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子里股股吹着刺凉入骨的冬风, 四合院里却吵吵嚷嚷,没个停歇。
都是战斗力强悍的乡下妇女,干惯农活的手上力道没个把门, 最会寻阴私地方下手, 加上新仇旧恨,发作起来的陈婶可不管三七二十一, 将赵家婶子径直掐在地上,招呼着自己的女儿陈丹桂就一起下手, 简直是往死里抽打。
二打一,被单方面欺辱的赵家婶子很快被打得鼻青脸肿起来,就连护养得珍惜的头发也被连血带皮硬生生扯掉了好几缕,整个人只有抱头蜷在地上哀嚎的力气,没半点还手反抗的能耐,再没之前半分神气。
“叫你个老紊婆打俺!”陈丹桂是下手最狠的,她把这些天的怨气通通都发泄到了赵家婶子身上。
因着她身材壮实情绪疯癫,去劝拉的人都没成功, 躺在地上的赵家婶子很快脸皮上血肉模糊起来,还被打掉了几颗牙齿, 沾着血的面貌十分可怖。
“啊敢打俺娘,俺们跟你们拼了!”
说话的是赵家的几个小孩, 他们见母亲被打, 一个个急红了眼,跟小炮弹似的直往陈婶和陈丹桂的身上撞去。
这样的攻势完全没被陈丹桂放在眼里,只见她揪着赵家婶子的头发半弯起腰, 将缠上来的赵家小孩一人一个窝心脚,活生生踢出去几米远。
小鬼头们挣扎着爬都爬不起来,捂着胸口直喊疼。
面对这种畅人心脾的场景,远远脱离风波口的陶湘站在西厢门前垂眼看着,但内心依旧还不甚满意,她眨着蝶翼般的眼睫,黑如墨潭的眸子里愈发清冷了。
四合院发生这么大的事,很快便有屯民去通知了大队长。
彼时大队长还在家里同支书等人商议着上午县城大会里通知知青接受教育的事情,至于陈家母女去陶知青那赔礼道歉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但万万没想到事情如此复杂,其中真相还牵涉到别人,匆匆赶来的他脸色难看至极。
“都别打了!”看到扭打在一起的陈赵两家女眷,眉头紧皱的大队长连忙唤人将她们拉扯开。
打得最凶的陈婶和陈丹桂被人束手拉住,仍躺在地上的赵家婶子终于能喘口气,她“哎呦哎呦”叫唤着,浑身上下愣是没块好皮肉,身体处处泛着裂口伤血,简直惨不忍睹。
但其实也就是表皮伤而已,并没有真的伤筋动骨,听见大队长声音的赵家婶子心里一个咯噔,嘴里哼哼唧唧躺在地上更起不来了,浑像是伤重快断气的模样。
大队长一见如此场面就头痛,他招呼着刚刚一同在家里商议的赵家男人去安抚自己妻子,自己则先向陈婶等人打听具体情况。
“没死就给老子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赵家婶子旁边的赵家当家伸脚踹了这给他丢了面子的臭婆娘一脚,嘴里低声呵斥道。
屯里男人的力道哪怕放轻了,那也是很重的,更何况这踹出去的一脚里蕴藏着浓浓的怒意,赵家婶子只觉得自己浑身的伤处都被波及了一般,顿时疼得脸色都变了。
见惹得丈夫不喜,斜躺在地上的赵家嫂子也不敢再卖可怜,呲牙咧嘴忍着痛,笨拙地撑地爬起。
那边,陈婶还带着陈丹桂朝大队长声泪俱下告着状:“大队长快看呀,陶知青那书上的手印跟俺们丹桂的一点都对不上!俺丹桂命苦哇,给人做了替死鬼,白白受了诬陷委屈!”
赵家婶子见状忍不住张了张嘴,想为自己开脱几声。
却又听陈婶说道:“大队长去看看陶知青那书,书上全是小娃娃的指头印,十成十就是赵家那几个臭崽子的!您快比比去!”
大队长听了陈婶的话,还真问陶湘要了红宝书看,被擦去大部分累赘泥印的书本上小孩指印分外清晰,果真不是陈丹桂的。
又见赵家婶子一副做贼后的心虚忐忑,都不用真正去找她娃比划,显而易见就是对方干的,偏生涉及到知青,而赵家当家也是屯里亲信,感到为难的大队长皱着眉迟钝片刻,好半天才给出交代。
“赵家的,别人可没说错,都是你家娃做的吧!”大队长对着赵家婶子用红宝书捶了捶掌心,语气痛心疾首。
围观的屯民还在七嘴八舌地看着热闹,但陶湘却双手交叉于胸,面色渐渐冷凝。
大队长说这话,显然是想将错误都归咎到赵家三个孩子身上,由他们背锅,将赵家婶子脱罪出来,说出去顶多算是小孩子不懂事,赵家的名声也不至于太难听。
可这就违背了陶湘的初衷,也打断了她想让赵家婶子得到斗批教训的计划。
院子里的大队长还在继续训诫着,这回骂到了赵家三个孩子身上:“小小年纪不学好,弄坏知青的东西,还晓得嫁祸人了?谁教的你们?”
赵家三个孩子这次不敢再开口说话了,捏着脏兮兮沾满灰尘的破衣角,缩在赵家婶子背后躲着。
大队长也不稀得理他们,他正过脸对着赵家婶子说道:“红宝书既然是你家孩子弄坏的,那赔给陶知青的二十块钱你们就一分都不许少,听见没?”
“成,回头俺就给!”赵家当家连忙替自家婆娘应下。
眼看风波就此即将停息,而面对大队长自说自话就敲定赔偿条件的独权行为,身为当事人的陶湘内心极度反感。
不过她也不会傻到当场反驳,只是抿着唇角,嘴里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别人却只当她是默认同意了,自认为解决了一桩屯里矛盾的大队长心情甚好地将脏污破烂的红宝书捏拿在手里,俨然并没有要还给陶湘的意思。
在他看来,既然陶知青同意了接受赵家给的赔偿,那以钱换物,这本红宝书自然不能再留在她的手里,况且斗批之风盛行,如此要命的东西还是想办法尽早处理掉为好。
陶湘聪慧,一下子就看出了大队长意欲何为,察觉到不对的她连忙当着众人的面开口要书。
然而大队长一本正经地拒绝了陶湘的讨要,举止如同回到自己地盘上的土皇帝,再没有县城里半分商量客气。
“这书烂成这样也看不了,等回头赵家给了钱,陶知青你再去县城里买本好的,到时候让屯里的牛车载你去!”
许是见陶湘面上不愉,自觉过了的大队长也打个巴掌给颗红枣:“大会上说了,知青们来年正月里都得去县城上贫下农中教育班,咱屯里也就陶知青数这个……”
说到这里,大队长夸奖着对陶湘竖了竖大拇指:“到时候就陶知青组织咱屯里的知青去,赶明儿开会,陶知青也来听听吧。”
相当莫名其妙的,最怕麻烦的陶湘又被安排上一件差事,但这回她的心情却是跌到了谷底。
不仅是惹人仇恨的赵家婶子,如今就连两面三刀的大队长也被陶湘打上了厌恶标戳。
天凉了,或许旮沓屯该换个正直恳干的大队长。
想到这里,打定主意的陶湘就越发适淡:“好说好说,别的都可以听大队长的,只是……这钱一日两日是还,一月两月也是还,我看还是现在当面给了吧,免得拖到日后我也拉不下脸面去讨要。”
这话虽说得直接,但更显得真实,换别人也会这么想。
大队长沉吟了两声:“是该这样。”
其实陶湘也只是想挽回些损失,不曾想赵家眼下竟根本没钱。
赵家当家在石头场做工的工钱离下发还早,家里的积蓄也有限,因着只赵家婶子一人务农挣工分,总分配时分到的钱粮有限,根本就不够陶湘要的二十块钱,且马上年关,上下里外哪哪都要用钱,手头就更拮据了。
照这情形,赵家未必不是打着拖延赖账的主意,可惜碰上陶湘即时就要,连大队长都不愿给他们帮衬借付。
没有钱,就只能打欠条,作为在场文化程度最高又是债主的陶湘当仁不让执起了笔,而纸上写什么自然也是她起稿。
陶湘打好腹稿,很快在纸上简略地写下了赵家欠账的原由,包括如今破损的红宝书由大队长保管等信息。
简简单单两三行,着重突出了欠款金额,一式三份,瞧着并没有什么问题,作为担保人的大队长也签字按了手印。
“这样总行了吧?”赵家当家阴沉地看向陶湘,目光像是隐藏在深潭里的毒蟒,阴狠又毒辣。
陶湘早就知道自己的举止会得罪别人,连多一眼都没搭理,收好欠条后只微抬了抬下巴。
事毕,大队长挥手哄散开周围旁观的屯民,四合院继而恢复了平静。
赵家婶子与三个小孩被赵家当家拽回了正屋里,也不知会不会讨来一顿好打,院中便只剩下陈家母女一对外人。
陈丹桂的脸上还留着眼泪与鼻涕的湿痕,由陈婶在一旁小声安慰着,一点都看不出之前还打架得风生水起的样子。
见此,陈阿婆也难免宽慰了几声。
知晓陈丹桂本性的陶湘懒得看她们在那腻歪,一时也失了做鸡吃的心思,见天色还没有黑,她索性出门到知青宿舍溜达去了。
知青们与屯民的关系还是称不上好,不然有热闹也不会没有人喊他们去看。
关于下午四合院里发生的事,几个女知青仍旧是不甚了了,还是陶湘来了,她们才知道一二。
“天啊?原来是赵家的人干的?”女知青们一阵惊呼,她们事先完全没想到。
“可不是……”陶湘点头应道,“跟那户人家一个院里住着,糟心着呢。”
“那陶湘你现在可怎么办?”有女知青忍不住问道,“还要在那边跟人耗着吗?咱们毕竟外来的,怕是会吃亏……”
这就说到了陶湘要搬回来的事,眼下知青宿舍已经修得大差不差,屋子里新增了几张木床,原本挤着睡的两个女知青也各自拥有了单人床铺,看起来宽敞舒适了许多。
“我应该不会再在那边呆多久了,不过一时半会也还过不来,毕竟要收拾的东西多得很……”陶湘没给准话,但口风算是透露了。
女知青们闻言开始欢喜起来,总觉得有陶湘在,她们的心里才算踏实。
又同大家聊了几句,见时间已然不早,陶湘起身准备回四合院,但临出门前,她把黄自如也叫了出来。
“听说你最近这段时间过得挺节省的?”慢步走在知青宿舍外小道上的陶湘同黄自如说着话,“别是为了凑我那药费吧?”
以为陶湘是来讨钱,还没准备好的黄自如闻言有些失措:“那钱我迟早会还你的……”
“别紧张。”陶湘笑得甜软可人,安抚道,“我跟你开玩笑呢,那钱也别放在心上,女孩子吃好喝好,保重身体最重要……”
她喊对方出来只是为了一件事,就是让黄自如帮她跑个腿。
“这样吧,你帮我做件事情,很简单的,做成了,那钱咱俩就一笔勾销。”陶湘的瞳眸清澈又明亮,但光亮照不进的地方,却有无数精细思维在盘算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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