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一颗一颗积攒在人的头顶, 天空素灰发黑,层层叠叠厚重的云系压下来,这天实在是太冷了。
鼻尖冻红的陶湘一双水眸雾蒙蒙的, 从供销社出来后, 满载着货品的箩筐被她背到了肩上,两串大红鞭炮从鼓沉的筐口露出段段鲜艳, 底下拢着许多小孩子玩的炸炮。
除此之外,还多了两盏柜台新出的红灯笼竹扎纸皮, 回去挂在屋檐下瞧着也好看,意喻平安吉祥。
初来乍到,见别人都在买这红澄澄的喜庆之物,陶湘便以为是极好的东西,想着多买总不会有错,索性一举都买了下来。
作为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春节,已然明白自己回不去的陶湘决定好好度过。
于是在买好供销社的东西后,陶湘又掏了口袋里剩下的粮票与零钱, 包圆了国营饭店里卖剩下的早食面点。
那些馒头花卷装了两个布面袋子,被她硬压进箩筐里, 这下是真再装不下其他东西了。
从旮沓屯来一趟县城不容易,总让老汉送也不现实, 屯里人还是习惯去镇上得多, 陶湘便一口气买上些许备着。
国营食堂做起东西来用料就是足得很,现在天冷,搁上几天也放得住, 哪怕难免会变得冷硬,切成片煎着烤着煮着吃都行,总比自己现做要方便些。
陶湘嘴中地叼着一只大肉包边吃边往县城里的医院走去,肩上的大背篓沉甸甸的,满是收获的喜悦,不过也不需要再买什么了,还剩下顾老恳求她带的药水瓶子,等问医院里头要上几个就可以启程回旮沓屯。
然而这玻璃制得的盐水瓶子却并不是那么好讨的,陶湘没有关系,医院里的人根本不给她。
“同志,我是出钱买,都不行么?”微皱起眉的陶湘疑惑地问道。
却遭对方一口拒绝:“不行!”
临近过年,医院里门户冷清,陶湘这边发生的事很快引得边上几个诊室里的医生护士出来围观。
大家笑着,这年头医院里像空药水瓶这样可供保暖的紧俏货,私下里他们内部员工都抢着要,一早就分完了,哪里会有多余的轮到外人,况且这类瓶子都要被回收,本就是稀罕得不能再稀罕。
再说换瓶子的三瓜两枣铜板,大部分人谁也不会缺,吃着医院公家的饭,犯不着为挣那俩钱费工夫。
得知这些的陶湘一时犯了难,顾老还在等着她带玻璃瓶回去,这要是没办好,心里总归觉得有些落脸。
见在医院换药水玻璃瓶无望,陶湘也不久留,出了门站在一旁角落里躲雪,心里则琢磨着或许可以找那些有瓶子的医护私下里换几个,总会有生活不宽裕的,又或者去找那些小诊所……
一个两个都是办法,就在陶湘思索哪个更好些的时候,一对陌生却熟悉的男女身影从边上的小巷子里快步走出,匆匆往城郊去了。
神色匆忙的他们并没有发现陶湘,但陶湘却一眼就认出了两人中的女人,正是之前拐带三个女知青走的张凤娥。
原来前几天被黄自如撞见以后,他们并没有立刻离开县城,而是出于不知什么原因,依旧留在这里,也是胆大。
陶湘可还记着月前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她的命都差点丢在山间坑道中,当下也顾不得顾老的托付,一把将袄领竖起遮住脸,埋头跟了上去。
夫妻俩走得很快,背着重物的陶湘勉勉强强能够跟上,身后箩筐一时找不到地方存放,变得碍事至极,好在那对夫妻没多久就停在了郊外一个土制房屋院子中。
这个院子着实有些小,像是被荒弃了一般,边角上的屋廊塌了大半,若不是远远见那两人走入,真叫人难以置信这里头还住着人。
四周都是空旷的野地,陶湘无法靠近,只好躲在临近的大树后偷偷打量,等着记住方位地点就去喊公安过来捉捕。
这种拐子一看就是老手,身上背着的案子不会少,多少可以敲打出来些什么,起码女知青们就是鲜活的一例。
陶湘快速地记住了房子的外貌,刚准备返身去寻巡逻的公安,这时只见院子里最中间那栋土屋子的大门忽然开阖了一下,女拐子张凤娥从里头走出,转身进到旁边偏厢。
虽然她很快又把门关上,但陶湘还是鬼使神差在一刹那瞧清了,屋子中似乎隐隐现出几个被绑住的身影。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陶湘的心里一咯噔,没时间再细想,立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时间过得飞快,正午雪微停,那厢赶牛车的老汉久等陶湘不来,气温又冷得让人直抖手,索性将牛车绑在了树下,自己则去边上的公家摊头要了碗热面汤啧啧喝着,想起陶湘一会要给他的大前门,不禁觉得连这寡淡的汤水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可谁曾想就这么一会会儿歇脚的功夫,县城里就吱哇乱了个大套,大家都在说公安捉住了几个人贩子!
这可是年关脚下第一件大新鲜事,又是发生在自己身边,许多人都按耐不住好奇蜂拥到县局前看热闹。
望着人群过去的老汉砸吧着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汤,也有些想去看看,但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回来的陶湘,还是按捺住好奇作罢,听别人谈论也是一样。
他却不知心里念叨着的陶知青正在局里接受夸奖。
有了陶湘的及时举报,拐子夫妻还没反应过来,就莫名其妙地被公安捉住了,临落网都不知到底遭了谁的害。
不仅如此,公安们还当场解救出三四个被拐的妇女,其中甚至不乏有知青身份的年轻女性。
对于这件事,最高兴的要数县城公安,毕竟白捡这样一件大案子,任谁都会喜笑颜开。
他们一反之前在旮沓屯审讯□□事件时的严肃态度,对提供情报的陶湘客气喜爱极了,并许诺等结案后会当众公开给予她嘉赏。
面对这板上钉钉的隆重奖励,陶湘却破天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她在被解救的女人里看见了苏梅,那个三月前一同坐火车过来的女学生。
苏梅是被分配到高台子镇的靠山屯,在市区北部,与旮沓屯这简直一个南一个北,几乎横跨一整个北地县市,远得很,陶湘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也会遭到拐卖。
或许远不止如此。
陶湘离开前,有去暂容被拐妇女的房间前小心朝里看了几眼,初见时还朝气蓬勃的俏丽女孩如今只剩下衣不蔽身的麻木不堪,遭遇什么让人不敢轻易猜测。
此情此景往深里别的不说,名声大于天,苏梅的名声算是彻底丢了。
大家都认识,为了避免引起对方崩溃消极的情绪,陶湘并没有冒冒然进去,而是在探视过后悄然离去,留给她足够的尊严。
不过托公安们的福,厚着脸皮询问的陶湘还是在其中某个的医护亲戚那匀到了药水玻璃瓶,不多,只有两个,拿回去也总算可以去顾老那交差。
终于等到陶湘回来的老汉仍旧不知道公安擒拿人贩中,陶知青是个出了不少力的关键角色,因此犹不知事地乐呵呵说着听到的趣闻,边赶着牛车一同回了旮沓屯。
陶湘素来低调惯了,回屯里后也没有同任何人说起,屯子里的人自然更是无从得知,因此大家伙的目光还聚焦在大队长与赵家人身上,闲聊的也都是□□的事情。
雪接连下了几天,放眼望去连绵的山幕白雪皑皑,颇有几分大雪压山的意思,好在还没有封山,出入的人依旧有。
也就刚刚好是在除夕这一天,县城里对于损毁□□的结案下来了,出去探听的屯民带回消息,大队长看管不力,被扒掉职务游街示众,而赵家的三个小孩也被打上反动小帽,暂先留在教所看管。
至于赵家当家没出什么事,过两天就能回来,有事的是他婆娘,直接被判了死刑。
赵家婶子似乎是一力承担了大部分的罪责,不然光光唆使孩子使坏,量刑也不该这么重,主动的与被动的两说,但死刑是确确实实定了。
更具体的就打听不到了,公平公正得过了头,放下心的陶湘感慨完这个时代刑法的森严沉重,随后又一头埋进了同陈家阿婆收整西厢的活里。
收拾大屋还是陈家祖孙俩的事,陶湘主要负责的是自己的小隔间。
每逢年关都有除旧迎新的习俗,旮沓屯里勤快些的人家一天都不知要打扫多少遍,陈家着实是晚了。
陶湘擦完桌椅床凳,又将床底下的东西一一翻出来整理擦拭一遍,除开原身留下来的体己,其他零零碎碎不知不觉竟积攒下了许多,最多的还要数各色可供长期食用的糕饼点心,都够开一个小型卖铺。
四合院里开始传来果果甩炮仗的声音,陶湘从县城里带回来的那些,足够小姑娘玩上一整个正月的。
就在里里外外都忙活着的时候,四合院的院门忽然被人大力地推开,感觉经久不见实则只过去一小段时日的赵家当家阴沉着面目重新出现在眼前。
果果如同感受到危险的小动物天性般跑回了西厢,那削骨憔悴的赵家当家却谁也没看,径直回了尘封的正屋,“咔擦”关上门后再无声响。
一时三个人都不说话了,果果也不敢再玩炮仗,四合院安静得似乎可以听得到落雪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迷上了码字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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