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张,看你的表情,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封离惊愕之下完全无法掩盖真实表情,完完全全被颜殊珩看穿了去。只见此刻眉眼弯弯神情轻松,在这样的神情下,封离也稍微镇定了些,他看到颜殊珩完完全全来到他面前,随即闭合双眸。一只巨大的九尾白狐出现在他身后,然而本身的气场也好,形态也好,却又与颜殊珩存在着一定差异。
若说颜殊珩先前头顶狐耳,九尾庞庞的模样像是白日雪景,宁静安详,那么如今出现在他身后的这只九尾白狐却完完全全展现出了魂兽该有的凶猛和暴戾。即便现在所展现出的气势是被压抑后勉强显现的冰山一角,强悍的威压仍仿若是皑皑雪山在地动天摇间掀起的雪崩,于冰原上骤然刮起的暴风雪。而在犹如茫茫飞雪的强劲气势中,颜殊珩的声音清晰可闻。
“正如你曾听说的那样,我早在很多年前便已身死极北兽潮,而在那场倾尽颜家之力才勉强镇却的兽潮中,作为领袖的是一只九尾白狐,”颜殊珩睁开双目,他的眼睛在此刻化为灿金兽瞳,而九条尾巴的轮廓也更为清晰:“那只白狐约有九万余年的修为,距离十万年天堑仅有一步之遥。而自身能力与天赋更是诡谲,令人防不胜防。”
为抵挡此刻颜殊珩身上散发出的威亚,封离身上同样浮现出自己的魂环,黄黄紫紫黑黑红七枚足以震惊世人的魂环在释放之后成功挡下白狐之威,令他有空隙与颜殊珩对视。他看到颜殊珩面上浮现一丝笑意,只是其中哀戚却无法完全掩盖。
“我那时才刚突破成为封号斗罗,不肯率领族人避难不去迎敌,打晕了作为我的护卫留在身边的颜姝远,离开家族庇护同我父兄共同迎击那只九尾白狐,但棋差一招落败,被其吞噬死无全尸。不过说来讽刺,我的武魂与这畜生竟是同源,这令我的魂魄在被吞噬的那一刻并未完全消散,而在其被我父亲在悲愤之下一举击杀后,我竟找到机会,反将其魂魄吞噬,并且拥有了他所有力量。”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只是封离经历过之前的几次冥王试炼,若说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更了解灵魂之事,那只有身为冥谷大祭司的沙华以及常住在冥王之心内的千冥。哪怕颜殊珩将这事说的多么容易,九万年魂兽本身的灵魂强度也绝非寻常,将其吞噬所要付出的努力也好,所需要具备的意志力也好,皆是绝非寻常。现在的颜殊珩能仍旧自持人类之灵,其魂魄强度犹可胜封号斗罗。
换言之,在九万年魂兽的力量下仍不忘初心,坚守着作为人类身份的颜殊珩,以足够令人心生敬意。而颜殊珩在那时,也不过只是个天资卓越的少年而已。
似乎感受到了封离此刻的情绪,颜殊珩向他宽慰一笑,随后才继续解释:“你应该知道,一直以来,寒地三门和冥谷皆与魂兽关系极其复杂。正如传说中的海神岛是千海之心,万岛之都;武魂殿是天使圣地,神眠之所;做为守护至关重要的冥王传承的冥谷,千万年来所拥有的是世间所有魂魄的寄托和牵挂。”
“魂兽也好,人类也好,为了那亘古不变的安眠和寂静不被生者所扰乱,即便彼此为了利益和生存常有冲突,但在某一点上却是一致的。而为了那个目标,所有在此地诞生的生灵,只要没有化身魂环被魂师吸取,那么在死亡后都不约而同的将自己生前所拥有的力量寄托给了一个地方。”
“冥谷。”封离似有些恍然,他本来还疑惑所谓神赐魂环的来历,现在却有所猜测:“所以我所拥有的神赐魂环,其实是很多魂兽生前的力量流入冥谷,并在那里凝结而成……?”
他想到自己那枚强横的十万年第七魂环,不由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但是即便这样,十万年应该也是超过了我所能承受的上限才是。而且在吸收魂环的过程中,我没有感受到灵魂冲击或者是相似的痛苦,甚至全程处于无知无觉的状态。”
“这也是冥王魂环与其他神赐魂环的不同之处。”颜殊珩再次将视线转向了流魂岛:“所谓的冥王魂环,里面是不存在逝去魂兽的不甘的。冥王魂环由魂兽生前的力量凝结而成,最强可达到百万年级别。因为考核主要以淬炼灵魂为主,而魂环中没有魂兽的不甘,自然也没有灵魂震荡。
“冥王考验难度远超寻常,所以奖励也更加丰厚,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更严苛的考核铺路。冥王魂环中魂力之中的怨念最后都会汇集到这里,化作终年处于死亡的痛苦之中,没有丝毫理智的恶魂。而将其镇压,便是神赐魂环的拥有者所必须经历的一关。“
封离若有所思,随后却意识到了颜殊珩话语中的一个问题,他骤然看向了颜殊珩。而颜殊珩也在此刻回头望向封离,露出了赞许的眼神:“的确就像你像的那样——本来还保持理智的我是不应该来到这里的,然而那只九尾白狐死去前的痛苦和恶念却太过于强烈,最后所有力量都随着这份执着和我的灵魂来到了流魂岛。所以,我是流魂岛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守岛人。”
“你所得到的任务,是镇灭流魂岛的十万年恶魂,然而生死有命,轮回不息,这里的恶念即便一时清理,也是无法消减的。”颜殊珩叹了口气,露出了平和地笑容:“只是若是那些失去理智的恶魂一只能算作是一,那么具备理智,实力又无限接近于十万年魂兽的我,自然便是你的目标。”
一时之间,封离只觉得满口干涩,他不知为何,完全对面前的颜殊珩提不起敌意,此刻看他将话完全说开,才忍不住开口低低的出声:“但你还认为自己是个人。”
“我当然是人。”颜殊珩洒脱一笑:“我生于寒地颜氏,有父有母,曾声名远扬,也曾葬于冻土。我曾经有所爱之人,至今也有眷恋之人。我以人身而活,死后也以人而自居。我是人,一个知道寒地三门多少年来的夙愿,侥幸成为这一道路上的见证者的人。”
“所以哪怕今天在这里的不是你,是颜家人,是墨家人,是冥谷中的一个魂兽,只要他已经走到了这里,我也愿意心甘情愿献出这一条命。以我残魂成就无上神位,并且终结三族永远受困于守护冥王传承使命的无尽轮回,以后漫漫雪原上的居民,将不再孤苦的遵循宿命。”
“为人至此,我辈之幸。”
他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随后看向封离,眼里却带着说不清的痛心:“本来若是你有冥王之心在身,甚至不需要我特意现身,只要找到机会做出献祭,自然能保你平安度过此关。如今只能再麻烦一些,淬炼灵魂直至强度足以承受我献祭后所产生的力量,才可通过此关。”
颜殊珩说到这里,已完完全全将自己当做封离未来的一枚魂环。
接近十万年强度的魂环,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应该是大喜国王,而封离本身也有能力去承担这一枚魂环。哪怕他还未突破至魂斗罗级别,他的第二武魂也只有两枚魂环,大可容纳下颜殊珩的力量。只是见颜殊珩这般洒脱摸样,他却完全无法心无旁骛地就此答应。
他垂下了头,身上影魅武魂消退,唇瓣紧抿压抑自身情绪。而颜殊珩就像是知道封离在纠结什么般看向了他,主动宽慰:“我这般主动,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作为人类,我的魂魄能坚持这么几十年都不被恶念侵蚀,已经算是达成了极限。如果你再晚来几年,可能我连这最后的理智也没办法保存。”
颜殊珩这已经算是掏心掏肺,他说的也本就是事实。这么多年来,他也能感觉到不断有恶念在侵蚀他的灵魂,在这灰雾缭绕的流魂岛上不知岁月,他独自漂泊许久,久而久之竟然也会在恍惚中听到那只满心憎恨的九尾白狐充满恶念的话语。之前所释放出的那丝气息并非下虚有其表,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与其同归于尽,那么那只九尾白狐将以鬼灵为体成就为新的魂兽。
如此,还不如大义凌然一些,他曾经是颜家少主,能够帮助封离摆脱如此窘境,日后封离重返寒地也能对颜家多加照拂,尤其是其中,还有他唯一自觉愧对的那个人……
“…这条成神的路上,已经有太多本不该牺牲的人献祭自身。”
封离突然开口。所说的话语也直接打断了颜殊珩的思绪。他有些惊讶的看向了封离,之前垂首无声表达抗拒的青年此刻重新看向了他,似乎已无之前那般心如死灰的落寞。
而在封离脑海里,此时此刻却闪过了很多影子。有当初笑着让他不要放弃希望的夏莲谦,有自知罪孽深重而心甘情愿死在他手上的花无霞,也有身处于燃烧血焰里和他告别的小舞……有一面之缘,也有刻骨铭心。
生死之前,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众生皆平等。只是他自认是孑然独行,一路上无论是愿还是不愿,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都收获了很多帮助。本来看似能轻易放弃的生命随着这一路上的层层外力而越发沉重,将他先前因所谓的十死无生而诞生的放弃念头抹除得一干二净。
他曾在流魂岛前自问,若是还有余地,为何如今会这般心灰意冷?若是甘愿失却性命,却又为何念念不忘。现在想来,只是这一路上他所承受的,所得到的,乃至所拥有的,早就不像最开始时那般能轻易放弃。他是发自内心的渴望活下去这件事,因生而为人,怎么也无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无情无欲。
所谓的生命,其实从来都是沉重的东西,有人让他活下来,便绝不希望看他先向命运这种破烂玩意低头,早早的去见他们。而同样,哪怕颜殊珩已经死了几十年,哪怕现在是心甘情愿地赴死,他也无法理直气壮地接受这一切。
他曾见生死轻如鸿毛,也曾见生死重如泰山。
“我已经退得够多了,也让出去够多的东西了。”
封离轻声开口,昔日曾在夜色中纵马奔逃满心仇恨的孩童终于长大,他向颜殊珩伸出了手,眼神坚定,不再有半分犹豫和迷惘。
“我也生而为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悲欢,曾在绝境之中向死而生,亦不计后果甘愿赴死。我承诺以人身成神,承诺……”
他的话语停顿一瞬,在他的识海中,本来随着献祭已经彻底黯淡的碎裂消亡与天地间的冥王之心似乎隐隐又出现崭新的轮廓,即便只是一瞬,却也让身为冥王继承者的他重新感知,就像本已随着他的肆意挥霍而消失的神眷重新复苏。
“承诺,不再放弃任何希望。”
封离笑了,他望着颜殊珩浅浅的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释然地笑。
“颜殊珩,我们想个办法,我镇灭九尾白狐那残缺不全的怨恨和怒火,你努力活下来,他日见证我成神,见证我打破昔日的预言,令寒地三门的弟子不再受命运所扰,令未来的雪原中,再也没有人生来便应当任由宿命摆布。”
“与天斗,我输了几次,但也有小胜。我还活着,故如今也并非一败涂地。”他开口时,金眸璀璨若浴火重生:“现在开始,我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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