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气很好的一天, 莫商送来的战书如约而至。
他用一种调笑的、轻松的口吻,将这死斗说成是许久不见的切磋,仿佛春日郊游般松缓、愉悦。
陆鸦为避免莫商做什么手脚, 先一步察看了这捎来的消息,结果就是, 他差一点儿把云墨阁的灵纸给扯烂。
“这是在挑衅吗”
陆鸦也就在维护陆知陵的时候, 最像个还年轻着的修士, 眉宇间和祝盛这便宜哥哥也有了几分相似之处。
他将一把匕首倏的一下投掷了出去, 钉进墙里很深, 几乎是擦着走进来的一个魔修脸颊过去的。
这魔修也丝毫不为这“偷袭”感到意外,黑色的眼眸里带着和陆鸦相似的淡然。
陆鸦头不不回地指示魔修“之前派出去的人呢有带回来什么好消息吗”
这也是陆鸦看莫商的消息越看越气的原因了,莫商这么轻松的口吻,就仿佛他派过去讨教的那些魔修都是孬种货, 苍蝇似的入不了他的眼。
魔修将头低低地压下去“抱歉。宗内没有可以派遣出去的人手了,现而今各宗上下都在排查活死人的存在,玄雾宗内稍好些,但有数个宗门以诚服、归顺于我宗作条件, 希望我们派遣人手进行筛查。”
“啧,那些老狐狸”陆鸦眼中掠过一丝不快。
虽说玄雾宗谋划击溃魔宗联盟一事起到了极大的反响,但莫商暴露身份所导致的恶果就连尊主回归都没能彻底压下去。
魔宗里那些野心外露的蠢货是皆铲除殆尽了,但依旧少不了观望的老狐狸、墙头草。
他们口头说会归顺于玄雾宗, 后脚事情一完, 就能将玄雾宗出手推向它力展大宗风范、大义之举上。
说白了, 就是想要玄雾宗做白工, 好让他们少出点人手、费精力。
这也是为什么林玄做了这般蠢事,尊主却还要让他留下将功抵过的原因了
陆鸦低喃。要是他也在这方面能帮上尊主的忙就好了
可惜,陆鸦是再合格不过的利刃,有劈山斩石之威,论在和老狐狸们交锋那块儿,还是少了点气候。
但撇开这些老滑头不谈,陆鸦对未来的发展持一种严肃的状态。
只有亲身体会过这些活死人的力量的修士,才能感觉得到山雨欲来之势。就算活死人的存在被传得满城皆知,没体会过的人也依旧只会抱着“就是这样”嘛的念头。
他们不知道活死人的恐怖。
陆鸦再次吩咐说“不管谁对此嗤之以鼻,我们玄雾宗中人务必要警惕身旁出现的所有人”
“必要时,甚至可以用血肉引诱。活死人可能已经混入各处,等待着我们放松的那一刻,趁虚而入”
“他们可能是和你相依为命的亲人,也或许是你瞧不上的炉鼎,谨记,不要轻信任何人”
在封闭的一处仙宴上,修士们宾主尽欢。
李焕是个蹭了亲戚请柬进来的小修士,看满桌的灵果、佳肴看花了眼。他一个人独自坐着,捧着玉石杯小口抿着灵酒,灵气冲腹,又有若有若无的酒意浮上心头。
好奢侈啊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枕着自己的手臂继续喝,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了。
“他睡着了”
“睡了。”
“那该我们吃东西的时间到了。”
李焕啊的轻轻回应了声,混沌的脑子里想着他们在交流些什么难不成他吃的这些灵食都只是大餐前的开胃菜不成,真正的佳肴还在后头
下一刻,他的身体被抓扯,他的灵气被吞噬,就连他的血肉,也在宾客们的贪婪啃噬下仿佛成了别的什么东西的着床
“啊”
李焕短促的叫了一声,嘴巴就变得不再是他的了。他的微醺之意自然也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可怕噩梦彻底消退。
他被拉扯着,却不是被漂亮的仙子拉入温柔乡,而是成了他们餐盘上一盘还动着的活佳肴。
李焕快被身体的痛感给撕碎,他不能理解、不能想象,这居然是个吃人窟他的亲戚不知道这个恶魔窟里的情况吗,他为什么会让自己来这里
但他承受着极大的被分食被吞噬的痛苦,将目光落在那些将他视作大餐的宾客们身上的时候,李焕的眼神被无边无际的灰暗和悔意吞没。
李焕所羡慕过、仰望过的亲戚,正是趴在他身上享用的一份子
入目所及的,都是一模一样灰白皮肤的人一模一样对血肉充满的正道修士
除李焕外,在场没有一个是活人,这里早就变成了魔界的活死人的魔窟。
良久以后,李焕的身体慢慢地爬了起来,它在自己沾满碎肉的身上摸索着,将还新鲜的血凑在唇边舔了舔,露出了饥饿的渴求声“饿”
在一处魔修的洞穴里。
长相妖异的魔修木商翘着腿不屑的评判“那玄雾宗的陆鸦又叫我们要小心活死人了”
他身边坐着的大块头魔修是木商的结拜师兄弟石英,石英憨憨地挠挠头,迟缓应道“对”
木商斜睨着眼,咔擦咔擦清理自己过长的指甲“说什么要小心,亲近的人也随时可能成为凶犯哪儿来的这么危言耸听的消息果然是个小屁孩儿。”
“我看,防备活死人是假,趁机想要杀死不满玄雾宗的魔修才是真想法吧。毕竟人要是死了,可以推到活死人头上,方便他们玄雾宗排除异己嘛”木商分析得头头是道,“再说,要真是亲近的人出了问题,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一丝端倪修士的感官可不像凡人那么迟钝”
“你说是吧石哥”
石英缓慢道“是”
他的是刚落下,就忽地转了个音调,拖长了说“不是。”
在木商骇然的目光中,自己这个憨厚的魔修大哥,裂开嘴唇露出牙齿像野兽一样一口咬上了自己的脖颈,自己的软肋处
“额你”
“石英”露出了诡异的狠笑,僵硬地摇摇头“我不喜欢活死人这个称呼。我是终将复活的魔界人”
在莫商和陆知陵决斗的头一天,活死人的身影彻底被撕开了那层遮羞布,袒露在了众人面前
从魔界出来的怨魂数量不算多,但被它们杀死的人无一例外都只剩下了一批空壳。
一部分实力强大的空壳被怨魂们入住,它们可以如同常人一般吃穿住行,剩余缺少“灵魂”的空壳却都遮掩不住了。
它们无知无觉,是纵的提线木偶。不惧火烧土埋,甚至可以反过来吸收修士的灵力和魔气为自己所用。
糟糕的是,有一部分怨魂将主意打在了凡俗界的凡人身上,将他们大批量的转化成活死人军队
更有甚者,只是将一方凡俗界皇帝变成了活死人,便靠着下达的政令等措施挑起了凡俗界人对修士的恶感。
有凡俗界的愚昧人士,在这股力量的驱使下,竟开始自行寻找拥有灵根、魔根这些修行天赋的人,将他们就地扼杀在摇篮里,是要断了修士的传承
接近天道的修士,已经连续数日看到了雷霆万钧、雷鸣骤起的景象,这是天道都在预示和警告着他们。
为什么正道、魔道都会在凡俗界设立分宗,肆意屠杀凡人的存在到底是少数
因了凡俗界是修仙界的本,他们必须得维系这种无声的平衡。
但
黎落琼、此刻的洛执风凝视着悬停在淬剑池中越发锋利、透亮的剑,似是在自语地说。
“但魔界来的怨魂似乎并不懂什么叫根什么叫本。它们有一种统一的认知,吞食掉足够的血肉,它们就能顺理成章的复活。要真叫它们成功了,吃到最后,它们也只会哐当一声化成飞灰死去。”
“比起复活这更像是一出献祭的仪式,怨魂就是现成的工具人,不知疲倦地朝目标前进。结果到最后却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洛执风继续说“这倒是像极了系统那攀附的吸血虫的姿态,腾蛇和系统做过什么交易么”
洛执风猜测,腾蛇与系统曾经做过什么交易,这个交易或许可以追溯到魔界还未陨落的时候
它的身体衰竭,迎来终途,腾蛇势必不愿意看这样的事情发生,就顺理成章和系统一拍即合。
魔界的陨落、凶兽的消亡和失踪也许都和腾蛇做下这个交易离不开干系。
对比起腾蛇的心狠手辣、算计一切包括自己的故土行为来说,洛执风那个只渴望强大师尊简直称得上傻白甜了。
洛执风将思路理清了一下,大概确定这该是不离十的事了。
黎落琼听着洛执风的自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听不懂。”
“那需要我给你讲讲么”洛执风倒是乐得清闲,嗯清闲的是他这三分之一个的分身。
加快了步伐也就代表着他的一切行动都变得相较原来激进了很多。为了一举将某些刺头解决,要做的筹划会很多。
“不需,”黎落琼想了想,固执的摇头,“我自己会弄清楚的。”
剑修知道洛执风身上携带有很多秘密,他却不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直接被告知。
他想自行去探索,介时,他们才算是站在同一高度的平等的存在吧
是的,黎落琼醉心于剑,却不代表他傻得可爱,辨别不出洛执风身上存在的某种隔阂感。
这是天外之人。
“好。”洛执风微微笑了笑,这算是最后的清闲时光了。
莫商和陆知陵决斗之日。
修为低微的修士没有资格靠近这方场地,他们恐怕挨不住一下气机的冲撞,更何况他们也无暇来参与。
来得更多的是魔修,在场的正道修士也就统共那么几位而已。
一圈儿魔修围着人数不多的几个正道修士,双眼都放着光,仿佛饿狼捕食般随时都能发起袭击,他们还时不时的啧两声,像是要磕上瓜子儿了似的
年轻的凌仙宗宗主白越站在这圈儿魔修的凝视圈中,都忍耐不住弯弯的眉眼一僵。
这注目礼也太。
一部分魔修对莫商恨入骨髓。
还有一部分魔修,怎么说呢他们觉得莫商很有趣。
这要从约战的赌约说起,莫商主动提出倘若他输了就将魔界的权利拱手让给魔道,这也是在场对决如此正式的原因之一。
而他倘若赢了,魔道方又该付出怎么样的条件这成了个比较为难的问题。
总不可能将玄雾宗宗主位置拱手相让吧纵使陆知陵本人愿意,魔道这边也不可能答应。
在现在的局势下,玄雾宗已成了魔道板上钉钉的领头羊,短时间是不可能再出来一个和它齐头并进的组织了。
在魔道这方反复纠结的时候,莫商这个对立方的反倒提出来了一个这边能接受的条件。
青年仙姿佚貌,在阳光下似蒙上一层微雾,他轻抿着唇瓣,提着一拢清茶,满不在乎地翘唇笑道“条件哪儿需要这么为难呢要是我赢了,就罚你们称我一声天下第一吧。”
在当时,鼓大了眼睛绞尽脑汁谈判的正道修士就差点儿一屁股坐下去。
魔修这方也更是一愣,还有人傻乎乎地鸭子叫了出来“嘎,恁们简单”
和魔界的掌控权相对应的就是一句天下第一的称号正道这边想着让莫商再仔细想想,怎么能这样敷衍
结果青年又只微笑的朝向身旁的正道修士,随意对她道“那再加上你们”
这就说的是让正道和魔道两方都给他个天下第一的称号了。
正道修士对莫商这随意软缓的处理方式大为头疼,把消息传回去时,年轻的宗主白越也用力按了一下眉心,深觉自个儿未老先衰,指不定哪天起来头发就掉了一地。
他吁声叹气的应下了莫商有理又不太合理的要求“他愿意,就这样吧。”
白越在迁就这位老宗主所预言到的天命之人,但这绝对不算信服,连信任也说不太上来。
他们意识不到这轻巧的一句承诺会代表着什么。
他们想象不出来,而洛执风将一切攥入了手心。
“来了”围观的魔修别开眼睛,莫西分海般将路让给准时到来的陆知陵。
路洲白也在现场,他们宗门没觉得这个傻子能派上什么用场,更何况他还被莫商给罩着,就任由他跑来了这里。
巧的是,肖玄轻也在这块儿。一见到熟人,路洲白就高兴地过去相认,就例如他现在看见了陆知陵,就想上前打招呼。
肖玄轻挡住了路洲白,讳莫如深。
“别过去,担心那位把你给杀了”
他是怕陆知陵的,虽说变小的这位没怎么样,甚至似乎还对路洲白有点另眼相看的意思,但吧
谁知道大人陆知陵和小孩子的他是不是两种想法呢肖玄轻不赌,也让路洲白别赌,惜命点儿吧。
路洲白被拦了下来,也没继续其它的动作,他看看莫商,指指他,对肖玄轻说“他是好人。”
肖玄轻点头“对,他是我们这方的。”
那路洲白委屈地戳着手指,又抬眼看向陆知陵的方向,那他也是好人啊。他在心里用手指了指陆知陵。
他们不都差不多吗
肖玄轻茫然无知地被路洲白拽着,错过了一次提前知道真相的可能。
惨,真惨。
陆知陵这时的样子和魔道的审美及其相符合,他黑色的长发披在肩头,纯黑衣领上的红色纹路若隐若现。妖异而俊美,红与黑叠加起来,携着恍若引人死亡、引人窒息的力量。
陆知陵拿上了他的刀,这刀也是血红色上多了一枚黑色弯玉样的铭文,刀身红得发光,像早已经过无数人鲜血洗礼淬炼,在黑色弯玉的衬托下,这血红的颜色像极了无数络展开簇拥的丝线。
又像是,象征着人的生命的血线。
陆知陵一身黑,随之而来的莫商偏就一身黑,好像这师兄弟二人摆明了主意要做成两个冲突矛盾的个体一样。
莫商现扎起了个马尾,浅青的发带在他手心里磨挲,有如美人化妆,不知怎的让人心痒。
他就穿了件白衣,内衬还是往常的青衣,看着就不庄重极了,却也更显得洒脱、随意。
他与陆知陵的气质方面也像是一个极端,叫旁观者好奇极了,这么矛盾的两个人是怎么能成为师兄弟的
莫商微微笑了一下,忽然朝陆知陵扔了个什么东西过去
“呼”旁观的人都心惊了一下,以为莫商就这么突然地掀起了战斗。
等到陆知陵稳当接下,神色复杂地摊开手心,他们才发现那是和莫商扎着的一模一样的青色发带,上有玉色、足以以假乱真的竹叶。
“戴上吧。”莫商说,“这让我觉得就像是回到了当初”
陆知陵竟也真的没有拒绝,手将头发挽起,沉默着将发带扎上自己的黑发。有心人注意到,他一直以来对外都是披散着头发的,但此时扎头发的动作,却熟练得像是排练了成千上百遍。
更甚至,他的动作与莫商的动作也似有八成相似。
看来他们曾经是有一段很要好的情谊。魔修们不知道陆知陵的过去,却从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找到些端倪,他们一时间心情也多复杂。
不是所有魔修都是土生土长的,很大一部分魔修都是后来堕魔的存在。抛却了过往与过去割裂,这无疑是痛苦的、不想回忆的过往。
于是,他们见了陆知陵的样子,心下就不禁沉了几分。
他们担心陆知陵会念旧情,刻意的手下留情,一时间脸上的表情都要狰狞几分。
没有这种过去的魔修也狰狞了面部,还没开打就对陆知陵生出了几分恶感和不满意。他们已先入为主地跟着其它魔修一起认为陆知陵势必会下轻手,或者甚至是放水。
妈的,那不是在丢他们魔修的脸吗
“什么情况”
战斗还没开始,就因了莫商和陆知陵这几个细微的交流动作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敏锐点的正道修士察觉到了部分魔修的异常,后仰着想要避开他们太过清晰透露的不满。
他们更是莫名,搞啥呢没开打就先内讧啊
陆知陵将一缕松散下来的黑发别在耳后,不带杀意的说“那就,开始吧。”
他在尾音落下前,将魔道这边的反应尽纳入眼中,眸中掠过未被任何人察觉的笑意。
一出戏剧,最重要的就是要挑动起观众们的情绪,让他们深陷在所营造的氛围里。
倒后来台上人怎么演,他们就怎么看,台上人怎么动,他们就是那拥趸的木偶。
陆知陵的尾音很轻,轻得竟有点柔和的感觉。但台下的人紧接着就意识到了,这都是错觉
他话音一落,长刀就按捺不住地展现了锋芒,如一道赤红流光划过天际,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就已斜斜惊掠起
“好”
莫商的声音似是消融在了这无边的杀机中,他们一出手,便是你死我活的架势
没有一人手下留情,他们是在厮杀、是在争斗,恍若两匹孤狼在抢夺猎物令人只是看着,便热血沸腾、血气上涌。
呼、呼一时间,场内只听得见凌嚣的风声,每一颗心脏砰砰跃动的声音,还有那无声无息缠绕着脖颈的致死杀意
这突来的拼死厮杀在众人眼底烙下了无法抹消的刻印,至少在短时间,他们无法遗忘这种连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也无法不为刚才所谓的放水的想法生出一丝愧意。
他们错了。
两人的搏杀是生死的搏击,他们就算是对着曾经惬意相处的师兄弟,也没有一人有留情的打算。
这是真正值得敬佩的对手。
一粒种子,悄无声息地植根在了修士们的心中。
莫商和陆知陵打斗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本就是这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就连修为也凌驾于极大部分人以上。
若说之前还有人嫉妒他们的天赋,自以为自己倘若拥有这般天赋,也照旧能一飞冲天的话现在,醒醒吧。
他们连莫商和陆知陵打斗的具体动作都看不清了,只见得一个又一个的残影闪现,而后便是周边立起的结界的疯狂震动,一个又一个负责修补维持结界的修士汗如雨下,鱼贯而出不断地进行着难以计数的改良。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们呼吸间都携着致命的杀意,羸弱的微风也能随时被利用成为新的杀器。莫商和陆知陵不仅在以刀剑争斗,竟也在进行着纯粹力量性的对决。
他们打得宛如惊天落雷,看得人除了急促呼吸,就只剩下急促呼吸
有鲜血逐渐地淌落在地上,似在其上溅出一朵一朵妖艳的血花,惊艳而窒息。
观众们的心确实也被带动了起来,他们勉强捕捉残影打斗中的细节,更有人试图瞅着修为高的人的一举一动和神情来判定谁先行占据了先机。
陆鸦死死地攥住了掌心,均匀的呼吸都像是要从喉咙里消失掉。他的黑眸死死地盯着陆知陵的方向,机械地判断着尊主此刻的状况。
有谁的骨头断裂了有一方的青色发带在强烈的力量冲撞下断裂开,披散下来一头墨般的长发。
有华美的衣服被撕扯下来一小段,混在了泥泞里
在场的人都看见,打斗的莫商和陆知陵身边萦绕的灵力、魔气再没有最开始那样残暴,可怖,他们的速度也因为带伤而难以遏制地减缓了不少,让他们总算看得清楚打斗过程中发生了什么。
但,没有一个人的心放了下来。
从表面来看,修士们无法判断谁占据了上风莫商已换了一只手执剑,他的右手诡异地耷拉下去,露出的青衣内衬上有几分破损,还有几分暗色的痕迹。
换手用剑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有年轻的修士试图从莫商的出招上钻研些东西来提升自己的剑法,但他很快就愕然发现,莫商所施一招一式,不过是剑法的基本招式而已。
他出招并不华丽,只是简洁,简洁得就像一段柳絮,偏就含着旁人解析不出来的美感和力量。
便是一剑破万法。
陆知陵也似受伤不轻,他的唇瓣被鲜血给浸染,染得更加邪、更加艳丽。束起的长发已经随着青色发带的斩断复又披散了下来,远看如邪骨美人,连骨子里都生着常人无法模仿的独特韵味,艳丽、无法接近。
他的刀比之莫商的剑更轻灵、鬼魅,是悬在头顶的利刃,也是蓄势待发的毒蛇。
触之,便尽生寒意。
他们之间,灵力,魔气的冲撞接近了尾声,这两股力量几近在同一时刻枯竭。
每个旁观的人看着这惨烈的战况,又扫视了一眼他们枯竭的力量,都是这么想的该结束了吧
该结束了吧
不,当然还没完旁观者的心弦再一次被强行拽入了这万丈波涛中,在汪洋大海里起伏不定。
莫商和陆知陵没有一人收手,他们像要战到力竭而死,一方不死便不会休止。灵力,魔气没了,那还有刀,剑,刀和剑断裂,便还剩下躯体
新鲜的血仿佛映上了每一个围观的修士的眼球,将视线绘成了血色的图画,激得他们的心躁动不安,心脏里头的热血像要酣畅淋漓地喷发迸溅出来
他们看旁边用来记录这场大战的数枚留影石,都在那上边看到了扭曲的光影,尸山与血海。
何其可怖。
有正道修士看得心惊胆战,嘶哑着声音暼向掐住自己手心的年轻宗主白越,喊道“宗主,让他们停止吧”
他用期盼眼神看向白越,白越应该是正道这边唯一有资格阻止的了。
白越的心也几乎跳出胸腔,他白皙的脸上也染上了燥热的红色,顷刻间便是汗如雨下灵力蒸干了一回,却又这样重新上演。
他强行遏制住呼吸,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将手心掐出了淡淡的血痕。
他一直接受着下任宗主的精英式教育,参加的实战绝对不少,却头一次遇见这般的生死争斗。
白越看向台上,结界已经变得摇摇欲坠,不过也不需要它了,因为台上的人的灵力和魔气俱都已经枯竭。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恐怕是以一方死亡为结局,这是他身为正道第一宗宗主,可能的未来领袖所无法接受的结果。
白越该制止了,就算闹得不愉快
但,在正道修士的要求下,白越深吸了一口气“再等等、再等等。”
“这是他们的战斗。”
他无权插手
在此战之前,白越对陆知陵乃至于莫商都是保持着警惕的态度,但在这之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他的心里浮现出了一点敬畏。
一点而已,却已足够生根发芽,长成之后的参天大树这只是一个开始。
莫商与陆知陵两人都有些支撑不住了,就在所有围观者都以为他们会在这一击后双双倒下时,莫商忽地做出了一个突然的动作。
他轻吐出一口血来,手背上亮起了一个荆棘缠绕样的印痕。就在这刹那,陆知陵的双眸忽地凝滞了,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空白。
在场的很多魔修,包括在场的一些正道修士,都在同一时刻听到了灵魂深处传来的嗡鸣。
“归家归家”
“故土”
这是魔界子民的故土,这是被重新从历史中重新挖掘出来的魔界。
有幸去了灵海活着回来的修士,在短暂的怔愣中也反应了过来“这是灵海呸,魔界的力量”
“当初它就是用这种方式把我们给拉进一个特别真实的幻境中的”
他们见了陆知陵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沉浸在了幻境中。在虚空中,倏的出现了及其短暂、快速翻页的几个画面。
眼尖的看到了少年时期的莫商、陆知陵,还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子。
在前几个断续画面中,陆知陵带着与莫商相似的笑容,用青色发带给他缠头发,男子喝着酒坐在一旁翘着腿围观。
而紧接着
血染大地,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穿着一身艳丽的裙装,握着陆知陵的手让他手中的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莫商躲在一边看到了这一切,神色满是惊惶。
再之后,便是陆知陵堕魔,莫商指上缠着青色的发带,抓住泛着银光的剑刃,任由它在自己手掌上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
最后,长成了青年的莫商与陆知陵面对面,那微张的口似乎在说“好久不见”
这是
原来是这样陆知陵绑发这么的熟练,便是因为他曾不知多少次的帮莫商绑过头发,在他们并未反目成仇的时候。
围观的修士们有种悬在刀尖上跳舞的错觉,那些片段所描绘出的炽热情绪,无声无息浸染到了每一个人心间。
魔修于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了解得更多一些几乎在同时将这几副画面组装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莫商和陆知陵的师尊因为某个原因,让陆知陵亲手杀死了自己。
再之后,莫商继续走着正道,陆知陵堕入魔道。莫商是恨的,所以他才会这么癫狂地以伤换伤,似要与陆知陵拼个你死我活出来。但他又清楚,师尊的死不该怪陆知陵,他也忘不下曾经的情谊
便塑成了这样矛盾又冲突的个体。
怪不得怪不得。
陆知陵只在幻境中待了刹那,只几秒的功夫他就挣脱了出来,但这几秒的功夫足以改天换日,足以让他的输成为定局。
一柄剑无声无息地搭在了他的脖颈,莫商闭了闭眼睛,有血从他的唇角渗出,染红了破损的衣襟“险胜承让。”
陆知陵沉默半晌“是,我输了。”
他们两个人仿佛都同时从那种太过激的状态当中脱离了出来,为这场战斗划上了一个等号。
“这不公平”有魔修嘟囔着小声说,他们直面着陆知陵,也不知道怎么不想像以往一样大吵大嚷,就好似怕惊动到了半身染血的陆知陵一样。
他们也不清楚这种转变来源于何处,但大约是遵从本心的吧。在“确定”了这一点后,他们就没有再继续纠结这件事情了。
魔修觉得不公平
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莫商和陆知陵两人该是势均力敌,可偏生莫商在最后关头用出了魔界的手段
用他们故土的东西来打他们的领头人
这不公平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这魔修的声音落入了陆知陵的耳中,他侧过身朝那魔修的方向淡淡的看了一眼。
也就在这时候,观众们才发现陆知陵受的不止是内伤,他的腿部骨头怕是也碎裂了,在魔气枯竭的当头,他显然无法得到很好的滋养和复原。
修士身体强韧,但这种痛楚还是很难以承受,陆知陵和莫商两师兄弟却也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
都一声不吭,拥有极强的耐力和忍痛的能力啊
陆鸦瞅见这一幕,差点儿咬碎了自己的一颗犬牙。
“我”魔修得了陆知陵的“召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是刺头的他这时候生不出半点儿反抗的感觉,反倒吭吭巴巴似个结巴。
在陆知陵的面前,他情不自禁就“哑气”了起来。
陆知陵开口“魔界是属于莫商的东西,他要使用他,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算作弊。”
魔修乖巧地待在了原地,一声也没吭,似是对玄雾宗的归属感更强烈了一点。
陆知陵重新转过头去,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会履行约定的。”
“好”莫商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他没有再和陆知陵唠嗑什么,也没有去谈所出现的那些陆知陵回忆的幻影,就像面对任何一个陌路人一样他转过了头去肢体有些别扭地离开。
但在转身的刹那,他发出了像风那样飘渺、不可捉摸的低喃“师兄,你也不是没有念过过去啊。”
一直在旁观着的于时听见了这似有似无的一声喟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没有这么,嫌弃骗了整个魔道,更狠狠骗了他的莫商了。
兴许是因为世事无常
于时也跟着颇为复杂的叹了一声,收获了身旁几个魔修诡异看待的眼神。
但如果他未来知道自己在这里为莫商和陆知陵的破事伤春悲秋,怕不是要原地成佛,回来把这时候多愁善感的自己给生生neng死吧
世事无常全是戏精。
白越看见莫商缓缓地走出来,向他颔首,下一刻他就下令启动了一早就布置好的传送法阵,将他们全体都传送回了凌仙宗。
“辛苦了,”白越扬起了一个笑容,忽地想起来之前自己玩笑般许下的承诺,“唔按照那个赌约的话,我是不是也该对你说”
“啊你是,天”
白越的表情还是有点儿微妙的,他并非对此心悦诚服,总的来说还是带着玩戏的氛围。
莫商摇了摇头,将白越还没有说出口的话语堵了回去“暂时不用了。”
他扬起了一个很柔和的笑意“等你真正承认我的时候,再来说这话吧,不是这般玩笑着开口。”
白越忽地生出心思都被戳穿的念头,一时间呆愣在原地。
“啊,我去疗伤了。”莫商扔下这话,就头也不回地从白越的面前离开了。
在白越怔愣的时候,他没有看到莫商低下头时扬起的唇角,纯粹的、欣然的在白越无法感知的地方,一部分的魔气朝着莫商的身体里涌来,还有一部分犹豫不定的魔气会在他们的天下第一承认中送达。
修仙界天道有个很苛刻的要求,它要洛执风获得正道、魔道两道的承认。
陆知陵一人的身份与魔道大部分人的认同,以及洛执风在施用魔界时给诸人烙下的无声无迹的印记已将这承认推到了一大半的进程。
差得最多的便是白越这位正道魁首发自内心的赞同。
所以,刻意勾勒莫商与陆知陵两个身份间的剧本莫商和陆知陵的激烈争斗,最后关头的反击等等都是为了在这些被烙下的种子上再撒一次的土。
洛执风从不做无用功,从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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