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祁垣第二次进入披香宫。因太子会来, 所以东园已经被兵卒层层护起, 其余人只能由钱府正门进入, 先在后花园, 即西园内赏花斗香,待传旨时再进入东园。
这钱府却比祁垣想象的大的多。单是府门之外的石狮便足够气派,府门正对面的却也不是影壁, 而是一排兵丁所住房屋。东西两侧也各有角门,女客们走西路,沿途曲廊亭榭, 风景最美。
陈管家带着齐府的文书,验过之后经由东路进入,东路建筑精致紧凑, 不同房院放置着各种香料香器, 供参加斗香之人取用。
方成和是文人士子, 因此验过木牌之后, 带着祁垣从中路入内。中路的各处房屋大殿都已被封,但走廊屋舍都是楠木相隔,一看便知是极尽富丽之处。
方成和走的很慢, 目光一一巡过这大殿各处,神情有些复杂。祁垣也想到了原身的那句评价, 只是他不清楚这位钱将军是何人物, 所以并没多大感慨, 唯独走过正殿, 看到院中所植树的几株海棠后, 微微“咦”了一声。
方成和回头看他。祁垣自觉失态,指了指那几株海棠,“没想到这里还有海棠树。”
“海棠又为蜀客,意指漂泊在外的游子。”方成和道,“钱将军客居京城,所以在府中遍植此树,以慰思乡之情。”
果然,从正殿往后,神殿,佛堂直到后花园,竟是到处可见各种海棠,这规模堪比扬州齐府了。祁垣心中暗暗称奇,等进入后花园,远远嗅到各种奇香,他才渐渐回神。
斗香原本是文人士子之间的风雅趣事。凡是斗香之人,各携名香,成群的聚在一块焚烧香品,嗅其味,看其形,再以此赋诗填词,写书作画,相互唱和。
这种事情自然跟商户无关,祁垣之前也没接触过,但他知道礼部这次既然要办成当朝盛事,自然会有大手笔。然而即便有了各种猜测,当他进入西园之后,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明明是金秋时节,这西园之内却是群花锦簇,娇杏粉桃、傲菊艳李、青松翠柏,草木回环,竟分不出春秋之别,只觉满眼的锦云烂漫,蝶飞蜂舞。
方成和也恍惚了,见身边的一株老松散着清幽香气,惊讶道“这松树也会产香”
祁垣凑近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是熏陆香,”祁垣道,“大食国的东西,树木长在深山之中,当地人用斧头砍其树皮,凝出的树脂便是熏陆香。”
方成和一愣“这还是大食国的树”
祁垣摇头“这是松树,熏陆的形状与古松相似,这是有人故意做出砍伤,将树脂粘上去,以假乱真罢了。”
他说完一顿,再环视园中叠石流水,桃李杏荷,不由一顿。
“这里不止这棵树,”祁垣指了指,“这些全是假的。”
方成和大吃一惊,凑近旁边的桃树端详半天,才发现这些花树果然都是假的。这花朵或用绢做,或用纸叠,极尽轻薄娇妍之态。又因各花之上有內侍擦涂上的香料,竟然以假乱真,果真招了满园子的蝴蝶和蜜蜂来。
祁垣脸色几变,疾步走向远处的几株红梅树,果然,那梅花的花蕊中各点了一点香末,味道赫然是齐府的返魂梅他又转身直奔荷池而去,然而这次却不用凑近,便已经分辨出来了。
他卖的那笔芙蕖香丸,都用在这了。
蔷薇水、雪兰香、胜茉莉香、荔枝香不仅齐府的,各家的花香都在这了。
祁垣看着荷池,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怪不得小蔡氏买来的返魂梅价奇高,怪不得那小丫鬟口气那么大,他做多少芙蕖香丸都能高价收走。原来是被礼部的买去了。
估计礼部官员是想闷声做大事,悄悄囤了这许多花香香料,不让别人猜出他们的意图来。可是这满园的香料,上万两的银子都打不住。朝廷又要香户捐钱,今天却又搞这排场。
商户们对皇家之事不敢有异议,但齐府今天要当出头鸟,主动捐银这简直是要找骂了。
不远处有几名国子监的新举人疾步朝方成和走了过来。方成和本就有才,上书之后更成了众举子之首。祁垣远远看了一眼,便自己走开了。
他知道这斗香盛会,一半的热闹便在这西园之上。这西园占地四十多亩地,要等大家都在其中魂牵梦绕了,太子才会出面,这样排场才足。
天家气派,果真不同凡响。
祁垣暗自冷笑一声,自顾自往池边一处僻静的水榭而去。然而他虽然长高不少,脸蛋却愈发显出原来粉雕玉琢的样子来,此时唇红齿白,双眸清凌凌的跟汪了水似的,才一入园便引去了不少目光。
那些浮浪子弟见他只穿了一身玉色襕衫,还当他是谁家的小秀才或者扮成书童的男宠,此时个个意动,只觉这几分稚气几分风流的小公子太少见,因此你推我让地挨个过来搭讪,想问个名字,又或带到自己那边玩玩。
祁垣起先诧异,等打发掉几个之后,也渐渐明白了过来。
再看那些人虽还守礼,但眼神火热,祁垣猛地一愣,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徐瑨。
这使得他愈发心烦意乱,整张脸都热了起来。这下也不愿往前去了,只往旁边拐道,走了几步,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
然而心里却迟迟平静不下来,再一想,今日这些世家子弟都在园中寻欢作乐,徐瑨却在苦地办差,也不知此时他是在查案还是在救灾路上有没有遇到匪寇他只带了游骥一人,装了几块干粮,又有没有渴着饿着
祁垣越想越觉心急,恨不得立刻写封回信过去,好好问上一遍。又有些生气,这人写信回来,也不知道多写几句,那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自己是独守空房的思妇,他是出门的丈夫吗
不要脸。
祁垣脸上一红,只觉今天这太阳也太足了一些。他揪着衣领,正要扇扇风,就听不远处的林子里,似乎有人低低呻吟了一声。
“好热”那声音极为柔媚,竟听不出是男是女,祁垣直觉不对,支棱起耳朵,就听那人低低地唤了一声,“殿下”
“闭嘴”另一人的声音却十分冷静,只沉声道,“你翻过身去,若再敢出声自己去领罚。”
祁垣听到有轻微的闷哼以及异样的撞击声传出,呼吸一窒,却不敢耽搁,瞄了眼周围暂无侍卫,飞快地矮身一溜,赶紧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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