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不太好走。
棠宁有些不记路, 原本想顺着大路原道返回,可老训导员说基地后方的果园有一条小道,步行到山腰只需要一刻钟。
于是还是选了这条。
蒋林野自告奋勇“我走前面吧。”
这坡有点陡,棠宁点点头“你小心一点。”
这是在关心他吗
蒋林野心里的小人重新活过来, 跃跃欲试地跳啊跳。他思索半秒, 试探着转过去伸出一只手“要不要我牵着你”
前夫今天怪怪的,棠宁有点不自在“不用了吧, 唐叔叔说这段路不长,我们走快点就唔”
她话音未落,余光之外的草丛里突然接连闪出两个黑影, 蒋林野眼神一紧, 来不及看清,用力将她拽到自己身边。
棠宁毫无防备,噗叽撞上蒋林野的手臂, 他被这股惯性带着, 也一个趔趄冲向旁边的树木。古木在林中撑开巨大蓊郁的叶伞,草丛发出声响,枯叶漱漱地落。
阳光倾泻而下, 耳畔安静一瞬。
棠宁等两个人都站稳了, 才回头去看。
她听到声响,见不远处的草丛里蹭蹭跑过一群松鼠,拖着大大的尾巴, 飞快地跃上树梢。
棠宁停顿一下, 再回过头, 目光平视,正正对上蒋林野的胸膛。
他靠在树上,胸腔起伏,呼吸就萦绕在她头顶,属于男性的气息清淡但温暖,像层浅薄的雾气,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这个姿势和这个地方都透点儿奇怪的暧昧,棠宁半个身子贴在他身上,离得太近,几乎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她有些尴尬,清咳一声,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你刚刚是不是看错”
话没说完,手腕被对方攥住,世界天旋地转。
棠宁蒙了一瞬,再回过神,被压在树上的人就成了自己。
蒋林野长身立在面前,垂眼看她,阳光从高高的树梢上落下来,在他肩头晕开一片暖光。
“宁宁。”他声音很低,像某种古典乐器,带着奇特的蛊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了。”
棠宁眼皮一跳,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果不其然,他不疾不徐地将手指落在自己的领口上“不如我们”
“啊啊啊”棠宁快崩溃了,发出土拨鼠叫,“你脑子里不能有点别的东西吗我们结婚五年是不是除了上床什么也没做你清醒一点这是在郊外啊”
“而且,蒋林野。”前夫被她吼蒙了,棠宁挣开他,反手攥住他的领口,“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们前几年婚姻不睦,到底是不是因为你不行,不然自从我失忆以来,你几次三番地妄图证明你很行”
蒋林野“”
蒋林野
蒋总过去恶贯满盈,眼下感到难以辩解。
沉默片刻,他缓慢地伸出手,拍拍炸起来的狐狸毛“我是想说,不如我们谈一谈。”
“”
棠宁沉默三秒,默不作声抱着大大的狐狸尾巴,将脑袋埋下去。
蒋林野好笑“怎么了”
“在找地缝。”
妈的这也太可爱了。
蒋林野心里的小人捂心倒地大呼阿伟死了,他看着小前妻,眼底也不自觉地浮起笑意。
可棠宁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抬头指责他“明明是你前科太多了,总让人觉得动机不纯。而且”
她停顿一下,后半句话声音不大且语速飞快,“而且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老是动手动脚还把人按在墙上,树上,更衣间门上。”
蒋林野心里的小人已经狐狸尾巴被萌得倒地不起,现在她说什么是什么,他只是低声“好,听你的。”
两个人一边向山腰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蒋林野记得很久以前,高中的时候,年级也年年组织春游。那时候她和盛星来一个比一个话多,两个人可以不停歇地叭叭一路,再手挽着手叭叭回来。
可现在这只狐狸跟他没什么共同语言,注意力在脚下,满脑子都是怎么赚钱。
蒋林野努力找切入点,想来想去,问“你最近都在忙新型磨牙棒的事吗”
棠宁点点头,旋即又摇头“不完全是。”
“嗯。”蒋总徐徐道,“还在为线下形象店选址,对不对”
小狐狸又点点头。
他没话找话“那地址定下来了吗”
“还没有。”棠宁觉得这些事无关痛痒,倒是可以无保留地告诉他,“所以最迟在年前,我想去临市参观一下别人的店。”
蒋林野颔首,搜肠刮肚地找夸人的成语,好不容易找到个“高瞻远瞩”,还没来得及开口,狐狸突然蹭地抬起头“对了,我问你个事儿。”
“嗯”
“我”她皱皱眉头又松开,像是自己也不太确定,“我最近翻工作日志,发现我好像两年前就想在临市开线下店了可是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开”
蒋林野身形微顿,表情变得微妙,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现在开也来得及,两年前的实体店并没有比现在的实体店盈利更多,做推广的话,现在并不晚。”
这回复太可疑了,棠宁不满意“所以你是知道原因的那就不要避重就轻好不好,你不希望我想起更多的事吗”
蒋林野眉峰微聚,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犹疑。
老实说,他现在很矛盾。既希望棠宁能想起过去的事,又希望她忘记那些难过的往昔。现在的她比过去开心,如果可以选择性唤醒回忆就好了,他只想保留婚后第一年,和棠宁喜欢他的时光。
不过就目前的状况来看
蒋林野觉得,这局是真他妈难破。
棠宁也不是完全没恢复记忆,只不过想起来的全是他年少无知造的孽
林中安安静静,阳光透过高大的树冠,无声地垂落。
棠宁固执地望着蒋林野,他不得不跟她对视。他有时候害怕棠宁这种目光,倔强认真又不服输,喜欢一个人时热烈得像火焰,不喜欢的时候干脆利落,从不回头。
轻而易举地,激发他藏在骨子里的破坏欲和占有欲。
想折断她。
想困住她。
可现在这种心情发生变化,他更多的时候,感到无所适从“宁宁,两年前是因为”
“因为你的项目,就是被蒋大哥亲手拦下来的呀。”
他话没说完,背后草丛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棠宁回过头,看到从小山坡上利落地跳下来,落在两人面前的徐旻枫。
她穿修身的运动装,衣服上挂着收声装置,逆着光,脸上挂着几乎是招牌的大大的笑脸。
蒋林野觉得刺眼,微微眯起眼,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妈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走到哪里,都会遇到这个人。
可棠宁只转过去一瞬,很快就又转回来“因为什么”
蒋林野微怔,话不经思考,脱口而出“我以为你会先问她。”
“我有病吗,当事人就在面前,我为什么要去问她。”棠宁也觉得眼睛疼,不想看见徐旻枫,“快说。”
“这题我会。”可徐旻枫跳过来,快快乐乐地抢答,“因为蒋大哥不看好你的项目,所以想办法叫停了。这件事我是跟你说过的呀,你怎么又忘记了”
停顿一下,她转头看蒋林野“是不是,蒋大哥”
蒋大哥微微抿着唇,没有出声。
棠宁现在完全不想知道自己两年前有没有信徐旻枫的话,她抖落她落在肩膀上的手,仍然只看着蒋林野“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说”
“不用。”蒋林野心里突然有些好笑,他觉得现在的棠宁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像总裁,以及他过去曾经想要、但一直没有得到的,所谓的“最佳模式”,好像在这个时候,神奇地达到了平衡点。
“我没有不看好那个项目,给你使绊子是因为我脑子有病。”前半句话是对着棠宁说的,但后半句他转过去,是对着徐旻枫。
蒋林野神色很淡,只是疏离,拒人千里,以致看不出喜怒,“没人教过你吗当着本人的面造谣,会很容易被打脸。”
徐旻枫有恃无恐“你们早就没有在一起了,也不必再维持夫妻人设,我只是把事实告诉她而已,你又在害怕什么”
“你告诉她的才不是事实,徐旻枫,从今天起,所有的事情,只有我告诉棠宁的,才是事实。”
“我们是离婚了没错,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蒋林野看着她,一字一顿,突然想起,自己在过去的时间里,从来没有这样确凿地,当着棠宁的面,说过这些话。
她夺走了他的勇气,可他同样抢走了她的安全感。
“另外徐小姐,我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说过类似的话请你离我和我的妻子,都远一点。”
微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纠正“虽然现在是前妻了”
徐旻枫微微发怔,一时间没再靠近。以前也不是没被蒋林野警告过,可他从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何况是当着棠宁的面。
在她的记忆里,蒋林野沉默,冷淡,不善言辞,还拥有一个脑子不太清醒的妻子。破坏这段关系比做任何坏事都要容易,何况他们自己本来就有问题。
在医院的那天,他说他不怕再追棠宁十年八年。可是徐旻枫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亲口对棠宁说这些话,更懒得解释过去的事。
然而眼下,他们明明都离婚了。
蒋林野却比过去更坚定。
徐旻枫不服气“你不是很早就说过,不喜欢她吗”
棠宁猛地抬起头,其他的事情她插不上嘴,但这事儿她有印象啊“是的,你说过,在我十八岁的时候。”
蒋林野“我”
刚刚怼人怼得叭叭的蒋总,一转回来面对可爱的前妻,瞬间陷入语塞“我”
妈的,他没说过。
他当时说的明明是,不想去她的生日宴会。可那句话也是假的,他说了太多违心的话,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付出代价。
“我没有说过这种话。”于是蒋总微顿一下,还是决定转回去怼徐旻枫,“而且,我也没有不喜欢她,我喜欢她,你是不是听不清我再说一遍,我喜欢她。”
棠宁抱着大尾巴,蹭地睁圆眼睛。
徐旻枫做梦都想不到蒋林野能这么干脆,她开始陷入鬼打墙“可你们都离”
“我追前妻不行吗”他发声打断她,心里有些紧张,又不可避免地浮起烦躁,“我不喜欢你,我在追前妻,离我远一点,你听清了吗”
山林间寂静几秒。
徐旻枫还没反应过来,棠宁突然幽幽开口“我没听清。”
“来。”她说,“你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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