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垣火气上来,以为这人要跟自己动手,哪想到徐瑨只是气得直眉瞪眼,转身摔门而去了。
桌上的酒菜早都撤下了,祁垣气鼓鼓的,却又觉得饿,想要喊人给自己送些吃的来,一想刚刚那些人都听徐瑨的,又拉不下脸去求人,没好气地在屋里踢踢打打,转头睡觉去了。
这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外面隐约传来说话声,祁垣才翻了个身,恹恹地脸冲门口看着。
游骥风尘仆仆地回来,一推门就看见祁垣眨巴着眼看门口。
他哭笑不得地打了个招呼,把门关了,凑过去问:“我的老兄,你这又怎么了?怎么还跟我们公子吵架了?”
祁垣看见游骥就觉得亲切,皱皱鼻子坐起来,先瞅着人问:“你不是去登州了?几时回的?”
游骥把身上的包袱解下,抖给他看了看:“我比我家公子晚走了半日,今儿早上才到这。”他说完坐下,先关切地上下看了看祁垣,“你这是怎么了?”
祁垣委屈道:“那罗指挥抓错人了,还不肯放我走。”
“我刚听人说了。”游骥好笑道,“那边据说有眉目了,驸马坐船逃往了苏州,罗指挥一早带人去抓了。”
祁垣一愣:“真的?”
游骥点点头。
祁垣激动起来,问:“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走什么走,罗指挥拨了人看着你呢。”游骥指了指外面,道,“他本来抓不到人,昨夜就要提审你。幸亏我们公子说你有功名在身,不可用刑。又道他可以先来问问,或许能清楚事情始末,这才把你保了出来。倒是你,怎么把我家公子给气成那样了?”
祁垣不知道还有这茬,懵了一下。又一想,昨天他不过是想卖个人情,那徐瑨脸皮薄不承认,这哪能全怪自己,便犹犹豫豫道,“反正也不能全怪我,我是好意来着。”
游骥凑过来问:“什么好意?”
祁垣狐疑地看他一眼。
游骥刚刚在徐瑨那没问出来,心里好奇地要命,忙哄着祁垣道:“你放心,我跟我们公子十几年了,我娘是公子的乳母,我是公子的贴身小厮,情同兄弟,肯定不会乱往外说的。”
祁垣问:“当真?”
游骥使劲点了点头。
祁垣自己正憋屈,想找个人说道说道,便把那天偶遇徐瑨去忠远伯府,这人给自己罐子,里面有穿心盒之事这般那般的说了。
他不忘把自己的分析也加进去,却见游骥神色古怪,等他说到昨夜俩人为此闹翻时,游骥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大笑,捂着肚子笑倒在了地上。
祁垣皱皱眉,不明所以地瞅着他。
游骥笑道:“祁兄……祁兄你……你太有才了!”
祁垣这下看出有问题了,伸脚踢他:“怎么了?你笑什么?”
游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半天后哎吆哎吆捂着肚子,爬了起来。
祁垣道:“不就是定情……”
游骥“噗嗤”一下又笑翻过去:“大哥,那是给你的!”
祁垣皱眉:“给我……给、给谁??”
他一个蹦高跳起来,头顶磕到了床板,疼地嘶了一声,瞪着眼又问,“给谁的???”
游骥一脸同情地冲他慢慢点了点头。
祁垣:“啊?”
游骥道:“我们公子那天看你在宴席上卖香丸,猜着你可能是缺钱用,直接给你银子又怕伤你面子,所以才找了这两样小东西做回礼。这俩盒子差不多一两金,你随身拿着也不显眼。”
祁垣:“……”
游骥说到这也好奇起来,问祁垣:“这穿心盒是我们公子用来装香茶的,怎么,这个还能当定情信物?”
“不能吗?”祁垣有些茫然,“我听戏的时候……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啊……”
他从小爱听戏,但齐府怕打打杀杀地吓到小孩,所以爱点些情情爱爱的戏,什么穿心盒,玉佩,腰带,汗巾子……在戏里都是用来私相授受的。
然而国公府家规甚严,别说徐瑨从未听说过这些,便是游骥这个小厮都对这个不怎么懂。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了。
祁垣一想到自己昨天拧眉瞪目指责徐瑨,后者被冤地满脸涨红,又没法辩解的的样子,不觉脸上一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游骥又笑了半天,这才道:“既然是误会,祁兄跟我们公子说开就好了。”
祁垣犹犹豫豫,心想太丢人了,这个怎么说?昨天徐瑨没打自己真是脾气好。可不说也不行,自己有错在先,又冤枉了人,总要跟人道个歉。
祁垣扭扭捏捏,半天后道:“那我先洗洗,身上要臭死了。”
很快有人换了澡桶热水进来,祁垣泡了三四遍,从头发丝儿到脚丫子都细细地洗干净了,才拖拖拉拉出来,握干头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拿了一颗自制的香丸挂身上。
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菜小粥,游骥又买回来一坛酒,预备着祁垣赔罪用。
祁垣还是扭捏,又改了主意,对游骥说:“你们公子住哪儿?我自己负荆请罪去好了。”
这酒席布置跟昨天一样,单是坐这就叫人尴尬的很。
游骥却笑道:“这里就是我们公子的驿舍。通州驿来往的官员太多,房间都满了。这处小院还是好不容易腾出来的,我们公子住东屋,罗指挥他们住北屋。”
昨天祁垣跟人大吵一顿,自顾自就去睡了,却不知道自己鸠占鹊巢,用了别人的地方。徐瑨虽然生气,又不好把他赶走,自己在院子里站了半天,幸好罗指挥得了那驴车车夫的线索,一早忙着抓人,把北屋让给了他。
祁垣郁闷道:“罢了罢了,昨天的脸都丢没了,今天的不要也罢。”
游骥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又一想自家公子脸皮更薄,大约也不愿再谈昨晚的事情,便出主意道:“不如这样,一会儿我先去跟公子说一声,就道昨晚是个误会,祁兄已经知错了,在这边摆席设宴向他赔罪。等我家公子过来了,你再多说几句好听的,昨晚之事就莫再提起了。”
祁垣巴不得这样,使劲点了点头。
大约过了半刻钟的功夫,徐瑨便被游骥叫了过来。
他神色也不自在,默不作声地在对面坐了。游骥在一旁不住地给祁垣打眼色,又给俩人斟了酒,悄悄掩门出去。
祁垣自知有愧,便主动端了酒,笑嘻嘻的恭维道:“小弟愚眉肉眼,冲撞了徐公子,公子反而还为小弟说情,没让那罗指挥提审我,真是大度汪洋,神仙下降。小弟自罚一杯!”
徐瑨没想到这人变脸挺快,颇有些不适应,顿了顿,只得挑着话讲:“昨天那番并非为你。”
祁垣的酒杯已经到了嘴边,闻言一愣,停下来问:“那你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罗指挥。”徐瑨道,“罗仪是我二哥的朋友,于我亦有兄弟之谊。我是怕他查错方向,耽误时间而已。”
祁垣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还是纯粹为了呛自己,偏过脸,狐疑地瞅着他。
那小表情跟昨晚诬赖人时一模一样。
徐瑨一看他这样就忍不住动气,皱眉道:“祁公子不信便罢。又何必来问?”
祁垣从前被人哄惯了,给人赔罪已是罕见,闻言不由“嘿”了一声,就要跟他争辩。
徐瑨抬眼看他,目光如炬,双唇抿直。
祁垣的气势不觉又短了下去,小声嘀咕:“问问还不行?”说完瘪了下嘴,自己默默把那杯酒干了。
徐瑨看他嘀嘀咕咕,一脸委屈,却也隐隐后悔起来。
国公府曾聘枫林先生为他们兄弟几人开蒙。先生经常教导他们,若遇到急切不白之事或性情急躁难沟通之人,切记宽之或自明,纵之或自化,不可操之过急,言语逼迫。
昨夜之事祁垣虽误会在先,但也怪自己没有讲清缘由,动气已是不对。
今天对方主动认错,自己却还以恶度人,更是不该。
徐瑨以前也没这么莽撞过,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正纠结,就听哪里突兀地“咕噜噜”地响了几声。
祁垣心里正苦,如果今天得罪的是阮鸿之流,自己嘻嘻哈哈赔罪也就过去了,如果是方成和那样的,也能撒撒娇认个错,谁想偏生碰上个徐瑨。
这人一本正经,撒不得娇,耍不得赖,他那点本事可真是无处施展。
这心里正犯愁,就听肚子咕咕闹事。
徐瑨循声地看过来,祁垣觉有些尴尬,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气哼哼地拍着自己的肚子,教训道:“你怎得如此不识好歹?小爷我在给贵人赔罪,贵人还没吱声呢,你哪来这许多废话要说!”
徐瑨:“……”他被祁垣这番操作惊呆了,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祁垣的肚子哪能听懂人话,他这边自言自语,那肚子又“咕噜噜”响一串。
祁垣拿眼角偷瞥了下徐瑨,见这人表情似乎有所缓和,又继续道:“不就是昨天起没吃东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古人说了,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要饿其体肤。古人又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古人还说,伯夷饿于首阳,祁垣饿于通州……”
徐瑨听他越讲越不像话,到后面连伯夷饿死在首阳山的事都拿来说了,这才赶紧阻止道,“祁公子!”
祁垣转头看他,目光才一对视上,又赶紧瞥开了,冲着一旁空地问:“徐公子有何指教?”
徐瑨不傻,看他这样就知道这是记仇了,自己刚刚嫌他斜眼瞅人,他便故意这番姿态。
徐瑨既无奈又觉好笑,心道这人也太小性儿了些,只得赔礼:“祁公子想看什么,随便看便是了,刚刚是徐某失礼,万望祁公子莫怪。”
祁垣转回头,果真见他拱手作揖,认真赔罪,比自己刚刚要真诚多了。虽然有所准备,这会儿也忍不住啧啧称奇,心想这人的脾气也太好了些。
徐瑨这样给脸,他自然要赶紧扒着台阶往下。
“哪里哪里,”祁垣起身还了一礼:“昨天是我胡言乱语了才对。”
徐瑨一听这个就有些脸红,但还是认真道:“穿心盒之事不怪祁公子误会,是我之前没说清楚,也不了解这个还是……”他说到这轻轻顿了下,有些难为情,“是男女定情之物。”
祁垣点头附和:“自然自然,徐公子是送给我的,当然不清楚了。”
徐瑨:“……”虽然听着不错,但总觉得怪怪的。
祁垣也觉得自己这话接的有些别扭了,又赶紧道:“主要是徐公子一表人才,风光霁月,祁某听多了郎才女貌的话本,就想当然让你当姐夫了。虽然徐公子不可能给我当姐夫……啊不是,徐公子只要愿意,给谁当姐夫都是极好的,我是说……哎,我在说些什么……”
祁垣本来要缓解尴尬,结果自己也绕晕了。
徐瑨简直哭笑不得,看他在那发懵,心想府中先生曾夸过祁垣,说这人身处艰苦之境,仍能宽心自养,心存高志,乃是奇人。
他当时年幼,不以为然,如今一打交道,才发现自己才半日就被练的心宽皮厚了。
“祁公子,莫再谈‘姐夫’之事了。”徐瑨无奈地叹了口气,赶紧拿起公筷为祁垣布菜,好堵住他的嘴。
祁垣识趣地乖乖闭嘴吃饭。这一餐好歹没再出岔子。
下午徐瑨出门办事。游骥跟着出去,半下午自己又回来了,却是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小铜炉,还有一套新的茶壶茶具,俨然一副要多住几天的样子。
祁垣正琢磨着怎么逃跑,见这样心都凉了。那两个军卒看他看的挺严,刚刚他试了几次借口要出去,都被人堵了回来。
现在他这身子跑也跑不快,打又打不过,想来只能智取。祁垣本来打算着等徐瑨走了,他再想个法子给那俩人周旋的,没想到这人还住上了!
祁垣只得想办法,看能不能劝着徐瑨放自己走。
他把游骥叫道一边了解情况,如果能证明自己和驸马完全没关系,应该能说得通吧?
谁知道游骥道:“说起来,驸马跟你还真有点关系。”
祁垣被吓了一跳:“怎么会?我都不知道驸马胡同里住着个驸马!哪能跟他有关系!”
游骥左右瞧瞧,压低声道:“祁兄大概不知道,丁酉年道试,你得了个第一,驸马得了个第二。据说当时公主在那边,见这驸马做的一首好文章,又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立马就看上了。”他说完顿顿,揶揄道,“多亏祁兄当时年幼,要不然凶多吉少啊。”
祁垣:“……”这什么倒霉的缘分。
“后来呢?”祁垣好奇,问道,“当时看上了,这当驸马都当了六年了,怎么还跑呢?”
“那时候公主看上了,皇上没答应啊。”游骥嘿嘿笑道,“皇上说,只是秀才怎么可以尚主?起码要等他过了乡试,有个举人身份吧,到时候也好给他授官,正经谋个差事。结果驸马一听,吓坏了,这六年愣是拖着,不考了。公主等来等去,等不及了,前几天花朝节的时候,愣是哭着让皇上下了旨。”
祁垣:“!!!”
“现在还没大婚呢,公主闹的太不像样。”游骥道,“但据说事情大差不差了,我听公子说,朝廷都准备好开恩科了!天下学子可都眼巴巴地盼着驸马赶紧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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