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照顾他

小说:为我称臣 作者:南书百城
    “疼爱”

    棠宁看着他, 心情微妙且复杂。

    他叫的不是宁宁,也不是夫人, 或者太太。

    是棠宁。

    十七岁的棠宁。

    喜欢他的棠宁。

    就坐在他左手边,距离不过十公分, 有薄荷色兔子耳朵的棠宁。

    然而说完这句话,蒋林野像个耗尽了最后一格电的小机器人,脑袋慢慢往下滑, 眼看又要栽倒。

    他昏昏沉沉的, 这次没往她身上扑。棠宁眼疾手快用手托住他的脑袋,缓缓靠到门上。

    月色穿庭,银白的光芒温柔地从他额头上方流淌下来,在他微微下垂的睫毛上留下一层粉尘般浅淡的颜色。

    棠宁蹲着看了一会儿, 起身开门。

    刚一按亮玄关的灯,窝在旁边小憩的嘤嘤怪就蹭蹭跑过来,垂着脑袋往她身上蹭。

    “儿子儿子。”小毛球太可爱了,棠宁心里一乐,把它抱起来, 整晚疲惫一扫而空,“妈妈不在家,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嘤嘤怪软唧唧的,抱着她的脖子往她“嘤。”

    然而下一秒,越过老母亲瘦弱的肩膀, 它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嘤嘤怪怔愣两秒, 发出凄厉的尖叫“嘤”

    “哦对。”棠宁赶紧安抚它, “妈妈没有跟你商量,就带回来一个男人冷静点,别生气。”

    嘤嘤怪愤怒极了,毛一根一根炸起来。

    棠宁撕开一盒羊奶小布丁,将它放在怀里揉了又揉,临走前拍拍头“乖一点呀,妈妈最爱的还是你。”

    嘤嘤怪眨眨眼,这才勉强安静下来。

    棠宁转身去处理门口的男人,俯身捏捏他的脸“你睡我的卧室,还是睡客房”

    但蒋林野没有睁眼。

    不止额头,棠宁碰到了才发现,他的脸也在发烫。不知道烧了多久,凭她的手感,这人现在少说得有四十度。

    “喂,蒋林野。”她低声叫他,“你好像烧得挺重的,我还是给你打个120吧。”

    “不要”听见这句,蒋林野皱皱眉头,想要睁眼。他眼睛有些畏光,吃力地抬起手,挡住玄关壁灯落下来的暖光,“不睡卧室也不睡客房”

    棠宁奇了“那你想睡沙发”

    他哑着嗓子“跟宁宁睡”

    棠宁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你睡厕所算了。”

    她刚住进来没几天,客房还没找人打扫,但主卧的床单被褥都刚刚换过。

    棠宁看看客房又看看主卧,犹豫一瞬,还是把床上自己的东西清理干净,折身回来拖蒋林野进屋。

    然而她一回到门口,就看见本来乖乖巧巧地蹲在那儿舔羊奶布丁的嘤嘤怪,不知什么时候扔掉布丁,竟然跑到了蒋林野身边,一脸严肃地蹲在他脸上。猫咪毛茸茸的小尾巴不偏不倚,严严实实地横着叠在他人中处。

    棠宁“”

    天啊

    她赶紧跑过去把儿子抱起来“你想闷死他吗”

    嘤嘤怪生气地拍拍蒋林野的脸“嘤”

    身上重量陡然减轻,蒋林野靠在门上,两眼紧闭,眉头微微皱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这么大的动静,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棠宁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浮现出点儿愧疚。

    即使他生病的事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这个叔叔很可怜的,你不要欺负他了。”她把小猫咪抱在怀里教育,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干脆很认真地道,“他和你一样,没有蛋蛋。”

    嘤嘤怪“”

    嘤嘤怪愣愣地看看她,又转头看看倒在地上的男人,突然露出怀疑喵生的表情。

    棠宁对它的反应很满意“乖一点呀,等妈妈处理好他,就回来找你玩。”

    她一边说,一边动作轻缓地将它放回猫窝,很仔细地给窝调好温度,又拍拍脑袋,挠挠下巴。

    门口太冷了,穿堂风呼呼的。

    蒋林野没有力气睁眼,但他意识尚存,听见了棠宁说的话,也依稀看见,她在非常温柔地照顾一只小猫咪。

    所以他想,她应该也会像照顾小猫一样,温柔地照顾自己吧

    可是下一秒,他就看到,小狐狸跑到他面前,犹豫着问“你还能自己走吗”

    逆着光,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玻璃珠子似的。

    蒋林野心动得要命,唇角烧得起皮,虚弱地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吧,那没办法了。”棠宁捋开袖子,紧张之余,又有点说不清楚的小兴奋,“我搬不动你,那就只能把你拖进去了。”

    蒋林野“”

    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棠宁已经拉住他一条腿,开始往屋里拖。

    整个人瞬间被拖得栽倒在地上的蒋总

    就算是拖,不该拖脑袋吗为什么拖腿啊我是你要带回窝里打算宰割掉的猎物吗

    脑袋在光洁的地板上被拖着滑行了一路,等棠宁帮他扒掉外套、把他放在床上,蒋林野生无可恋,觉得自己已经没了半条命。

    以前也不是没生过病,也不是没让棠宁照顾过他。

    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那时候她会问他哪里不舒服,会半夜喂他吃药,会用枸杞给他煮冰糖雪梨。

    卧室里灯光柔软,蒋林野躺在床上,被子里藏着他再熟悉不过的乳木果的味道,心里的小人根本憋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然而棠宁完全没察觉到。

    她只觉得他是真的太沉了,拖得她满头大汗“你会对什么药物过敏吗如果不会的话,我先喂你吃一点布洛芬好不好”

    蒋林野昏昏沉沉地点头“嗯。”

    得到肯定,棠宁甩着大尾巴蹭蹭跑出去,很快又抱着家用药箱跑回来。

    这个空档里,热水也烧好了。

    她半跪在床上,拆开一盒退烧药,确认过日期,才伸手扶他坐起来“起来,小蒋同学。”

    小蒋同学头昏脑涨,艰难地从乳木果的世界里脱离出来。

    棠宁垂着头碎碎念“我从来没对人这么好过,我爸都没有这种待遇。”

    她将水冷热调开,递给他“你欠我一个大人情,要感谢我一辈子。”

    小狐狸表情太认真,蒋林野几乎要被逗笑。

    他很想提醒她,过去几年里,你生过病,我也生过病。我们曾经互相照顾彼此,春日并行,冬日依偎,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他一言不发,仰头把水喝完。

    然后低声“谢谢你。”

    这家伙一生病,整个人都乖了很多。

    病恹恹地靠在床头,好像从一匹狼,变成了一只没有攻击性的大狗。

    不知怎么,棠宁有点开心“不用谢呀,你赶紧把离婚协议书签掉,就是对我最好的祝福了。”

    蒋林野微微垂眼,没有说话,像是陷入沉思。

    棠宁见状也不纠缠,抱着药箱和水杯离开卧室,还贴心地帮他关掉了大灯。

    她一路摇着大尾巴,溜达进厨房。

    晚宴食物很多,但她没有吃饱,打开冰箱搜刮食材,决定给自己煮一小碗挂面。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嘤嘤怪蜷缩成毛球安详睡去,小区里静悄悄的,棠宁望着咕噜咕噜煮沸的锅,莫名其妙开始出神。

    就这一刹那的的感觉。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总觉得下一个瞬间,那个现在正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男人就会穿着宽松的针织居家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以一种慵懒的姿态,像大型毛绒动物似的从身后拥住她,将下巴压在她肩膀上“为什么西药也这么苦我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

    而棠宁会很警惕地转过去看着他,小声吐槽“你几岁了,难道吃两片药也要配糖”

    蒋林野烧得糊里糊涂,整个人气息滚烫。他两只手环在她的腰上,会停顿一会儿,才侧过去碰碰她的脸颊,将醒未醒的样子,低声叹息“你就是糖啊,但是我病了,现在不能吃。好可惜。”

    水开了。

    棠宁被炸开的泡泡声拉回注意力,连忙将挂面放进去。

    这一碗面很快出锅。

    盛到碗里,汤汁清亮,蛋黄流心,绿油油的小油菜缀其中,只是闻着也令人食指大动。

    她在饭厅坐下来,试着尝了一口,好吃是好吃,但怎么就是

    有,有点心虚

    棠宁“”

    棠宁对着这碗诱人的挂面沉默三秒,放下筷子,起身又进了厨房。

    蒋林野睡得不是很安稳。

    他吃过退烧药,立竿见影地开始出汗,脑袋发烫,可身上又很冷。

    棠宁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离开前还在羽绒被上加了一层薄毯,但他仍然难受得厉害,高烧几乎让他产生幻觉,好像回到童年时的冬天。

    父亲在狱中死亡,流言铺天盖地,大街小巷的新闻和报纸都在报道同一件事。

    母亲带着他匆匆搬离富人区,他起初感到新鲜,但也不过短短数十天,就对由奢入俭的生活只剩厌倦。

    饭桌上,有些烦躁地推开饭碗“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母亲问他“回哪去”

    “当然是之前的宅子啊。”有明亮的落地窗,巨大的后院,和新建的网球场。他前段时间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带小伙伴们来家里开arty,可是现在住的地方太小了,连一个甜品台都摆不下。

    母亲问他“为什么想回去呢”

    蒋林野实话实说“这里太小了,我不喜欢。”

    母亲拢了拢头发,平静地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那你去外面看看吧,外面很大,也许你会喜欢。”

    蒋林野蒙了一下,他还没有吃饭“去去哪”

    “门外。”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来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外拖,“你以为你还是蒋家的小少爷吗”

    她语气很平静,但蒋林野察觉到风暴。

    小孩子对大人情绪变化最敏感,他终于反应过来,瞬间被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笼罩“我错了妈妈,对不起,我”

    母亲拽着他的胳膊,头也未回。饭厅到门口并不远,这个家太小了,几步路的距离也会撞到东西,他踉踉跄跄,被放在门口的木头小凳子绊倒,再一次回过神,已经被扔在了门外。

    他还记得那天傍晚回家,巷子口的老大爷抱着收音机,提醒他多穿一些衣服。凛冬将至,北城将在今夜,迎来百年一遇的大雪。

    而彼时彼刻,他的母亲居高临下,依旧是平静温柔到近乎残忍的语气“既然那么想你爸,不如去地下陪他啊。”

    家门在眼前关闭的时候,他以为他会死在那一天。

    这股冬雪的寒气跨越近二十年的光阴,到现在还刻在骨子里。

    蒋林野这些年很少生病,难得烧到神志不清。

    棠宁端着小托盘折返回房间,只看到他满头大汗,在睡梦之中深深地皱眉,呼吸似乎不太平稳,嘴里还在不停地小声碎碎念。

    “别妈”

    “对不起”

    棠宁放下小托盘,好奇地凑过去“你怎么还说梦话”

    可他发音太模糊,她听了半天,也听不出他是在哼什么。

    只是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棠宁只好伸手摇醒他,低声叫“蒋林野,蒋林野,醒醒。”

    “”蒋林野猛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呼吸。

    屋子里暖气充足,她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月亮形状的夜灯立在床头,发出橙黄色的盈盈暖光。

    万籁俱寂,棠宁问“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蒋林野看着周围的环境,缓了好一阵子神,才有些迟钝地低声“嗯。”

    “那正好,你把这个喝了吧。”棠宁双手捧起一个白瓷小碗,“我在里面加了百合,也许能安神。”

    蒋林野垂眼,哑声“这是什么。”

    一碗不太能辨认出原材料的暗红色液体。

    “红糖生呀。”棠宁突然顿住,“对不住,我忘了你不吃姜。”

    她说着站起身,“我这就去倒掉,你继续睡,当我没来过。”

    蒋林野眼疾手快拉住她,把碗抢过来。

    也就是刚刚睁开眼,和棠宁对视的那一个瞬间。

    他突然意识到,可能人这一辈子能得到的甜和暖都是有限的,以前以为取之不尽,后来才发现这其实是一把泥沙,明明握在双手中,到头来成了空。

    不可以再放过第二次了。

    棠宁还没反应过来,手中一空,再回过头,蒋林野已经喝完了。

    棠宁“你不嫌烫吗。”

    蒋林野意犹未尽“挺甜。”

    “好吧。”棠宁把空碗收起来,“那你继续睡你的,我去把我的宵夜吃完。如果要漱口,自己开盥洗室的柜子,里面有新的牙刷。”

    这回她不是吃独食了吧。

    “宁宁。”然而她刚一转身,又被人拉住。

    身后的男人额头还带着薄汗,呼吸不太平稳,祈求似的,哑声问她“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棠宁想都没想“不能。”

    别说同床了,现在同屋,隔着墙,她都怕他穿墙过来做禽兽不如的事。

    “那”蒋林野握着她的手,实在是不想放开。最后一句话问得很艰难,试着开口几次,才低低地发出声

    “当做离婚前,最后的道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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