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婆伤了脚, 躺在西厢里虚弱地下不了地,屋内屋外的活一下子就全压在了陶湘的肩上。
老实厚道的陈家祖孙俩不太好意思,陈阿婆更是掏出了家里的积蓄说要还陶湘垫付的药费。
她不知从哪个脏兮兮的犄角旮旯里掏出来一块灰扑帕子, 里头包着一小沓毛角票, 其中还包括今年秋收时分到的十来块钱,勉勉强强凑了二十来块。
“陶知青, 你先拿着吧,剩下的再想办法还给你。”大伤一场的陈阿婆看上去老迈了许多, 头发花白病容憔悴。
陶湘当然不会拿她这么些钱,这怕是陈家全部家当了,全给出去以后她们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因此连连推拒着不肯拿。
躺在床上的陈阿婆又无法硬塞,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推了边上的果果一把:“快给陶知青磕头,人家这么帮衬咱们,果果以后一定要好好听陶知青的话。”
果果重重地点了点头,说着就要对陶湘下跪。
“唉, 这是做什么?不至于,咱们也是互相帮衬……”陶湘当然也不会受这种“大礼”, 她扶住果果,寻了个由头急忙避了出去。
可惜果果还小, 不过五六岁的年纪, 长得矮小瘦生,还没有灶台高,也顶靠不了她做什么, 能照顾好陈阿婆就挺了不起。
至于别的,诸如生火做饭、下地干活的事,还是只能陶湘自己来。
然而接手了家事,陶湘才发现远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容易。
往常陶湘总是习惯待在小隔间里,口粮交了以后就只管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其他事情很少参与,对于陈家的印象除了客气贫穷,是自己包饭的房东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如今近距离一接触,她才发现这对祖孙俩过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积弱些。
陈家的粮食全放在西厢主屋靠墙旁的那只宝贝大铁皮柜子里,陶湘问陈阿婆讨了钥匙打开来一看,才发现里头的粮食种类单调极了。
一小袋攒剩下的带皮陈荞麦,两大筐表皮完整的白心红薯,其他表相差些的就堆在老架子木床下。
其间还包括陶湘秋收分到的那么一些,另外就是一点存放在柜上层的盐糖酱醋等,都是她去供销社里买来给陈阿婆做饭用的,量本就不多,如今里头竟还剩大半,浑似没怎么用。
加上新买的三十五斤苞玉米与土豆,这些就是明面上三个人过冬的全部粮食了。
陶湘不怎么会用土灶煤炉做饭,做了也不敢给病人吃,因此回来后先是冲了几顿奶粉米糊给陈阿婆当病号饭,自己跟果果则随便吃些水煮的红薯荞麦粥。
粥这玩意好做,混着水烧熟了便成,哪怕口感味道不怎么样,但加点糖勉强还算入口。
只是不知道陈阿婆是怎样做成甜滋滋的,陶湘放了好些糖也只不过带起一点甜度,到后来索性搁下糖罐子,都不敢放了,生怕全被自己倒完。
果果还是第一次喝到甜粥,捧着碗就不肯放,陈阿婆以前做粥饭时,只单独会在陶湘的那碗里放糖盐,他们祖孙俩吃的还是锅里头没滋没味甚至是苦涩的汤露。
陶湘并不清楚里头奥秘,她让果果先自己吃着,自己则给陈阿婆用白面鸡蛋简单兑了些米糊糊。
白面自然是陶湘从办事处带回来后放到柜子里的富强粉,也就是阜新镇地处偏僻北地,搁大城市里早一拿出来就被人群排队抢光了,而鸡蛋是她问大队长从生产队养殖房里买的,两分钱一个,都快赶得上煤炭价。
陶湘先花钱买了十个,全塞在柜子里,陈阿婆吃米糊的时候就给她敲一个,同之前对方照顾自己的时候一样。
不同的是,陶湘那会儿吃的鸡蛋是生产队免费给的,可这回陈阿婆受伤严重得多,想吃点鸡蛋还得自费买,可想而知之前大队长也是看在知青的面上给了优待的。
白面和盐水搅成的蛋花糊糊刚成型,陶湘又淋了两滴农家自制的芝麻油,顿时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香味,闻着香吃着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此时果果已经吃好,小小的人非常熟练地接过陶湘手里的碗,人一丁点大,手倒是拿得稳,径直走到了陈阿婆的床边喂食。
见状,陶湘开始放心地吃起自己的饭来。
生手与熟手做饭果真是不一样的,陶湘全程皱着眉吃完自己亲手煮的东西,寻思着要不还是去屯里请个会做饭的婆婶来,也免得自个儿赶鸭子上架,垃圾做饭手艺毁了本就用度紧张的口粮。
在陶湘看来陈家的粮食就是紧张,撇去空间里的存粮不算,就外头现有的这么五六百斤正经粮都算不上的杂粮,三个人用来捱到来年春耕怕是难。
就在陶湘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无功而返的五位知青们来四合院里找她了。
大队长还是不肯批他们的探亲假,没有介绍信,哪都去不了。
不光是旮沓屯,就连其他屯里的知青也是一样。
在四合院不合适说这些知青们的事,陶湘同里屋还在吃饭的陈阿婆打了个招呼,便与其他人一道出门准备去知青宿舍细说。
临出门前,正好一个体型微胖的婶子进四合院来,瞧着直往西厢而去。
陈阿婆回来的这些天,屯子里有许多人上门来探望,陶湘见怪不怪,因此在对方笑着看她时,还回以浅笑。
知青宿舍
“咱们今年过年是回不去了,大队长还说过段时间要让我们去学习!”两个女知青表情不太甘愿地说道。
过年回不回去的陶湘不在意,她比较好奇:“学习什么?”
两个女知青摇头:“不知道,大队长没说。”
“总不会是学习种地吧?”两个男知青开着玩笑,看上去像是已经接受了不能返城的结果。
同陶湘一样,他们也借住在老乡家里,因此同屯里的关系总要比另外三个独居女知青好些。
陶湘配合地笑了两声,没再问下去。
她看了看四周,只见知青宿舍已经修得大差不差,屋子也从原来的一间扩展到东西四间,中间的正厅充作堂屋与厨房。
此时里头都空荡荡,还泛着湿润的土腥气,等转年黄泥都吹干,家具就可以搬进来了,届时就是所有知青住进去的时候。
“什么时候咱们都要住一起就好了……”有个女知青抱怨着,“就我们仨也太冷清了。”
黄自如没说话,以前数她最活跃,如今却像是变了性子,在陶湘面前尤其不敢说道。
陶湘没注意她,倒是想起了女知青们自己开火的事,想起自己要寻一个做饭的婆嫂,便问道:“你们现在吃饭怎么说?还是另找了人家?”
“还能怎么说?我们三个女同志轮流做呗,好在厨房也搭好了……”女知青说到这里有些愁恼,“就是粮食不怎么够吃,天天红薯稀粥……还有你也知道的,那件事……”
陶湘当然知道那件事是指的三个人被抢骗走钱票的事,估计损失非常大,不然她们的口粮不会那么快告急。
“前些天接到了我姆妈的来信,可惜没给我寄些钱和粮票过来,我又给她回了封信叫她寄,但怕是得下下个月才能收到了……”另一个女知青为难开口道,“陶湘你要是手头方便,能不能……”
被小姑娘们主动搭理,陶湘就知道准没好事,又是借钱又是借粮票,搁以前她手头阔绰时,或许就当打赏给了,可现在显然是不行的。
陶湘斟酌了一会:“我哪有什么多余的钱和粮票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前些天陈阿婆脚被砍了记,送去医院的药费都是我帮着给的,那可不是笔小数目。还有月前的那七块钱生活费也被大队长当成我的看诊费扣了,都已经好些天没进账了……”
“对了,你们十一月前拿到的那笔生活费呢?去黑市买粮也能买到多少吧?”陶湘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黑市虽是个非法买卖的地方,但若是粮食实在不够吃,那里也是个好去处。
趁男知青们都忙着去参观宿舍风貌、挑选未来的房间,女知青们大吐苦水:“别提了,我们去找过,最便宜的五毛钱一斤苞米,七块钱才能买多少?哪里够吃?”
陶湘闻言给了个主意:“生产队里上次见倒是有多余的粮食,你们可以拿钱问队里买,兴许可以便宜些。”
但女知青们并不赞同,甚至还很嫌弃:“啊?那这钱不还是要交到大队长那边,这样我们当初争回来还有什么意思?”
这也不好,那也不要,活该饿着。
“行吧,你们自己拿主意就好。”陶湘内心摇了摇头,懒得再搭理。
正升起了想离开的念头,忽而瞧见黄自如瑟瑟缩缩坐在一边,她心里顿时起了逗弄的心思。
“黄知青,好久不见,你那钱准备的怎么样了?该不会忘记了吧?”陶湘气定神闲,那边黄自如听见后却慌了神。
恰逢两个不知情的男知青走了进来,一边问道:“什么钱啊?”
“没有说到钱啊?你俩听错了吧!”这回剩下两个女知青也急了,怕陶湘说出不该说的,连忙拉起她,送其出门,“陶湘,你不是说还要回去看看阿婆的嘛,快去吧,别让老人家久等。”
不曾想还有这歪打正着的时候,陶湘被客客气气地送离了知青宿舍,至于钱和粮票自然不会再有人问她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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