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大队长不肯再管知青们的生活起居,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只能知青们自己去想办法得到,好在手里头有钱,几个知青打算趁下午有空,去趟旮沓屯所属的阜新镇上看看。
包括黄自如在内的三个女知青围成团说话,边讨论着待会要买什么,边往外走去,谁也没有要搭理陶湘的意思。
反倒是两个男知青有些看不过眼,对站在门口的陶湘询问要不要一起去镇上。
彼时,陶湘正思考着,如今知青们与屯民们发生了不可调谐的矛盾,里子面子都被撕扯开,眼见着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和好了,而她又无法拒绝自己本身也是知青的身份。
不能再同知青们闹更僵了,想通了的陶湘在心底叹了口气,朝两位男知青点了点头。
她用行李里带来的锁锁了自己的房门,又阖上西厢的门,跟着走在了众人后头。
说到去镇上,陶湘忽然想起来倒正好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旮沓屯离阜新镇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步行需要走三刻钟,是离镇上最远的村屯之一,好在天上的大太阳隐了,温度还算怡人,没叫人热得晕厥昏倒。
一路上几个女知青并不和陶湘说话,只有两个男知青话还多些,他们对陶湘是烈士后代这件事好奇极了,连连追问。
“我父母都是烈士,几年前就去世了……”
“别的记不清了,后来我就跟着我叔叔婶婶们生活……”
“不孤单啊,叔叔家里还有弟弟和姐姐……”
“他们对我挺好的,这次下乡还给我做准备……”
都不是什么叫人难回答的问题,陶湘方便的就简单回复一下,不能回答的就推说记不得,有问必答的态度乖巧又和顺,加上她本就音软貌美,引得男知青们对她改观不少,连走在前头以黄自如为首的三个女知青也侧耳听着。
趁此机会,陶湘循循善诱道:“我是觉得咱们现在下了乡,以后就要在农村里过活了,吃穿住都靠着屯里,没必要同大队长他们闹得太难看,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咱们……”
“肤浅!胆小!”黄自如忽地转过了头大骂一声,“咱们吃穿住又不靠他们,靠的是主席!是国家!是我们勤劳的双手!”
“妇女能顶半边天!陶湘同志,你不能再那么软弱了!”
她喊得大声,其他知青们顿时激动地应和道:“是!说得没错!”
一脸正毅的他们以黄自如马首为瞻,觉得她说得有理有据,简直堪为知青楷模。
“……”三观完全不同的陶湘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勉强笑了笑。
“好吧。”你们开心就好。
接下来一路无话,就连两个男知青也不再特意寻话与陶湘说了,魏晋分明的一行人很快来到了阜新镇上。
因着是知青大批下乡来的日子,许多明显穿着时新的男女青年在街道上走动着,被增了亮色的旧镇上显得热闹极了。
黄自如等人缺的东西都差不多,无非是些日常用的,几人挤在供销社里挑挑拣拣。
陶湘想着来都来了,便凑热闹去看,只见这个坐落于古庙,芦苇吊顶、手工砖铺地的供销社地方还是比较宽敞的,商品种类也不少。
油盐茶酒,布料纽扣,化肥农药,箩筐扁担等商品在三尺柜台后摆得满满当当,还有一些用油布细密包起来的糕糖点心被小心存放在玻璃矮橱后,吸引了不少人。
不需要购买什么的陶湘很快被越来越多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连陶家婶婶特意在百货商店买的崭新白塑料底布鞋也差点给人踩掉,陶湘连忙率先避了出去。
瞧着里头旮沓屯的五个知青买东西还有一会,陶湘索性准备先去办理自己的事情,将粮食关系挂到落户乡镇的军民办事处。
阜新镇不算大,办事处也好找,陶湘寻了个本地的乡民问路,不过走了十来分钟,就在某处街尾的房区里找到目标,镇上到处都是人,唯独这边疙瘩人烟稀少些。
见着陶湘是烈士子女,还是个南方来的知青,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不禁高看一眼,十分迅速地就把她的粮食关系落下了,并没有为难,还好心告知她每月的月中来领粮票与副票。
拿到两份刻了本地办事处章印的购粮本与高干副票本后,陶湘这才松了口气。
时间还早,不用着急回去,她问清了寄信的地方在哪后,又起身往邮局跑了趟。
邮局其实也好认,此时里面到处都是寄信寄包裹的人,陶湘问柜台借了纸笔,便给陶家叔婶去了份报平安信。
因为要寄去南方比较远,贴票员一共贴了两张邮票,一张八分,两张一共一毛六。
这钱普通人家都能买上一两多猪肉炸油过过嘴瘾了,但陶湘还是眼眨也不眨地从兜里掏出一只鼓囊囊的小钱包,从里面数了十六张分票递出去。
自从陶兰离家出走后,枕头底下那包准备的碎零钱和临期粮票就没能送出去。
陶湘索性问陶家婶婶要了块结实的牛津布,自己按照现代样式缝了几只小包充当零钱包,就放这些东西方便随时取用。
只是零钱倒不着急,那些快要到期的粮肉票与各种工业副票必须得在年前用掉,陶湘寻思着等回去了再好好翻看翻看,争取赶在年节前将票都换成实物,免得过期浪费了。
就在陶湘埋头沉思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了她的名,是上午时才分开的王爱国,他所落户的王岗屯也隶属于阜新镇。
乍见到老熟人,陶湘忍不住露出了笑:“我刚寄完信,你也来寄啊?”
见到陶湘的王爱国也同样很高兴,他扬了扬手里的信件,难得连贯地说了句长话:“是啊,你等我会儿,我马上就寄好了。”
不同于火车上时见到的,王爱国给家里寄信倒是舍得,他同陶湘一个地方来的,邮费相同,都是一毛六,付钱时却一点不见心疼。
王爱国是坐他们王岗屯的拖拉机同屯里其他知青一起来的,在得知陶湘是步行过来的时候,连忙红着脸磕磕绊绊开口邀请道:“我们车上还有空位,反正两个屯离得也不远,我跟拖拉机手说一声,载你们一程好了。”
“这会不会不太好?麻烦人家了吧。”话是这样说,但陶湘又有些心动。
她今天走了太多路,又忙活了大半天累得不行,一想到晚点还要走四十多分钟的路返程,就生无可恋,能搭顺风车自然最好。
王爱国闻言一口应承下来:“不麻烦,他是我们屯里大队长的儿子,人很好的,我去跟他说。”
同为知青,王爱国倒像是已经融入了王岗村的集体,人缘出人意料好得不行。
只见王爱国领着陶湘去供销社旁路边找歇息的拖拉机手说了声,对方瞧了陶湘一眼,十分爽快地一口答应了,就连顺捎带上她的五位旮沓屯同伴的提议也没有异议,果真好说话得很。
这让陶湘多少有些感慨,要是自己也同王爱国一样去了王岗村,或许也就没那么多糟心事了。
等最后一个知青上了车,时间已经将过五点,天边绚丽的彩霞照耀着大地,拖拉机上满是语笑喧阗。
托陶湘的福才能上车的五个知青倒是没有再露冷脸,他们第一次坐上这种铁玩意,新奇极了。
就连自诩从小坐轿车长大的黄自如也没有嫌弃什么,拖拉机比起牛车可不知高出多少档位,哪怕只能站在车斗里吹风。
一路上,见旮沓屯知青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两个屯里的知青不免相互攀谈起来,期间就说到从旮沓屯大队长手里勇争生活费的故事。
“咦,你们还有生活费?多少啊?”王岗屯知青面露诧异地问道。
陶湘这边的知青们得意洋洋:“那是我们辛辛苦苦抗争来的,一个月可是能拿……”
正说到关键时,拖拉机一个急刹,顺势停在了旮沓屯下的一处盆路上,车斗里的人往前一冲,话题被自然终止。
“旮沓屯到了,下车!”王岗村的拖拉机手冷着脸喊人下车,那态度更像是赶。
同是一个地方上的人,本就要比同外人亲近些,也见不得别人说自己人的坏话。
非常厉害的,他们旮沓屯知青又成功引起了王岗屯人的不愉。
一路走回旮沓屯,傍晚天边还亮着光亮,家家黄泥搭的土屋上烟囱里袅袅升起炊烟,到时间吃晚饭了。
住处都不在一道,两个男知青在村口向陶湘道别,陶湘点了点头。
其他三个女知青并没有说什么,陶湘也只当没看见她们,冷着脸径直率先往村尾四合院走去。
什么狗屁知青阵营,就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中二,她也是傻了,才会想着去站。
从村头到村尾要经过不少人家,只是像听说了下午时的事件,有大队长的态度为风向标,原本还称得上和睦的旮沓屯民涌起了排外的情绪。
一路上并没有几个人给陶湘好脸,陶湘见状心里渐渐沉了下去。
余晖满地,背山的陌生屯里飞快昏黑了下来,风也开始起来了,破旧的窗户与门落下暗影,一个个浑像是吃人的孔洞。
陶湘难得感受到了自心底涌起的不知名恐惧,她忍不住伸手环住自己,却忽地摸到了之前顺手放进兜里的小钱袋。
还好,她有钱,有空间,日子肯定能过下去的,陶湘努力给自己打气道。
眼看离四合院近了,陶湘刚准备放松下身体,又忽得被墙角处某道黑影吓了大跳。
她忍不住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一个男人弯腰在避风暗角处生火,好像是在煮什么东西吃。
陶湘没敢多呆,也没继续细看,飞快地跑回院里去了,一惊一乍的背影像是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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