸灾乐祸,“哟,买了这么多东西,真是个败家娘们,你婆婆没骂错。”
“关你屁事,”陈春红直接怼了回去,“有这闲扯的功夫,还不如滚回家,多织两块布,好好补一下你的裤*裆,省得明日又光屁股在田里跑,一大把年纪,也不嫌丢人。”
这话一出,顿时一阵哄笑。
这里面,原是有缘故的,眼下一个人每年只有三尺布票,做衣服远远不够,往往一大家子的布票合起来,才能做一两套衣服,做衣服时一个没计算好,不免做紧了,那妇人身上就发生过一桩笑话,因裤子太紧,在田间干活的时候,弯腰动作过猛,崩坏了裤*裆,露了屁股。
这会子被陈春红直戳了痛点,又有人在旁边看笑话,那妇人直接羞缩了回去。
只是这一闹,使得原本打算从后门回屋的陈春红,索性直接带着孩子从前门走。
瞧着朱红英探头探脑地往她这边看,陈春红似笑非笑地道:“二嫂,看什么呢,没见我家孩子抬着锅,都不知道上前帮个忙呀。”
“我倒是想帮忙,你敢让我帮吗?”
陈春红直接呛了回去,“有什么不敢的,小半个村子的人都看到我拿了铁锅回来了,你还敢抢了去不成。”
朱红英十分眼热那口铁锅,可妯娌俩打了十来年交道,经常干架,她没吃过什么亏,但也没占上便宜,所以,这会子再眼热,她也没想过直接从陈春红手里抢东西,况且,今日自有人找陈春红算账,她乐得在旁边看笑话,找机会再扇一把风就更好了,“娘找你有事。”说完,扭头进了院门。
院子里很安静,难得的没有孩子打闹。
“爹,娘,我回来的。”陈春红进院子,看到堂屋里点着灯,刘老头在灯下编斗笠,胡老太在纳鞋底,喊了一声,然后转身往自家屋子里去。
胡老太忙地喊了一声,“等等,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好呀!”陈春红笑应了声,转头对三个孩子道:“走了一天的路,你们先回屋,华子和军子把铁锅抬回去。”
“妈,我跟着你一起。”刘艳虽然知道她妈的战斗力,可看着堂屋里那三堂会审的架式,心里很不安,忙上前抱住她妈的腿。
“艳儿听话,妈和你爷爷奶奶说完话,就会回去。”陈春红大力掰开小女儿刘艳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听话,就罚你连吃十天的红薯。”
听了这话,刘艳很感动,她来了没几天,却真切感受到她妈对孩子的关心,她从来没说过她不喜欢吃红薯,她妈却看出来了。
陈春红又对儿子们吩咐道:“军子和华子,你们回屋后,把铁锅架到灶上,直接用这口锅烧热水。”
刘军和刘华原本也想留下来,听了这话,瞧着他妈神情不容违抗,只好抬着锅往西边的屋子走去。
陈春红最后没扭过小女儿,于是带着小女儿一道进了堂屋。
“爷爷,奶奶。”刘艳喊了一声。
陈春红又喊了声爹、娘,立即蹲下身,直接御下肩头的背篓,“我今日去县城,带着艳儿去医院做了头部检查,医生说,艳儿已经完全好了,没有任何问题了。”这是她一早去找队长请假时的说辞,索性拿出来用,正好也向大家宣布,她女儿不傻了,别整天傻子傻子的嫌弃。
“爹和娘应该也知道了,春生昨晚给我寄了包裹,今天我去县城的邮局取钱,又收到一个寄来的包裹,我就直接拿回来了,这个包裹我还没拆,爹和娘可以看,是寄给我的。”
说着,把那个包裹从背篓里倒出来,又把里面买的饭盒锅铲还有怀里的那把刀,全部倒在地方,“这些东西,是我今日在县城里买的,刚分家,家里没这些东西,很不方便。”
“分家的时候说了,灶房可以大家一起用的。”胡老太拉着一张长脸,“干嘛要费这个钱?我就说,你手里存不下钱,这才刚一分家,你就这么胡霍霍,老四赚得再多,也让你败光了。”
“我能败多少呀,撑死了,一个月津帖也才七十多,之前那么多年,我们母子几个没花钱,我也没见到钱影呀,分家的时候,家里四百块钱不到,我倒想问问娘,那么多钱,败到哪里去了。”
一听这话,胡老太直接气得脸铁青,目露凶光地瞪着陈春红,“你给闭嘴,你这个没人伦的东西,老四孝敬给我的钱,难不成,老娘还要向你交待不成。”
“好,春生以前孝敬你的,我不管,但眼下,春生寄给我的养家钱,还有这包裹,也和娘没有任何关系。”陈春红一句话把胡老太给堵死,相比于被人质问,她更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才会一进屋,不给人说话的机会,直接把东西倒出来,也才会一进来,赶在胡老太之前,先翻旧帐。
东西让人眼馋,她就大方拿出来,明明白白告诉对方,这些东西是她的,谁也别想要。
同在一个屋檐下,藏着掖着不方便,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和老虔婆打了十几年交道,也知道这老虔婆好面子,在村里的名声很不错,从前那个榆木疙瘩心里只有他娘,寄东西,从来只寄给他娘了,老虔婆逢人只说儿子孝顺,倒是让她赚足了名声。
这一回,她倒要看看,老虔婆会怎么做。
是会顾着那点子名声,还是不要脸皮的直接抢,要是顾着名声,她倒是落得个轻松,要是不要脸皮,她就得比她更不要脸皮子,反正这几年下来,她早就没了名声。
陈春红表明了态度,把东西又重新收起来,放进背篓里,“爹娘还有没有其他事?要是没有,我就先回屋了,孩子还等着我。”
“等等,老四的汇款单是寄给你的?”胡老太紧抿着嘴问道,脸色极为难看,气得连喘息声都加重,似随时接不上气一般。
却听陈春红冷笑一声,“不是寄给我的,我也不可能取到钱呀。”
“怎么会寄给你?”胡老太实在不愿意相信,她愿意分家,一是因为陈春红太闹腾,每日在家里打打摔摔的,吃要吃好的,啥活都不干,所以一直想把她分出去,二是因为她对自己四儿子有信心。
所以,她根本不能接受,分家头一个月,老四就把钱和物寄给陈春红这个馋嘴懒婆娘。
今早在生产队,她听到消息,都懵住了,怒气冲冲地回来,谁知这个丧门星出门了,她和老二媳妇,把屋子翻了底朝天,只翻到两盒罐头,再没有其他,这口气憋了整整一天,谁知,这丧门星,倒先质问起她来了。
气得她心口痛得喘不过气来,这丧门星,是要她命,“那我和他爹的养老钱呢?”
“问你儿子去,我不知道,反正你知道老四的地址,不如直接写信去部队问问他。”陈春红凉凉道,背起背篓往外走,以前把地址什么的,都捂得紧紧的,好在她知道男人不靠谱,根本没打算去找他,还不如自己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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