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顺回乡下了。
刘艳知道的时候,已是暑假过完,下半学期开学以后,听到消息后,十分地不解,“他怎么突然就不读了?”好不容易有个升入高中的机会,就这么放弃,太可惜了,还有那个数学竞赛,都准备小半年了。
“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
刘军闷声回道,直到现在,洪顺已经离开好些天了,他依旧有些不习惯,只是想到洪顺为什么要回去,刘军心头便警铃大作,忙侧头紧盯着妹妹刘艳,“其实,他回去也挺好的,是不是?”
“是,是挺好的。”刘艳哪敢反驳,忙不迭笑着附和,不知怎么,被大哥这么一瞧一问,她心里虚得慌,虽然大哥什么都没说,但她直觉这事与自己有关。
洪顺的离开,仿佛在兑现他的承诺,不把梦境里的事带到生活中来,知道她的忌讳,于是暂时避开,他们也的确还太小,所以,他要的明明白白。
不争现在,争往后。
正因为如此,刘艳并没松口气的感觉,反而有种千斤压肩的负重。
突然想到一句,情债难偿。
好在,这不是她现在要想的事情,至少,洪顺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用实际行动打消她的担忧,保证她的安全。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日子如流水一般,来去匆匆,平淡而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眨眼之间,便是两个春秋。
这两年,家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先是大哥刘军在高二的时侯,参加中学数学联赛获一等奖,取得了保送大学的机会,政1审通过后,进了全国最好的数学系。
因为获奖还上了当地的报纸,家里又出了个大学生,一夜之间,大哥刘军成了名人。
上门道喜的人络绎不绝,在城里,刘家请了大院里的人还有陈春红几个相熟的同事来家里吃了顿便饭,在乡下,挡不住乡亲们的热情,消息传过去,仿佛全村的大喜事一般,老刘家足足热闹了两天才消停。
无论是三伯刘应生还是五叔刘卫国,难得齐心的,都回来了。
刘老头脚下踩风,拉着大哥刘军的手,紧紧不放。
胡老太更是罕见地给了笑脸,甚至没再说闲话,唠叨养老钱给少了、丫头片子上学费钱等。之前,她一直对刘艳在城里上学有很大意见,只是陈春红从来不理她,胡老太有提过,要把疼爱的孙子刘兵送到城里,让陈春红养。
陈春红只说了一句:行呀,我家正好缺个干活的人,他去了,我家三个孩子就轻松了,吃的话,就吃华子剩下的。
大家都知道,刘华打小吃东西,从来就没有剩下的。
所以,直接把胡老太给气到了,再也没提了。
刘军身为当事人,面对这份热闹,并不在意,在乡下的两天时间里,有一大半是待在洪顺那里,见面的第一句话,不是提自己上了大学,而是傲气地说了句:“纵然天下英才汇聚,我依然能独占鳌头。”
仿佛憋了两年的一口气,终于松了。
这是后来,洪顺和刘艳说的。
两年里,刘艳跟着爸妈回了几次乡下,每次都有和洪顺见面,洪顺却再也没有提起过任何有关梦里的事,如同没有那回事一般。
岁月悠悠,在不知不觉间,刘艳已放下心中的那份提防。
陈春红从夜校毕业,没过多久,抓住了一个好机会,从生产车间,调到了工会,她性格开朗,做事认真负责,积极上进,到了新的岗位,很快就适应过来,期间,一直没有停止过学习。
她说自己基础差,需要后进赶先进,因此,学习起来都赶上了大哥拼联赛的劲头。
而这种不停止学习的精神,一直伴随着她一生。
使得刘春生日常体会到一种压迫感,日常提升自己,开始渐渐深入市安局的工作,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在局里只挂个名。
到如今,老家的一些人与事,已经完全影响不到他们家了。
相反,刘艳家的人与事,总会在老家多受一份关注,大哥刘军成了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成了他们这一代孩子的榜样,更是远近闻名的大学生,许多年后,人们提到刘家村,依旧会说出了个大学生的村子,中学时就获奖上了报纸等等。
这件事,已经成了全村人的光荣。
且说,刘军去京城上大学,因为路途遥远,刘春生亲自送去,开学前,带上被褥、脸盆、饭盒、暖水壶等行李。
这个年代,上大学不仅不用交学费,还会给学生发生活费。
刘军每个月有十二块钱补贴,而家里少了一个人吃饭,也能够轻松一点,这几年,哪怕粮食再紧缺,哪怕陈春红自己和刘春生少吃点,也没让家里三个孩子饿过肚子。
在乡下办酒时,村里人送的三百二十六个鸡蛋,这次胡老太是一个也没留,全给了他们,陈春红见胡老太不抠搜,也难得大方一回,留下了一半给胡老太,毕竟他们不在村子里,村里的人际关系,还是两个老人在维护。
回程路上,二哥刘华心疼那些鸡蛋,念念叨叨,“三百二十六个鸡蛋,我吃得了,怎么不全拿上?”
陈春红听了,抬手给了他一个爆粟,笑骂道:“吃,就知道吃,你是要把鸡蛋当饭吃呀,大夏天的,又不是冬天,天气热,鸡蛋不耐放,容易坏,就这一半,你们都得使劲吃。”
听到后面一句,刘艳觉得她真相了。
这可是生平头一遭,她妈在胡老太面前,把吃食往外推,没往自己怀里扒拉。
“挑二十个出来,我记得家里好像有两张香烟票,去买两条烟,预备中秋节给街道办那边送礼。”刘春生满腔疼爱地看了眼二儿子刘华,回头和陈春红商量道。
“行,我会准备一下。”陈春红回道,看到二儿子刘华她就发愁,上小学时,只学语文数学两门,在小女儿的辅导下,还能及格,找了关系,勉强升了初中后,要学的课目一下子增多,那考试是一片挂红,一串相连的数字,都不知道他怎么考出来的。
连老师都说他心不在书上。
拿不了初中毕业证。
这两年城里的工作岗位,招工的越来越少,就拿她们制衣厂来说,去年一整年,就进了十个人,还都是熟练工,在家能用缝纫机的那种,所以,青年的工作很难安排,使得每个家庭都有青年下乡的指标。
她和刘春生想着,大儿子上了大学,是不用愁了,但两个小的呢?
按照现行政策,总有一个要下乡。
她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万一到了那一步,避免不了,相比起来,小女儿刘艳的年纪到底小上几岁,现在政策下,只能安排二儿子下乡,所以提前和街道办打好关系,真到了那个时候,也能安排个近的地方。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
刘艳在中秋节后,撞见刘春生去送礼,回家顺口问了她妈,“我们家又要找街道办张主任办什么事?”记忆中,自家和街道办张主任家,这几年来往挺密切的。
“你二哥明年初中毕业,他不像你,能去考高中或中专接着读书,如果他明年要下乡,希望能让街道办给安排个近点的地方。”
刘艳一听这话,当场愣住了,“不……不是,妈,是不是太早了点,二哥明年毕业也才十五岁呀。”
“十五岁也不少了,你李伯伯家最小的女儿,下乡的时候,才十四岁。”陈春红所说的李伯伯,是指大院里的李副局长,他家重男轻女很严重,四个儿子全留在城里,三个女儿都下了乡。
“那还不是他们家为了让女儿顶指标。”刘艳撇了撇嘴,她很不喜欢那一家子。
虽然这两年,身边常常有人下乡,但刘艳不曾想过,会轮到自家,毕竟,在她印象中,青年下乡是在四年后,也即是一九七八年结束,而那一年,二哥刘华也不过才十八岁,而她年仅十四。
所以,她根本没考虑过这一茬,“妈,要不咱们给二哥报个病退,拖个三四年。”过了眼前这三四年,后面的政策风向就变了。
“我和你爸倒是想,但你看看,就你二哥那体格,长得比我还高,今年一个暑假都窜到你爸耳朵了,又一天天走东家串西家的,还时不时和人打架,他能在家待得住?”陈春红很怀疑,“我和你爸也是提前做准备,也不是说非得明年就一定走。”
二儿子刘华在她眼里,到底还太小。
刘艳仔细回想了下,身边这几年下乡青年的年龄,从十四到二十三岁不等,大部分都是初中毕业或高中毕业后,在城里没有工作,根据各家指标安排的,忽然眼前一亮,“妈,要不考虑让二哥留级,按二哥的成绩,是毕不了业的。”
陈春红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哪还能这样。”
“总得试试。”刘艳怂恿道。
“嗯,我会和你爸商量的。”陈春红一开始并不认可,甚至觉得有点荒唐,但她心疼孩子。
只是谁也没料到,还没等到刘春生去学校找老师,谈二儿子刘华留级的事,到了第二年初夏,临近毕业,却有了一个重大转机。
刘华会另有造化,连刘春生都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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