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民国旧影20

    就生意的事情简单说了两句后, 无论是衡玉还是谢世玉都没了往下再聊的想法。

    对衡玉来说, 她今天来只是打算旁观, 可没打算露面。

    现在暂时见一见没什么,她的妆容让她和平时差距极大,气质和平日更是千差万别,她刚进百乐门时, 李老二盯着她盯了那么久都没敢确认她的身份。

    不过接触多就容易出意外,尤其是谢世玉以后要去北平定居。

    对谢世玉来说,从衡玉提到那句“谢家主对视线的敏锐程度, 着实让我心惊不已”起, 他的心情就不是很美妙了。

    没有谈话兴致的双方, 在聊完正事后,衡玉就起身离开了。

    李老二跟在她身后。

    “继续谈下去吧。工厂到手后你就留在上海经营, 钱和人手缺乏了就从北平调过来,也趁机多培养一些自己人。”衡玉低声道。

    李老二连忙点头。

    挥挥手让李老二离开, 衡玉走到舞池角落,重新点了杯酒。

    没过多久, 百乐门最红的舞女萧妙菱上台。

    她一出场,歌厅里的热闹程度明显更上一层楼。

    衡玉的耳边全都是欢呼喝彩声。

    也难怪萧妙菱正当红, 容貌出众, 舞姿曼妙, 唱歌时双眼朦胧, 流光溢彩的旗袍穿在她身上, 顿时多了与旁人不同的韵味。

    她才刚一开嗓子, 就收获了非常多喝彩。

    萧妙菱的一些追求者,从她出场起,就不停打赏着钱,献给她的花束更是多,在舞台前、她的脚边堆满。

    疯狂而痴迷。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纸醉金迷。

    衡玉坐着欣赏了会儿,笑着摇头,付完钱后就离开了。

    她一走出百乐门,那些嘈杂的歌声、喝彩声全部远离,取而代之的是喧闹的带着市井气息的声音。

    黄包车车夫拉着车来来往往,上面坐着或者衣着朴素或者衣着光鲜的人。行人神色从容,逛起周边的夜市。路边摆着摊的小贩出声吆喝,还能听到讨价还价的声音。

    又是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画面了。

    现在时间还不算晚,衡玉不急着回去,干脆逛起上海的夜市来。

    夜市少不了各种吃食,衡玉买了好几样特色小吃,后面逛累了,还在拐角的一个小面摊坐下,让上了年纪的老板给自己做碗馄饨。

    面摊在的地方不是什么闹市,这时候摊子上没什么客人,等馄饨被端上来,衡玉一边吃着热乎乎的馄饨,一边和老板闲聊。

    吃完馄饨,就差不多要回上海大学了。

    不过衡玉先去小旅馆开了间房,把身上的妆卸掉。

    就算没了那极浓的妆容,季曼玉看到衡玉穿着的红色旗袍时,还是吓了一跳。

    衡玉没当回事,“那天帮你买旗袍时买的,想换身不同风格的衣服穿。”

    季曼玉这才把脸上的吃惊收敛起来。

    她认真打量几眼,除去一开始的违和感后,季曼玉越看越觉得衡玉穿这一身好看。

    “以前从不知道你这么适合穿红色的裙子,当真好看。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该穿这种鲜艳的颜色。”

    衡玉笑,“大姐若喜欢,明天我陪你也去买一套。”

    “可别了。”季曼玉摇头,“你也好好休息,这些天经常出门,身体哪里受得了”

    其实也还好。她逛会儿坐会儿,也没怎么累着。

    但知道是季曼玉关心她,衡玉没反驳,顺着她的话点头。

    反正谈判的事情由李老二负责,她这几天也没什么事情。

    闲下来后,衡玉第二天就开始逛上海大学,遇到一些有意思的课,会轻轻推门从后门进去,旁听完整节课。

    有些教授把她当做是上海大学的学生,在讲台上看她听课听得认真,还点名让她起来回答问题。

    倒算是体验了一把民国学生的生活。

    等她从教学区走回住处,邓谦文正好也从外面回来。

    两人站在树荫底下乘凉,顺便聊了几句,邓谦文听她说了这两三天的安排,夸道“这就很好,在学校里学习和在家里学习,感觉还是很不同的。”

    “对了,明天有场文人聚会,你如果没安排,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

    衡玉微愣,“我没收到邀请,也可以进去吗”

    邓谦文点头,“你是我的晚辈,跟着我进去就好。”

    衡玉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邓谦文在文坛,说一句德高望重绝不为过,他带一个晚辈进去,基本没谁会不给面子。

    “那就麻烦您了,我对此也挺感兴趣的。”

    邓谦文打趣她,“当初要来上海时,某个小姑娘还说要好好照顾我,结果到了上海就顾着自己到处去逛,我这把老骨头,每次参加聚会都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有学生在跟前,偶尔要写什么字,念什么诗都得自己亲身上阵。”

    衡玉神色严肃,“这可不太好,您那个晚辈不靠谱,不如让我把她取而代之吧,明天的聚会有我在,什么写字念诗全都交给我就好。”

    邓谦文大笑出声。

    直到亲临这场文人聚会,衡玉才知道为什么之前举办过那么多次聚会,邓谦文都没喊她去,这一次却特意询问她的意见。

    这场聚会,实在值得参加。

    一处清幽而宽敞的院子,周围栽种满竹子,现在还在八月,酷暑没过去,从外面走进这处院子,明明温度没降低,却让人从心头升起一股畅凉之感。

    阴凉之处摆放着数十个蒲团,不远处有几张书案,上面放有笔墨纸砚。

    没过多久,受邀请前来的人陆陆续续到了。

    有邓谦文这些在学术界名声显赫的学问家;有当代文坛的领军人物,如从北平前来的曲流水、庄子鹤,如金陵、长沙等地的文坛巨匠,如上海本地声名大噪的几位文豪。

    有在新诗创作上无出其右的大诗人,有在这个国弱的时代,将个人画展都开到美国的天才画家

    这场聚会,实在当得上是文坛的一场盛会。就连新公报都派了两名记者过来,拿着笔纸,背着相机,打算全程跟进,回去后将整场聚会好好报道。

    优秀的人太多,季曼玉在文坛只能算是后起之秀,里面并不显眼。

    衡玉是跟着邓谦文来的,因此她的位置比季曼玉还靠前一些。

    坐下来后,发起这场聚会的人自然而然开始主持聚会。

    大家一起讨论散文创作、小说创作。他们提出的一些观点,就连衡玉都颇有收获。

    谈完创作,彼此又换了个话题,聊着聊着,有人提议道“不如我们创作些诗歌或者散文,记录下这场难得的文会等文会结束,还能集结成文集出版。”

    这个提议得到所有人的赞同。

    因为里面还有画家,众人表示也可以画几副和聚会相关的画,到时候放在文集里当做插画。

    不过如邓谦文,就没有参与到创作里。

    他一时间没什么灵感,又不需要这种机会表现自己,就和几个老友约好当评委,到时候把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挑选出来。

    面前的茶壶悠悠飘着氤氲雾气,衡玉看邓谦文几人的茶杯都空了,上前帮他们把茶杯添满。

    邓谦文含笑瞥她一眼,“不参与进去吗”

    衡玉把茶壶放下,朝他笑道“要参与的,但您不是说我没有照顾好您吗,先帮您把茶杯添满了我再去写。”

    邓谦文顿时乐了,“行了行了,快去写吧,我等着你的作品。”

    等衡玉起身离开后,邓谦文的一个好友笑道“还没问你呢,这是你的学生”

    “不是,没跟我学过什么东西,是我学生的妹妹。”

    好友大笑,“你直接介绍是你看重的小辈不就好了,还拐弯抹角,说什么学生的妹妹。”

    旁边其他几个在闲谈的人听到他的笑声,好奇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听完之后,也跟着一块儿笑起来。

    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老邓这家伙这么别扭。

    邓谦文只好无奈笑了下。

    一刻钟后,衡玉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纸。

    她选择画了一副画。

    因为画作还要放进文集里当插画,衡玉就没画自己更拿手的国画,而是用钢笔简单勾勒出聚会之地的清幽,参加聚会的众人多是只能看到后背,偶尔才会画半张脸,明明只是简单勾勒几笔,呈现在画上的那张脸上仿佛布满了严肃认真。

    并不复杂的构图,但是聚会的场景却都在画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邓谦文拿着画,左右看了好久,赞道“这副画实在精妙。”

    “您过奖了。”衡玉自谦道,脸上的笑容依旧内敛温和。

    不久之后就到中午了。

    聚会发起人专门请了大厨过来给众人准备午饭。

    吃过一顿精心准备的午饭后,众人就开始评审刚刚创作出来的作品。

    被邀请来参加聚会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而且这场聚会称得上是宾主尽欢,所以每个人创作时都带了真情实感,作品质量自然更高。

    衡玉这副作品很是传神,每个把画拿在手里欣赏的人都给了极高的赞誉,受邀前来的几个画家更是往衡玉这边走过来,和她讨论起画作创作。

    衡玉轻声说着自己的想法。

    聊着聊着,便成功交了几个朋友。

    欣赏完作品后,几个担任评审的人终于说出他们最喜欢的作品,每个人的答案都不是很相同。

    不过无所谓,这场聚会的争斗性不是很强,大家来是来讨论的,也不是非要力压众人出风头。

    不过衡玉这副画,当场被定为文集的封面。

    评定完后,众人又开始讨论起当下的文学创作形式。一直到天色黑下来,才各自不舍告辞离开。

    第二天,新公报的报纸头条就是在介绍这一场文会。

    副标题更是称这一场文会为“大师云集谈古论今”,给了极高的赞誉。

    合上新公报,衡玉翻开沪市杂谈这份报纸,在上面看到了熟悉的寻人启事。

    比起之前,这则寻人启事多了些内容,说有人昨天中午在“海梦餐厅”附近见过李文权。

    海梦餐厅是上海数一数二的西餐厅,里面的菜味道都不错。

    衡玉之前就打算去那里吃上一顿饭,看看它里面的菜有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好,只是一时没找到机会,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

    第二天中午,衡玉到达海梦餐厅,对守在门口的服务员道“我与一位姓李的客人有约。”

    显然李老二是打过招呼的,她一说出来,服务员立马恍然大悟,“您跟我来。”

    带着她往里走,走进一间包厢。

    包厢里,李老二已经在等着她。

    等门一合上,李老二立马起身,迎到她面前,“小姐,已经和谢家那边谈妥了,成交价格也在我的预算范围内。”

    简单总结一句,等衡玉坐下后,李老二就把他收购的几个工厂的具体资料递给衡玉。

    有工厂的规模、地址、员工等,还有李老二对这几家工厂的一些经营思路。

    翻看到一半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李老二先前点的菜已经做好了。

    李老二点的菜,对两个人来说份量多了些。衡玉把手上的资料放下,先吃起午饭来。

    不得不说,难怪这家餐厅名声这么好,的确有它的过人之处。衡玉吃得开心,倒是李老二坐在她对面颇有些紧张。

    对方是自己的心腹,衡玉看他有些坐立不安,多说了两句话,李老二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身体,和衡玉一起用饭。

    吃完饭后,衡玉又继续翻看资料,偶尔会问些更详细的问题,直把李老二问得额头冒汗,心想还好自己准备得不错,不然这些问题还真答不上来。

    有些安排没什么问题,有些安排衡玉做了调整。

    上海的形势比北平更为复杂,这里有大片租界,很多国家都在这里设有领事馆,此外还有南方政府,还有各党派的特工潜伏在这里,想要探听到有用的情报。

    这个地方这么热闹,衡玉自然也要掺上一脚。

    明面上开工厂是为了赚钱,暗地里她也有着在上海布下耳目的用意。

    沟通完所有的事情,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家西餐厅。

    等衡玉回到上海大学时,就听季曼玉道“我们来上海已经有将近十天时间,现在已经决定后天早上回北平。”

    衡玉解下自己盘起来的头发,让一头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火车票订了吗”

    “当然,都订好啦。”季曼玉嗔道。

    说话间,外面有敲门声传来。

    是庄子鹤过来邀请季曼玉去看上海的夜景。

    他们到上海后,多数时间是参加各种文会,偶尔出去外面逛逛也是在白天,季曼玉还真没看过上海的夜景。

    听到庄子鹤的邀请,季曼玉有些心动。

    但是和庄子鹤两人一块儿出去,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季曼玉瞥了衡玉一眼,“要一起出去吗”

    问这话时,季曼玉是正对着衡玉的,庄子鹤站在她身后,仗着自己长得高,看向衡玉的表情里带着些欲言又止。

    看得出来,庄子鹤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倒是她大姐没往那方面想。

    衡玉就笑了,“我刚从外面回来,就不出去了。大姐你想出去就出去逛逛吧,机会难得。”

    季曼玉最后还是应了下来。等庄子鹤走后,就给自己换了身适合出门的地方,简单打理打理自己。

    衡玉盘膝坐在床上,翻看着报纸打发时间。

    后来太困了,靠着枕头睡过去,隐约之间,感觉到有人把她手里的报纸抽出来,为她捻好被角,再之后是轻轻的合上房间门的声音。

    很快,衡玉就沉沉睡了过去。

    和来时一样,衡玉在火车上委实不是很好受。

    在火车的第二天,衡玉全程是睡过去的,偶尔季曼玉和她说话,也打不起什么精神。

    回到家不久,更是直接发起烧来,把季曼玉吓了一大跳。

    这两年,衡玉的身体虽然还很虚,但她调理得好,又一直很注意,已经很久没生过病了。

    刚不需要每天都吃药,转眼又要一天三顿用药下饭,衡玉也是无奈了。

    更让她无奈的是,在她烧还没退时,消失许久的季斯年风尘仆仆回到家里。

    “大哥,你回来了。”季曼玉站在门口迎接他。

    季斯年点头,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怎么只有你,小妹不在吗”

    说到这个话题,季曼玉颇有几分内疚,她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衡玉才让她生这场病的。

    她脸上一露出内疚的表情,季斯年就看到了。

    解着纽扣的动作一顿,季斯年蹙起眉来,“小妹生病了”

    也没等季曼玉的回答,直接越过她走去衡玉的房间。

    衡玉正在笔记本上画画,房间门没关上,听到推门声也没在意,直到有人走到她面前,衡玉才发现进来的人不是季曼玉。

    “大哥”衡玉立刻把笔记本和笔都放到一边。

    季斯年站在她床前,认真打量她几眼,问“哪里不舒服”

    “发烧了。”

    “你好久没生病过了,这次是什么原因”

    季曼玉走到门口,听到大哥这一板一眼、威势十足的问话吓了一跳。

    她还很少听过大哥用这种语气说话,仅有的一次应该是季复礼想要去报名军校的时候。

    一时之间,季曼玉的心都有些提了起来,担心大哥会生她和小妹的气。

    不过显然,季曼玉低估了季斯年对衡玉的纵容程度,衡玉听到季斯年的问话,没马上回答,拉着季斯年在她床边坐下。

    没拉动。

    她把被子一掀,准备起身。

    季斯年叹了口气,弯下腰压住她的被角,没让她起身,自觉坐在她的床边,缓和了语气,“好了,说吧,这次为什么生病。”

    衡玉这才把她去上海的事情说了。

    没说自己在火车上的遭遇,倒是说了她在上海去过哪些地方,见了哪些名人,脸上颇为兴奋。

    看着她脸上的兴奋,季斯年心里最后一丝怒意都消散完了。

    面对病弱得连门都很少出,在此之前更没离开过北平的妹妹,季斯年根本苛责不起来。

    如果对面的是季复礼,他早就先打一顿了。

    季斯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季曼玉叫进来,听着她们两人聊着在上海的见闻,心情一片安详平和。

    直到季曼玉好奇问了句“大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季斯年脸上的轻松才褪去了些,“这段时间都在部门里忙碌,手上的任务告一段落了,我就请了假打算回家休息几天。”

    “正巧,若是大哥早几天回来,我们都不在家就太可惜了。”季曼玉道。

    他们四兄妹都不在家,季父就没怎么待在家里,而是去其他市忙生意,听说是打算在天津再开一家面粉厂 。

    反正季曼玉和衡玉回到家三天了,季父还是在外面没回来。

    季斯年点点头。

    这时候差不多到吃午饭的时间,陈嫂上来敲门,询问他们要在哪里吃午饭,是在餐厅,还是把饭菜都端到衡玉的房间。

    衡玉说“都端到我房间吧。”

    三人就在房间里边吃饭边继续聊上海一行。

    “说起来,我还挺想去看百乐门的。听说那里被称作天上人间,也不知是何等金碧辉煌的模样。”季曼玉语气里带着几分向往。

    她对歌舞厅并不排斥,尤其百乐门那是连达官贵人、上海名媛都喜欢去的。

    衡玉偷偷打量季斯年一眼,这才道“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描写百乐门的文章,还有照片。”

    多描述了几句,季曼玉追问之下,衡玉又多说了几句,不过某些地方她明明记得,但还是含糊了一下,说“报纸上没提到这些”。

    求生欲可以说是很高。

    听衡玉描述,季曼玉更向往了。

    她叹息一句,“可惜了,只能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去上海。”

    “啪”的一声,筷子搁在碗上的动静有些大了。

    衡玉偏头看向季斯年。

    季斯年难得笑了下,“你去过百乐门描述得很详细,连我都对百乐门起了兴趣。”

    衡玉果断摇头,“没,都是报纸描述得好。”

    “报纸里还介绍了舞女”

    “这可是百乐门的特色之一。”

    季斯年这才平平淡淡道了声“噢”,重新低下头吃饭,

    系统津津有味看着戏,和衡玉感慨,零,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我看到你这么怂

    衡玉“”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谢谢。

    季斯年吃得很快,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对衡玉两人道“我有事出趟门,要吃什么东西吗,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

    两人都摇头。

    季斯年收拾收拾自己,把身上的军装换下来,穿上一身不引人注意的长衫就出门了。

    一入九月,北平的气温顿时降了下来。

    季复礼已经在家待了有五天,衡玉的病还没彻底好全,不过单是从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病色。

    但也有人,一脸病容强撑着身体去上班。

    新公报报社在上午九点正式上班。主编到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是八点半。

    他准备进自己专属的办公室,路过副主编柳余生的办公桌时,顿时被吓了一跳。

    “一乔,你这是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吗”

    一乔,是柳余生的字。

    两人私交很好,平时都是以对方的字相称。

    柳余生苦笑,正要答话,却觉得喉咙微痒,别过头用手抵唇剧烈咳嗽起来,咳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才摆摆手道

    “是有些不舒服,瞧了大夫,也不是患了什么重病,就是莫名其妙身体虚了下来,这不,一感冒就咳嗽个不停。”

    主编一想,也是,前两天瞧柳余生时还没生什么病,面色红润,好得不得了。

    “你找了大夫可能是大夫没能诊断出来,要不要去看看西医我认识一个水平很厉害的西医。”

    柳余生眼前微亮,“正好,你给我推荐推荐,等我空闲下来就去看。”

    “身体不舒服就先好好休息,我看你现在就去找那个医生吧。”

    主编挥手,直接给他批了假期。

    还让他在家多休息两天,身体好全了再过来报社上班。

    两天后,柳余生倒是重新来上班了,却还带来了一个让主编颇为失望的消息。

    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让柳余生好好静养身体,最好往南方去。

    南方气候湿润,比起北平更适合养身体。

    柳余生苦笑,“他们也说不上来我的身体怎么就变差了,只让我好好调养身体,别出什么岔子。”

    “那你是要离开北平吗”

    “是啊,也巧了,前段时间我在金陵的一个好友给我来了信说他在南京办了一家报社,但报社刚起步,想让我去帮他还给我开了不错的待遇原本我都要回信拒绝了,没想到啊”

    柳余生叹息,这么一大段话说起来也费劲,中途他咳了好久,断断续续才把话说完。

    主编看他咳得满脸通红,连忙劝他别再说话,先多喝些水休息休息。

    总之,柳余生就这样从新公报报社辞职了。

    不过去金陵的时间还得往后压几天,他要先留在北平把自己的感冒和咳嗽治好。

    没过两天,谢世玉所在的谢家,带着不少古董和行李,成功从上海抵达北平。

    谢家的家底很好,老家原是北平的,谢世玉的父亲后来去上海做生意,但在北平的宅子还留着。

    谢世玉早就着人收拾起老宅,如今他和母亲,还有父亲的两个姨娘到了北平完全不乱,让佣人把行李搬上车,他们也坐着车回到老宅。

    在家休整两天,谢世玉和家人打了声招呼,独自一人出门闲逛。

    很快,他就到了一家书店。

    这个点书店里没什么人,谢世玉往里多走几步,视野开阔了才发现在书店最里面,有个穿着长衫头戴礼帽的年轻男人坐在小板凳上,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在翻看。

    似乎是察觉到身边有动静,他合上书看了谢世玉一眼。

    谢世玉目光一瞟,发现他手里的书是梦溪笔谈,就知道自己应该没找错人。

    他往里走了两步,寻找着书架上的书籍,很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山海经。

    “请问书店哪里还有凳子”抽出书后,谢世玉礼貌问道。

    柳余生瞥他一眼,“在拐角。不对,是左边。”

    他现在面色红润,根本不像在报社时那样满脸病容。

    谢世玉蹙眉,似乎是觉得有些麻烦,又不想在书店里看书了,“那算了,我直接把这本书买下来就好。”

    转身往书店外面走,把手上这本山海经付完钱就离开书店。

    他出了书店后,慢悠悠走着,偶尔还在周围的小摊子上逗留。

    没几分钟,柳余生也从书店里出来,左右张望一眼,就发现了谢世玉的踪迹。

    他从容走到卖煎饼的小摊子前,“老板,来一份煎饼。”

    “好嘞,您稍等。”老板声音响亮。

    很快,柳余生拿着煎饼,边走边吃,跟在谢世玉身后。

    不久,两人先后走进一处极隐蔽的小巷子里。

    确定周围没有人,谢世玉才缓缓转过身,笑道“夫子同志,你好。”

    柳余生脱下帽子致意,“夜鹰同志,你好。”

    两个互不认识的人顺利接上头。

    柳余生要离开北平,前往金陵执行潜伏任务。而谢世玉是来接替他工作的人。

    谢世玉摆正脸上神色,此时的他完全没有了当日在百乐门的轻浮,“夫子同志,辛苦你了。金陵现在已经是我们老对手的大本营,你进入金陵潜伏困难重重,还望多加小心。”

    果党的最高行政机关就设在金陵,要在那里开展地下工作,可以说是危险重重。

    柳余生笑了下,“组织对我在北平的表现还满意吗”

    谢世玉回笑,“当然满意。你在北平开展工作之顺利,我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一次我到北平,还带来了组织对你的嘉奖。”

    柳余生坦然道“所以不是我自夸,金陵还真得我这种人去。毕竟经验和资历我都是有的,金陵就算有龙潭虎穴我也敢闯一闯,更何况这不是组织需要嘛。”

    他之前生病,就是为了能顺利脱身前去金陵。

    离开前途光明的新公报,去一家刚办的报社工作,自然得拿出让人挑不出错处的理由才妥当,不然容易惹人怀疑呢。

    谢世玉也没再煽情,他勾唇笑了下。

    两人寒暄结束,正式开始交接手上的工作。

    当然,主要是柳余生把他手上的人脉交给谢世玉。

    柳余生是红党在北平地下势力的总负责人,谢世玉年纪轻轻,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来接他的班,柳余生对组织的眼光自然是信任的,开始好好介绍他手下的几个潜伏小组。

    他手里总共有六个潜伏小组,每个潜伏小组有六个人,其中一个是组长。只有组长能够和他联系上。但这些组长全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你接替我的事情我已经通知给几个组长了,以后这些小组全部归到你的名下。

    至于他们的具体资料,我已经都整理好,迟一些会交到你手里,今天我主要是先和你接上头。”

    谢世玉自然没什么意见。

    开展地下工作,就是要小心谨慎。

    而且那么重要的资料,哪里能够随身携带。

    此外,像邓谦文就比较特殊。

    邓谦文不属于任何小组,他在组织里的资历比柳余生还要高上不少。

    他由北平总负责人直接负责,两人都是单线联系的。

    谢世玉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如果方便的话,我想亲自上门拜访一下邓先生。”

    “好,我会帮你联系。”柳余生点头,又道,“还有一人是我在北平潜伏期间发展起来的,能把他发展出来,我们在北平的工作顺利不少。”

    “他的代号,是贪狼。”

    贪狼,北斗七星之天枢星的别称,主掌杀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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