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十分寒冷, 外面北风凛冽, 冰雪覆盖, 到处白茫茫的一片, 屋檐角上倒挂着一串串垂下来的冰凌,嘴里哈一口气都变成了雾。
刘艳很怕冷,一直窝在屋子里没有出门。
大年初一,队里的人走家串户, 互相拜年, 整个队里姓刘的人,几乎都能论起亲戚关系, 孩子们撒欢似的往各家跑, 每家每户都会备上点吃食, 孩子过去拜年, 说上几句吉利话,多少都会抓一把。
再穷的人家, 也能送上一两块红薯干。
大哥二哥出门一趟, 回来时衣服前的两个衣兜里都装得鼓鼓的, 刘艳见了, 终于明白,当初她妈缝棉衣的时候,为什么二哥一个劲地要求缝两个大口袋。
“还要出门”
刘艳看到大哥和二哥把衣兜里的零食使劲往外掏,大哥的还好,两个口袋里掏出来的零食,好似分过类, 二哥口袋里的零食,全混在一起,像个大杂烩,有包红包的红纸,有油炸的猫耳朵和麻花,有自制的发糕和豆腐干,还有瓜子花生糖果等,林林种种。
看起来,有点惨不忍睹。
尤其米白色的发糕,沾上了瓜子花生,还有红包纸的颜色,放了的爆竹,混在一起实在是辣眼睛,看起来很恶心,那块发糕简直没法吃了。
“当然还要出去,建党哥说了,等会儿去队长家里,所以,我们先回家把衣兜清空,”
刘华说着,把两个口袋翻转过来,清得干干净净,看到面前一堆收获,高兴不已,抬头问妹妹,“艳儿,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还能多得一份,刘花跟着我们,除了吃食,六叔爷给红包的时候,刘花也收到一个,不过,一出来,刘花的红包就让建党哥给抢了。”
“你跟着去,我和大哥不会抢你的红包,也不让其他人抢你的。”刘华拍着胸脯保证,说完,还不忘记诱哄“艳儿,队长家里的状元红和小鱼干可好吃了,是孙伯娘亲自做的,味道很特别,在其他家都吃不到。”
“不去,外面冷,我怕冷。”刘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坐在火盆边,把烤火的小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旁边的长凳上,放着一本西游记的连环画,偶尔翻上两页,哪怕已经无聊到翻西游记了,她也不愿意出门。
刘华还想劝,却让大哥给拉住了,旁边他妈也发了话,“行了,要去你们去,艳儿不去,外面到处都结了冰,出门摔倒了怎么办。”
陈春红见二儿子的膝盖,明显有在雪地上磨过的痕迹,又叮嘱道“你们在外面走,也注意看路”话说到一半,一眼看到二儿子直接把手要往衣服上揩,忙地改口喝道“华子,你这件衣服不要了。”
起身拉住二儿子的手,但见手心沾了油,又沾了红包纸的掉色,另有一块乌漆麻黑的,不知他在哪里沾了什么东西。
“灶上焖了热水,走,去把手洗了,这是件新衣服,你能不能给我多穿一天的干净衣服呀。”陈春红只觉得头痛不已,眉头紧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当初给二儿子做衣服的,她特意选了这块深蓝色的布料,不像大儿子和小女儿一身浅蓝色的。
走到门边,又回头,望了大儿子一眼,“军子,你也跟着一起来。”
“好的,让华子先洗,我马上就来。”刘军答应一声,他妈不说,他也想洗手,说完,把他掏出来的那两碗零食,往他妹妹身边的长凳上一放,“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直接拿。”
他不像华子,花生瓜子这种带壳的放一个口袋,糖果放在另一个口袋里,红包放裤袋里,至于那些糕点和油炸之类的吃食,他当场吃上一两口,一般不拿,除非味道很不错,他才会用事先准备的油包纸,包上一点。
他没办法,像华子他们那样,把什么都往口袋里揣。
家里不缺吃食,他想吃,可以和他妈说,他跟着华子一起出门去拜年,图的是热闹和气氛,当然,还有红包,可是队里给红包的太少了。
记得在三伯家,出门拜年,那些叔叔伯伯大多会给个红包,多的时候,里面会有一两角,今天他和弟弟出门,去了十几家伯爷叔爷家,只接了三个红包,每个里面只有一分钱,早上,他奶给的红包,也是一分钱。
因妹妹没有收到奶的红包,回来后,他想把那个红包给妹妹,只是妹妹没有要。
刘艳当然不会要,受她妈的影响,她对胡老太的红包不抱希望,后面,大哥二哥拆了红包,里面只有一分钱,她瞬间觉得自己身上揣了一笔巨款,她妈昨天给的红包是一块钱。
“这个豆腐干,有点辣,我想着,你会喜欢,就给你带了点回来。”刘军特意拆了个油包纸,递给他妹妹。
刘艳伸手接过,里面有四小块,豆腐干是先煎过,然后洒了辣椒粉和葱炒过,色泽金黄,看着很有食欲,仰头对他大哥笑道“谢谢大哥了,我放着,等会儿和妈一起吃,你快去洗手。”
话刚一说完,门外边传来她妈对二哥刘华的叮嘱声,“这是新衣服,你给我爱惜一点,保持干干净净的,后日去你大姨家,你也要能穿得出门呀,不许再往口袋里装油炸的东西还有那些掉粉末的糖糕,听到没有。”
“可是那些挺好吃的,我想带回来,给你和妹妹一起吃。”
“你可以跟你大哥一样,用油包纸包好。”
“太麻烦了。”
“那就穿那件旧棉衣。”陈春红和二儿子商量。
刘华一听,直接不答应,“我不要,旧棉衣的口袋太小了,装不了多少东西,而且我喜欢穿新衣服。”
“喜欢穿你就给我爱惜点,这个天洗了也不会干,要是再让我看到,你用衣服直接揩手上的灰,我就收回给你的压岁钱。”
“妈,不要,我再不会了。”刘华嗷嗷直叫嚷,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裤袋子,要保住压岁钱。
于是等他哥洗了手,两兄弟再出门时,刘华已经没有心思再来劝妹妹跟着他一起出门了,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保住自己压岁钱的事上。
再回来,那双手干净了许多,口袋里装的吃食,也没有那么杂乱,一看就是得过大哥的指点。
大年初一,几乎在吃吃喝喝,走亲访友中度过。
老刘家的院子,来拜年的人,没有断过,她妈时常会出门去堂屋和人说话,没有在自己屋子里,也省去了家里出一份招待的吃食,而刘艳窝在自家屋子的火盆边,除了去茅房,就没离开过。
年二十九、初一、初二、初三,一共有四天休息,初四队里就要出工了,因此,拜年都集中在这三天。
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刘艳早就在她大姨过来时,知道她妈不会去外婆家,又准备在火盆旁猫一天,不想,初二这一天,整个刘家院子,空前热闹。
往年三伯是在这一天回家,所以胡老太还有大伯娘和二伯娘,都挪到初三回娘家,就为了招待三伯,三伯回来一向很大方,今年却例外,只给刘老头和胡老太带了东西,其他人都没有。
家里的孩子,给的压岁钱,比往年少了一半。
这是大哥和二哥说的,刘艳一如即往的,没有收到压岁钱,老刘家的传统,从胡老太那里传到三伯这里,压岁钱只给男孩子,女孩子没有。
刘艳唯一收到的压岁钱,是小姑姑刘美莲给的,小姑姑嫁得不错,在隔壁一个大队,那个大队比刘家所在的新建大队,还要富裕,听她妈说,那个队生产日值是整个县最高的,日值是一块钱,也就是说,一个全劳力,每天出工十个工分,年终核算的时候,能分得一块钱。
要知道,去年刘家村,年终队里核算,日值是六角。
她妈辛苦一年,加上大哥割草的工分,年终一共分了不到一百块,这还是因为那个爸是军人,有队里的补助工分算在里面,不然,他们家工分不够平均水平,拉低了队里的平均线,还要倒欠钱。
三伯今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三伯娘苏香,四朵花,刚满九个月的小儿子俊男,也一并全回来了,浩浩荡荡的。
三伯几乎是昂首挺胸地进了院门,一进来,就对小儿子赞不绝口,逢人就夸赞小儿子早慧,刚刚九个月大,却已经知道叫人了,于是一行人进入堂屋后,九个月大的俊男小朋友,就开始表演喊人。
爷爷奶奶的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口齿极为清晰,也不知道,三伯和三伯娘在家里,训练了多久,胡老太的脸色有些僵硬,总觉得老三是特意带儿子回来打她脸的,就为了以前,她骂过老三没儿子送终。
刘老头倒是很高兴,抱着小孙子,对着堂屋神龛位置的那面空无一物的墙壁作揖,还特意点了三根线香,告祭先祖。
这个时候,别想供奉神佛祖宗了,看着刘老头对着那面空墙作揖,有模有样,刘艳心里微微触动,心中有信仰的人,哪怕是对着一面空墙,也能虔诚恭敬。
熙熙攘攘的一堆人,挤满了堂屋,热热闹闹的。
大姑姑家四儿四女,只带了四个儿子过来,小姑姑家,两儿一女,也全带过来了。
十几个男孩子从六岁到十四岁,很快就在院子里玩闹开来,几个女孩子都被叫进了厨房,帮忙干活,准备午饭,刘艳跟她妈认了人后,就让她妈早早地赶回了屋子,及到吃饭的时候才出来。
上饭桌的时候,刘艳跟在她妈身边,看着三伯家那四位堂姐,个个面黄肌瘦,吃饭的时候,梨花抢得最凶,杏花手脚十分麻利,梅花最小有点怕生,动作也慢,最后还是她大姐桃花,帮她夹了块鸡蛋。
三伯娘苏香一边顾着自己吃,一边留意坐在上桌的三伯以及他怀里抱着的小儿子。
看着这一家子,刘艳再看看自己碗里,她妈给她夹的,堆得跟小山似的肉和鸡蛋,只觉得无比幸福,所以午饭过后,三伯娘苏香叫住她,让她跟梅花她们一起玩,刘艳直接拒绝了,早早地猫回了屋子。
只是没料到,下午出门去上个茅房,在茅房门口,让梨花带她两个妹妹给堵住了,一看她们的神情,明显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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