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雨绵密刺骨,墓园里一行人打着黑色的伞慢慢离去,只剩下一高一矮两个人还站在墓碑前。
碑上那张两寸的黑白照片里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她笑靥如花,看着镜头的双眼温柔似水,明亮且干净。
这是邢芸二十七岁时的模样,十年过去,她的三十七岁生日还未到,却也永远不会到了。
叶晚打着伞,穿着一身黑色长裙站在墓前,看着这张照片。
记忆中,邢芸从不拍照。她似乎很讨厌面对照相机,家里连婚纱照都没有,更别提全家福。所以连叶晚也不知道,原来她还有这么一张照片留存。
邢芸面对镜头时,明明笑得这样开心,却说自己讨厌拍照。
叶晚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张脸,轻声呢喃道:“骗子。”
站在一旁的白恬将怀里的一束花轻放在墓前,蹲下身来,用伞替花束遮住雨。
两人沉默地在墓园里站到了天黑,雨却一直没有停下。等到墓园快要锁大门时,她们才一声不吭地离开。
葬礼仓促又迅速,似乎是觉得“杀人犯”这个名头太触霉头,叶成泽只委托了殡葬机构,花了钱后便不再过问。他本人就连下葬这天也没有出现,来的亲戚也寥寥无几。
人走茶凉,邢芸无父无母,自然不存在娘家人,于是到死之后连一个为她哭泣的亲人都没有。
叶晚也没有哭,她不是不想做做样子,可她实在是哭不出来。
反倒是白恬在墓前悄悄流了几滴眼泪,又很快擦干。
葬礼之后,叶晚便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上课了。
虽然这场事故严格来说是刑事案件,新闻上有报道,在C市内也闹得沸沸扬扬——杀人嫌疑还未洗清嫌疑人就死了,没有哪个记者会放过这样的异常案件,哪怕它已经草草结案。
然而在本市内这件事却好像是被压了下去,就连学校里的人也不知道叶晚母亲去世跟新闻里的杀人犯有关系。
这当然是叶成泽的手笔,七中的恶□□件已经让他摔了个大跟头,再出现这样的丑闻足以动摇他的职权和名誉。
世人可不会管他跟邢芸早已离婚的事实,只要她是叶晚的母亲,那他这个当父亲的就不可能撇清干系。
A班的同学最近异常安静,他们看着照常上课的班长,心里都藏着一些担忧。高中生正是单纯又刚懂事的年纪,大家心照不宣地包揽了许多杂务,连课间时间都放轻了声音,不去打扰叶晚。
其他班级上的人也听闻了这件事,但考虑到叶晚的自尊心,没有人表露出过多的关心。只是辗转送到叶晚手上的礼物比往常更多了。
他们美名其曰新年礼物,尽管元旦节早已过去,除夕又还早。
二月初便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场考试,寒假即将来临,学校里的人都在躁动的心情中奋笔疾书,希望能考个好成绩,过年时多拿一点压岁钱。
就连吊车尾的几个班级也都认真了起来,他们可不希望寒假的时候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A班的人惊奇地发现,就连整日里游手好闲的白恬都不翘课了。她不仅每天都来学校,还每节课都老老实实待在教室里,活脱脱像是变了个人。
再加上她和学校里的人气王赵玥岚走得越来越近,班上的人便开始试着跟白恬打交道,不再把她当作游离在外的人。
白恬对此只能顺其自然,虽然她更喜欢无拘无束,但她没办法杜绝社交。毕竟人都是群居动物,她不可能永远做独行侠。
只有李老秃知道白恬为什么转性了,他私下里找到白恬,难得和颜悦色地夸了她几句。
“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跟叶晚关系好。就麻烦你多关心她一些,照顾一下她的情绪。”
白恬顺口应下。
但实际上,白恬也不知道要怎么关心照顾一个比她强大的人。
叶晚的确很强大,她一个人就能做到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也永远冷静不会被外在因素影响。以前唯一能影响她的人是邢芸,现在没有了。
她依然认真听课,帮着班上和各科老师处理事务。就算没了打扰她的人,她也会主动帮同学解答问题。连值日生的任务她也都做得滴水不漏,全然看不出私底下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面对这样的叶晚,白恬的关心根本无处安放。
于是她只能每一天都按时来学校,又按时放学,甚至还要亲眼看着叶晚坐上她家的车之后才放心离开。
白恬知道,叶晚到底是不一样了。
她的那些孩子气,恶劣的作弄,甚至是让人不自在的玩笑话和暧昧举动,都不见了。
她变得比以前更像一个好孩子,好得让人看不见丝毫破绽。
白恬却更加担忧。
叶晚是一个极端主义,白恬比谁都了解这点。她很怕,怕这一次突来的打击会让叶晚的性格遭遇更大的变化。
没有谁是生下来就性格恶劣三观扭曲的,叶晚眼中的世界才是养成她这个性格的根源,也是她道德观念淡薄的罪魁祸首。
所谓慧极必伤,叶晚太聪明,聪明到能看穿生活的遮羞布,直面最深处的丑陋。然后麻木到习以为常,既不愤世嫉俗,也不自怜自艾。
她像是一个游离在外的利己主义,不以对错评估世事,而是以利弊。
她可以无视母亲的出轨,只因为母亲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可以忽视父亲的关心,就因为他把面子和自己的地位看得比她更重要。
尽管如此,白恬却不认为叶晚是一个误入歧途的人,因为叶晚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用伪装来保护自己。
但白恬仍然不愿意看见叶晚继续在这样的道路上越走越黑。
赵一鸣的舞蹈教室准备在寒假开业,白恬收到消息后,用周末的时间去帮忙做开业准备。毕竟她没交几个钱,出出力也是应该的。
装修好的舞蹈教室里灯光如昼,赵玥岚来的时候白恬已经忙活了一上午。她把买来的甜点和奶茶分给赵一鸣和其他几个舞蹈老师,留了一份给白恬。
“我看你干脆来混个兼职好了,不仅省了学费,还有工资拿。”赵玥岚调侃她。
没想到白恬却认真考虑了一下,点头道:“那感情好,叫赵哥给我一个活儿干,我每天都来。”
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亲哥卖了出去,赵玥岚心虚地看了一眼还在里面忙的赵一鸣,连忙转移话题:“我听说了你们班长的事,她……现在怎么样?”
赵玥岚对谁都挺关心的,用后来的话来形容就是中央空调。白恬没觉得她问得突兀,想了想,如实回答:“能吃能睡,成绩一如既往。”
说不定还要比以前更优秀,这位优等生已经好几次随堂测验都一题不错,照这样下去,期末考多拿几个满分也是理所当然。
赵玥岚显然也知道叶晚的成绩有多厉害,她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点点头,然后安静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白恬低下头,继续整理着舞蹈教室的传单。
“所以你们元旦节之前请假,是一块儿跑出去玩了?”赵玥岚冷不丁地开口问。
白恬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有点复杂。”
这便是不方便具体说的意思,赵玥岚心领神会,不再多问。
到了下午,事情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白恬便跟赵一鸣打了个招呼要走。一群人正打算聚餐,有赵老板请客,众人都商量着要吃顿好的,白恬借口自己家里有事,先走了一步。
她背着包,脚步飞快地走到公寓门口的公车站,搭上了跟家里方向截然相反的公车。
赵玥岚站在窗边,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后,才叹口气,收回视线。
每一次,她都慢了一步。
白恬趁着菜市场还没收摊,买了一些菜和肉,然后在天黑之前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小店里。
卫铮正翘着二郎腿看小电影,见到白恬进来便尴尬地关掉电脑。白恬习以为常,站在一堆不可描述的商品中间也面不改色。
“叶晚在楼上吗?”她提着东西走过来问。
“还没来。”卫铮看了眼时间,也有些纳闷。每个周末叶晚都是会来的,因为她不想待在家里跟叶成泽一块儿吃饭。
白恬想了想,决定先去楼上做饭,等她来了正好可以开饭。
卫铮酸溜溜地看着她上楼,拿起手机想给自己叫一碗牛肉面,结果对街卖面条的老板今天没开张,他只能又打电话给沙县。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个女朋友帮我煮饭。”念叨了几句,卫铮懒洋洋地翘起腿来,又打开了电脑继续看小电影。
白恬熟门熟路地上了楼,手脚麻利地开始洗菜切菜,顺便给电饭煲焖上白米饭。她估摸着时间,开了火准备炒菜。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白恬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
来电人的备注是“小混蛋”,白恬接通电话,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到?”
“我今晚在家吃饭,你早点回家吧。”叶晚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她说完后便挂了,连一个反应的机会都没给白恬。
站在原地的人看着电话挂断,又看了看手里的锅铲,然后沉默地回到厨房里,把火关掉。
叶家依然是灯火通明,像是电费不要钱似的,能开的灯都给开了。
张妈还在厨房里忙活着,叶晚走下楼,到饭厅看了一眼,皱起眉来。
“张妈,你怎么做这么多菜?”她隔空对厨房里的张妈喊了一声,油烟机和炒锅里的声音太嘈杂,里面的人没听见。叶晚还要再问一次,大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叶晚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转身准备上楼去。
“晚晚。”叶成泽喊了她一声,亲昵的称呼引得叶晚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她转过头来,正要讥讽他几句,就见到叶成泽身后还站着两个人。
叶成泽满脸都挂着笑,往旁边挪开一步,对身后的人道:“这是晚晚,我的女儿。”
他说完,又看向叶晚,眼神中隐隐含着警告。他笑着道:“晚晚,来跟你许阿姨和阿远弟弟打个招呼。”
叶晚将视线从叶成泽虚伪的脸上移开,看向那不过三十出头的女人,以及她牵着的少年。
比她还小的少年有些拘谨地站在女人身边,他闻言后抬起头看过来,冲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晚晚姐姐。”他乖巧地喊了一声。
叶晚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个正温和地看着自己的漂亮女人,转身上楼。
叶成泽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他尴尬地笑了笑,跟两人打着圆场,叫他们坐下,准备开饭。
不到两分钟,楼上的人又飞快走下来,叶成泽正要喊她来坐下吃饭,就见叶晚背着包,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摔门而出。
坐在餐桌旁的少年低下头,不安地握住了女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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