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人更是觉得陶家夫妻俩是在拿女儿做戏,这样才能哄得侄女把身为烈士家属的津贴拿出来补贴他们。
陶湘也有些这样怀疑……
原身去世的父母都是军官职级,作为烈士子女,她每月可以拿到父母工资粮票的一半,而这笔补助是足足能拿二十年的。
陶湘在小房间住了几天,闲着无事的时候把原身的东西都翻了个遍,其中就在床底下一只密码铝箱中找到一个木盒。
木盒子里大半都是各种各样看不懂的票据,以及一大叠零零碎碎的钱钞毛票,大的十块,小的一分,密密麻麻地随意堆叠在一起。
陶湘当时没高兴一张张数,看了一眼就原样放回去了。
不过现在能确定的是,原身并没有把自己的补助交给叔叔婶婶,或者说没有全部上交。
也许陶家叔叔婶婶之所以对原身那么好,就是看上了这木盒子里的东西。
等天边的晚霞再艳丽一些的时候,陶家的小儿子和陶家叔叔也接连回来了。
陶家堂弟陶光荣今年才十一岁,在附近火柴厂附属的小学里读书。
他人长得胖实矮墩,脾气也坏,对寄住在家里的陶湘像有些仇视,毕竟这个堂姐总是欺负他和陶兰。
一进门连个正眼都不看陶湘的,像个小炮弹似的甩着军绿色斜挎小书包就跑去小阳台上找陶兰,只是阳台上搭建的简陋小床上空空荡荡,陶兰并不在。
陶光荣一下子就生了气,转身冲陶湘发着火:“你又把我姐赶去哪里了?”
“?”陶湘闻言顿时满脸问号黑线。
躺在房间里养伤的她都已经两天没见着陶兰面了,更别提欺负人家。
话说陶湘接收到的记忆并不全,本以为原身在陶家只是有些霸道,但如今看来好像要更过分一些。
在门廊上准备一家人碗筷的陶家婶婶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骂,后一步迈进家门的陶家叔叔就先皱着眉训斥起来:“你怎么跟姐姐说话的?”
这是一个面容长板的中年男人,身材比较瘦长,穿着一身洗得笔挺的蓝色工作装,看起来十分严肃沉默。
陶光荣显然是怕他养爸的,嘴里一边嘟囔着“她算我哪门子姐”,一边“哒哒哒”就直往主房里去放书包了。
家里地方小,叔叔婶婶们带着陶光荣一起住,陶湘自己住一个小隔间,至于陶兰只能住在更加狭小的阳台上。
陶光荣一走,陶家的客厅里就只剩下陶湘、陶家叔叔和进来摆碗筷的陶家婶婶,三人之间气氛顿时肃穆起来。
陶湘在叫了一声叔叔以后没有再开口,不免觉得陌生尴尬。
反倒是陶家叔叔最近不曾见到陶湘出房门,应了声后,不禁多看了小姑娘几眼。
而这几眼,让本就心虚的陶湘内心忐忑起来,她开始后悔自己冒冒然出房门的决定,觉得不能草率冒底细被人看透的风险。
好在陶家叔叔没有多说什么,只对着陶家婶婶指了指桌上自己带回来的铁饭盒,示意对方加餐开饭。
饭盒里是叔叔从火柴厂食堂里打回来的红烧肉,油汪汪里几块大红,难得的好菜色,给陶家寡淡的餐桌增色不少。
一锅新煮的稀粥,一碟咸菜炒油炸,一海碗黄芽豆腐汤,一盒子红烧猪肉,再添上一篮早上吃剩的开花馒头,这在如今年代是普通城镇人家里中等甚至是偏上的吃法,因为可以饱腹,味道也不错。
从闻见香味又跑出来的陶光荣小堂弟难掩惊喜的表情上看,饭菜起码还是不错的,可陶湘并不喜欢吃油腻的肥肉,也因为担忧与头伤,压根没有胃口。
陶家婶婶将特意留出来的一碗浓香白米粥摆在陶湘跟前,如果不是陶湘拒绝,她甚至还想将红烧肉也夹出两块给陶湘,边上的陶光荣见状撇了撇嘴,倒是没敢再乱说话。
尽管陶湘不想吃,但陶家婶婶还是特意留了两块下来,今天不吃,万一明天想吃了呢?那可就没有了。
今年火柴厂效益不好,食堂里的饭菜质量也下了降,往年一个星期就能供上一回肉,而现在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丁点肉沫子。
想去供销社凭肉票买吧,那么几斤猪肉,周遭一整片地方的人抢,绝大部分人压根抢不着,所以陶湘这次不吃,真是可惜了,得给她留着。
晚饭开吃没多久,被陶家婶婶禁止回家吃饭的陶兰回来了。
陶家婶婶一看,立刻瞪圆了眼,刚想怒斥,但在见到陶兰身后随即出现的男人后,又熄了火。
陶兰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还带来了高三时期的班主任,或者说她和陶湘两人共同的班主任。
这个年轻的男班主任是特意来陶家将多余的学杂费退还给学生家长的。
如今□□兴起,学校都被勒令停课小半年了,学生们的高中毕业证本来也早早地发放完毕,可学校里的校长老师们依旧被人举报是资本主义走狗,理由是课时没有上完,但学费却也没退。
这可是个飞来横祸的高帽,校长为此吃了个大□□,本来可以在家安心养老,现在也不知道被发配到了哪里去。
而他们这些小老师,只能趁着灾祸还没殃及,自己出钱去偿还班里面学生们的学杂费,说起来也只能苦笑。
不过就是一块几毛钱的事,还累得老师多走一趟,爱面子的陶家叔婶有些过意不去,想留男老师吃饭。
班主任自然不肯,就在长辈双方互相推拒的时候,陶湘悄然偏头抬眼瞧着木讷讷里拘谨地站在门口的陶兰。
与对方身上胆怯可欺的气质不符的是,陶兰竟生得五官相当秀美,只是美中不足,肤色有些粗糙暗淡,人也瘦弱不堪,减色不少。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少女,竟会打得原身头破血流。
三个大人寒暄了老半天,男老师才终于被送走,但陶兰却是被留了下来,可怜巴巴地杵在门口不敢进来。
面对这个女儿,陶父显得有些淡淡的,而陶母更是直接破口大骂:“一整天了,人连鬼影也不见,不会帮家里干些活,到了吃饭的点才知道回来,我养条畜生也比养你好啊……”
这话就说得难听了,只见被骂的小姑娘低埋着头,下巴处一滴一滴落着泪,好不可怜。
“好了!”陶家叔叔低斥了一句,倒没责怪陶家婶婶的意思。
“还不快来吃饭!”这句话是他对陶兰说的,语气似溢着不耐。
话音一落,陶兰还没什么反应,陶光荣倒是欢欢喜喜从座位上跳了出来,直牵着陶兰的手落座饭桌。
稀粥馒头都是现成的,直接舀了吃就行,陶光荣还想去碰桌边的饭盒,里面有肉,照理陶兰也该分到一块。
却不想他的手被陶家婶婶一把拍走:“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给我姐夹肉!”陶光荣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呸!这些都是湘湘的!”陶家婶婶侧脸吐了一口,也不知是朝着陶光荣还是陶兰,“她还有脸吃?你问问她,她要是说有脸,我就都给了她又怎样!”
啧啧,好好一对母女,相处得怎么会跟仇人一样。
陶湘面上事不关己地坐那安静喝粥,实则耳朵竖得滋滋响听着。
可万万没想到,下面话锋一转,她竟成了话题的主角。
“那要不是陶湘撕了我姐的毕业证,我姐哪能跟她打起来?”陶光荣不服气地说道。
嗯!?
陶湘一听,当下就震惊了,猛地抬起了头看向陶光荣和他旁边的陶兰,模糊朦胧的记忆霎时打开了一部分,像是泄洪的洪水席卷她的脑壳。
前因后果,她突然都想起来了。
事件的原由确实就如陶光荣所说的,原身撕了陶兰的高中毕业证。
作为知青人选之一,陶兰同样不想下乡,但她也清楚家里面不会有人帮她,于是便索性先斩后奏,自己去了离家好几里路的钢铁厂应聘学徒。
她是高中学历,家里根正苗红,这样好的条件做个学徒绰绰有余。
钢铁厂本来都要她了,只需要陶兰带着毕业证去他们那办入职就好,但这个消息不知怎么会被原身知道。
原身是个被父母宠坏的小公主,之后又常被叔叔婶婶偏袒,素来无法无天惯了,她怕陶兰去当学徒后,下乡的人只能成她,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堂姐的毕业证撕了个干净,让其没办法做工。
原身做这事就没瞒着别人,不怪陶兰找上门来算账,气盛之下把她的头砸得稀巴烂。
陶湘一想到这就开始头疼,直搁下了筷子,用手扶着头。
正巧陶家婶婶愁没法子回答,见此连忙将陶湘扶进了房间休息,饭桌旁只留下愤懑不平的陶光荣和默默哭泣的陶兰。
至于陶家叔叔,他从不轻易参与家里头的争吵,只有太过分的时候才会对彼此斥责上一两句。
但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对家里地位最低的陶兰的不公平。
“这几天就别老出去了,在家收拾收拾行李,免得到时候什么都没准备好。”饭毕,陶家叔叔对着陶兰丢下一句话,就起身出去溜圈了。
可怜的小姑娘顿了一下后,连眼神都开始变得绝望,她终究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场晚饭算是不欢而散,但陶家决定让下乡去做知青的孩子却没变,还是陶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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