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垣气得瞪圆了眼,徐瑨臊的涨红了脸。
俩人无言对峙, 方成和倒是哈哈笑了起来, 拍了拍祁垣的肩膀道“不换也罢,我跟阮兄正处得热闹呢。”
祁垣一愣, 忽然想起阮鸿今天的古怪样子, 迟疑道“你欺负他了”
方成和笑呵呵道“他欺负我还差不多, 早上给我放泻药, 我不能饶了他。”
祁垣“”
“监规甚严, 不能串班串号舍,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出来。”方成和对祁垣说完, 又冲徐瑨一礼,转身先走了。
祁垣只得跟徐瑨在外面等着。他心中恼火,不住地拿眼瞥徐瑨。然而方成和已经表示了不换, 他也不能为难人家,以后还得跟徐瑨住一块。
徐瑨看他鼓着腮帮子的样子,也不是很乐意, 本来这事跟他也没关系, 现在明明为了他们好, 却还落埋怨, 也一甩袖子, 背过身去, 不看祁垣。
俩人都气哼哼的, 直到方成和拿了本书出来。
祁垣还以为他要拿什么好东西呢, 一看是书,顿时叫了起来“送我这个干什么”
方成和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又笑“可是宝贝呢”
祁垣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只见书皮上写着辑录二字,翻开一看,却是关于四书义理的,先是阐述如何破小题,后面又有现成案例。
徐瑨原本负气转开了身子,但听这俩说话,又忍不住回头,只见书上楷体小字规矩纯熟,清秀丰丽,令人眼前一亮。
他不由地赞叹了一声,惊讶地看向方成和“这本书”
方成和笑道“闲来无聊,整理一下。”
说完从祁垣手中接过,又递给徐瑨一览。
徐瑨翻开看了几页,赞道“此书对于小题破解整理得相当完备方兄之心良苦且勤矣。”
祁垣原本什么都不通,一听徐瑨这么讲,倒是明白了过来方成和为求速成,把总结出的破题秘籍都写了出来,拿给自己看。又在后面举了例子,这样考试的时候,如果碰巧自己背过了,那就省事了。
他倒是也知道,凡是做文章,破题最重要。只是他原本差的太多,不成文理,况且这么厚厚一本,他也背不过。
徐瑨把书卷递过来,祁垣兴致缺缺地抱住,仍旧不太开心。
徐瑨却当他是恃宠而骄,暗暗为方成和的苦心感到遗憾。不过既然这俩没什么逾矩的行为,他也不好一直跟着。
祁垣这人有些难沟通,徐瑨犹豫了一下,转向方成和,隐晦道“方世兄,祁贤弟年幼冲动,又才入监,许多事情不晓得厉害。万望世兄多多提点他,况且如今大比在即,我们都应事事以学业为重,克己复礼,方不负圣恩。”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似是警告,语气却又很温和,内容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祁垣听得云里雾里,方成和倒是一乐,连连作揖,满口应下。
等人走了,祁垣忍不住嘀咕“也太倒霉了些,怎么就跟他分一块了。”
方成和却哈哈大笑“子敬兄对你甚是爱护,你还有何不满”
祁垣道“我跟他非亲非故,他爱护我干什么”
方成和点头“对啊,这关系可真好”
祁垣听他口气揶揄,斜睨了一眼,“还没问你呢,你跟阮世兄怎么回事他给你放泻药,你也给他放回去不成”
方成和嘿嘿直笑“不会不会,我哪能呢。”
祁垣提醒他“你最好别,阮公子他爹可是阁老,你以后还当不当官了。”
“当的当的。”方成和推着他往前走,啧道,“我有数。倒是你,快把这些背起来,虽然历来破小题主要是用在道试上,但我打听着,广业堂考试也是破小题,你先把这俩月的考试应付过去。我再慢慢给你补怎么破大题。。”
现在国子监里管吃住管穿衣,方成和的面色跟在万佛寺时截然不同,整个人的气度也更好了些,笑起来眉眼飞扬。
祁垣没想到他会为自己打算这么多,心下感动,嘴上甜滋滋地夸道“还是我方大哥好,有城北徐公之姿,还有经天纬地之才”
方成和冲他挑眉“城北徐公刚走呢,大哥我有自知之明,不敢相比”
成国公府在京城北端,倒也巧了。
祁垣暗暗撇嘴,嘀咕道“谁说这个了,这位就是我的克星。”要不是徐瑨拦着,他这会儿早就在运河上了。
有些事,不知道的时候好好的,一旦知道了,就像被套上了枷锁。
三月份,国子监里处处一团春日气息,院中老槐偻背而立,枝叶葱郁,旋顶如盖。
古人都说“登槐鼎之任”,意喻位列三公,不知道国子监里广种槐树,是不是也这个意思,希望他们都能位登公卿。
祁垣抬着头看了会儿,心想自己就不去争什么公卿之位了,国子监里这么多人,总归会有成器的。自个还是操心下怎么挣他们的银子好。
他把那卷书抱在怀里,想了想,便把自己想做些香品,搞着名堂在国子监售卖的想法跟方成和说了。方成和脑子聪明,主意定然也多。
果然,方成和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这做香丸可耽误时间”
祁垣摇头“一点儿都不费事,我哪天请假家去,在家里做一些,然后窖藏几日就是了。等到了出窖的时候,就让丫鬟们送过来。”
“听着应该能行,也可以做些香面。”方成和笑着建议,“香丸香饼虽然值钱些,但消耗得慢,可以做些常买常卖的香面香粉,倒也便宜。”
祁垣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香面多做些去汗渍、避五毒的,人人都可用”
这样主要做的东西,大致就可分三类了,一类做香中上品,专门给阮鸿他们这些纨绔,到时候少不了让阮鸿帮忙吆喝一下。纨绔们都爱风流,好攀比,又不缺银子,这个需用些好料,价钱自然也可以高些。
第二类是普通的香品,便是合意香、及第香、状元香一类,主料用些提神醒脑的,气味高洁的,最能符合文人爱好,名字也吉利,这些就让方成和帮忙兜售。
第三类便是实用易耗的香面了,这个人人都可以用,耗费多,价钱便宜,方便银钱周转。
祁垣心里暗暗盘算,闷头走着,双眼晶亮。
方成和看他在那出神,不觉一凛,提醒他“可莫要耽误学业,本末倒置了。这每月可都有考试的。”
祁垣回神,嘿嘿一笑,正好跟他商量“阮公子说了,可以提前问出考题。到时候”
“想都别想。”方成和冷着脸道,“你少跟他瞎混,到时候一旦查出来,你们可都是要挨罚的,重者削去学籍。阮慎之有个好爹,自是不怕,你到时候怎么办”
祁垣没想到他不肯答应,眼巴巴道“我现在学也来不及啊,考不过不还是要被打的吗”
“你怎么可能考不过”方成和也严肃起来道,“四书题就这么多,你都背过了还怕考试再说了,广业堂学的是最基本的,考试只考四书题,讲课也才治一经,以后升堂可是要通五经的。你现在就想偷懒,以后怎么办以前的刻苦劲儿都跑哪儿去了”
他神色严厉,俨然一副师长的口气。
祁垣心中叫屈,心想我打生下来就不知道刻苦俩字咋写
想要顶嘴,一看方成和那表情,又怯下阵来,只得蔫头耷脑地叹口气,低低地“哦”了一声。
下午,学堂里众人仍是背书的背书,嬉闹的嬉闹。
祁垣却因提出代笔之事,被方成和严加看管起来,不许他跟阮鸿厮混到一块。
祁垣听到阮鸿他们似乎在弹棋,心里直痒痒,但方成和跟后背长眼似的,只要他一扭身子,方成和就咳嗽。
阮鸿外听不得他这咳嗽声,没什么好气地去找方成和呛声,俩人隔着祁垣的桌子顶嘴对骂。然而方成和张嘴就拽诗拽句,阮鸿听得一愣一愣的,愣是分不清他是不是在骂自己。
问另几个纨绔,那几人却是连他都不如。
祁垣在一旁瞧着,又想笑又不敢笑,磕磕绊绊一下午,竟然背了好几段下来。
他从小不知道跟过多少名师大儒,四书翻过来覆过去,何时背下过这么多东西。
祁垣自己都要呆了,可是方成和却道“你是久病未愈吗脑子还没好怎么只能记住这么点”
“这么点”祁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把书本翻的哗哗响,“这么多大哥我可是从哀公问政开始背的”
他说完见阮鸿在后面探头探脑,抓着阮鸿问“慎之兄,你说背下这些算不算少”
阮鸿乐得跟方成和作对,连声道“不少不少”
”一边儿玩去“方成和挥手赶开阮鸿,问祁垣,“你刚说,背的最后一段是什么”
祁垣理直气壮道“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
“什么意思,知道吗”方成和冷冷地瞥他一眼,“不学则已,既然要学,不学到通达晓畅绝不能终止。你现在一知半解,尚不能熟练背诵,还好意思喊累”
祁垣被堵得哑口无言,直愣在那。
方成和见阮鸿在后面探头探脑,又一指“那你问问,他背到哪儿了”
祁垣又回头看阮鸿。
阮鸿哼道“四书和春秋早都背熟了,如何可我都读了多久了,小才子才来第一天呢,哎”
阮鸿突然反应过来,一脸疑惑地看向祁垣,“不对啊祁兄你不是早已经考过道试了吗怎么还在背四书”
祁垣愣了下,尴尬地笑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们三个坐在一块,平时自己干什么阮鸿都能看得见,早晚是瞒不住的。再者方成和既然不肯帮忙作弊,自己也应该早点告诉阮鸿,让他赶紧找别人商量。
阮鸿的泻药威力太大,方成和指了指这俩人表示威胁,又领了牌子去恭房。
祁垣抬头看他走出去,才转回头,一脸凝重地看着阮鸿。
“阮兄,我咳咳,”祁垣招手,让阮鸿附耳过来,压低声道,“我其实,都忘光了”
阮鸿“”
别人说这话阮鸿或许还信,但祁垣说出来,他只觉得是开玩笑。
“这个还能忘光你不是在家苦读六年吗大门都不出的。”阮鸿皱眉瞥他,“你该不会是不想给我代笔,故意推脱吧”
“真不是。”祁垣眨眨眼,小声跟他商量,“我正想说呢,你得了考题,能不能也跟我说一声,我也找人给代写一份。”
阮鸿神情古怪的打量他。自己找的大才子还不如自己,这算怎么回事可是一想刚刚祁垣竟然在背四书,又不像假的。
阮鸿顿时凌乱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祁垣看他那眼神,感觉受到了鄙视,忍不住皱眉道“背书作文有什么的,写几篇酸腐文章搞点歪八股,就高人一等啊”
“这倒是。”阮鸿深以为然,又纳闷,“那你在家整日的干什么”
祁垣嘿嘿一笑“吃酒杂耍,投壶弹棋,干什么不成”
阮鸿半信半疑,拿话一试,果然听祁垣聊起吃喝杂耍头头是道,竟比他懂的还多些。
阮鸿先前还觉得祁垣既是才子,便跟自己不是一路人,虽然几次主动搭话,心里却觉得疏远。这下祁垣讲了实情,他虽痛惜自己少了个依仗,却也高兴多了个玩伴。
晚上吃饭,祁垣才来国子监,不知道去哪儿,他便拉着人径直入了自己的小团伙。几人在一处亭子里摆上吃喝,阮鸿又把其他人挨个介绍给祁垣。
这位是侍郎的孙子,那位是指挥使的儿子,一众子弟非富即贵,又有人认出祁垣是那天酒楼赢下赌局的人,更是大为喜欢。
唯独有个小眼睛小鼻子的人,总拿眼斜他。
祁垣聪明机敏,想起游骥说过这人是吏部侍郎的孙子,只是不记得自己曾得罪过这人,有些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一旁便有人故意笑道“史三郎跟吕秋关系不错,祁公子那日让吕秋好生没面子,今日三郎想给朋友出气呢”
祁垣瞬间了然,忙冲这人感激地笑笑,又赶紧往阮鸿旁边靠了靠,那意思是阮鸿拉自己来的。
果然,阮鸿掀着眼皮看史庆伦一眼“是吗”
史庆伦有些尴尬,忙笑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看祁小公子丰标不凡,心生羡慕而已。”
祁垣也笑,心下却暗暗留意,找人一问,知道吕秋几人在正义堂,这才放心。
饭后大家各自回号房休息。
祁垣回号房一看,见自己上午乱堆的东西都被收拾好了,心下更觉高兴,欢呼一声,扑到了床上。
徐瑨下午练了半天骑射,又去临了一会儿大字,才回来休息。
一推房门,见左边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人,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祁垣现在跟他同住了。
他当初进国子监后,便直接升入了诚心堂,一直是单人住一间。现在冷不丁多了个舍友,也有些不习惯。
祁垣听到门响,支起身子往门口看了一眼,倒是主动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祁垣没话找话,懒洋洋地问道,“你们下午干什么了”
徐瑨把自己的东西放下,回道“练骑射去了。你们呢”
“我背”祁垣突然想起阮鸿背的都比自己多,现在说出来岂不是要让徐瑨笑话,便轻咳一声,道,“我们背书呢。我晚来了几日,方大哥给我补课。”
徐瑨听他张口闭口方大哥,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祁垣仍沉浸在自己竟然也能背书的幸福中,小脸红红,眼带笑意。
徐瑨移开眼睛,有些不忍心。
“我并非恶意拆阻碍你和方兄住一处。”他轻咳一声,为自己辩解道,“监中规矩甚严”
“我知道我知道。”祁垣一天听了十几遍“监规甚严”了,简直头大如牛,忙打断他道,“其实现在看来,不换挺好的。”
就方成和凶神恶煞逼他读书那样,要真换了,自己这会儿指不定多惨呢,说不定回去还要背书练字。再一想,阮鸿这人虽然爱玩好动,但不也不爱主动得罪人,今天他竟然给方大哥下药,莫非方大哥也逼他读书了
他脑瓜里东西不多,只觉得背书练字已经是人生之大不幸了。
跟那边一比,徐瑨不逼自己读书,还帮自己铺床,简直是不能再好的人选了。
“我仔细想了想,”祁垣想到这,高兴地坐起来,笑嘻嘻道,“跟方大哥比起来,还是你好。”
徐瑨被唬了一跳,正要脱衣服的手顿时停住,惊诧地看了过去。
“祁公子何出此言”徐瑨迟疑着问。
祁垣却不知道他想茬了,心里一合计,方成和不肯代笔帮忙,自己只能指望徐瑨了此事需徐徐图之
先拉近俩人的关系吧,总这么疏远也不好。
“你个头高,仪表好,学问又足,简直城北小徐公也,当然比我方大哥还好了。”祁垣眨眨眼,小心提议道,“要不然,你也给我当哥吧你就喊我垣弟,不要公子来公子去的称呼了。”
祁垣跟方成和在一块乱喊一通,只觉得“垣弟”的称呼比较亲切而已。
徐瑨却是一愣,满目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
祁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正要再说什么,就见徐瑨低头,赶紧把解开的蓝丝绦带重新拿起,往腰上一围,又把衣服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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