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常的习惯,苏莘应该要迎上去,接过简亦慎手中的公文包,问上一句“累不累、饿不饿”,然后贴心地替他放好洗澡水。
但今天苏莘觉得有点疲乏,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简亦慎瞟了她一眼,解开了领带顺手扔在了沙发上,径自往卧室走去,不一会儿,卧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苏莘怔忪了片刻,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洗完澡出来要喝一杯水补充水分,不对,还是喝一杯牛奶吧,助眠养生……
还没等她想好,简亦慎从里面出来了。
此刻,简亦慎换了一件家居服,柔软的真丝面料贴服在他的身上,白加浅蓝的搭配十分清爽干净,他的头发还没有擦干,几绺湿漉漉的碎发耷拉了下来,让他原本凌厉的轮廓添上了几分柔软的错觉。
苏莘忽然想起了她的第一次心动。
其实,她和简亦慎很早就认识了,苏简两家是世交,苏廷允、何婉和简成泽交好,偶尔两家也会聚在一起吃个饭。那时候,她只知道这个简哥哥非常优秀,不仅长得帅,学习也好,更有经商天赋,刚上大学就自己创业开了公司。
如果没有那场中秋晚会的话,简亦慎于她,也就只是一个俊朗帅气的世交哥哥。
那年,她大一,简亦慎大四,当时简亦慎已经是学校的传说了,年纪轻轻就已经抓住了互联网二次腾飞的契机,成为科技领域最为年轻的CEO,旗下的社交软件来势汹汹,活跃用户量直逼几个老牌软件,身份标签从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富二代变为科技领域创业新贵。
新生的迎新中秋晚会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邀请到了简学长到场。简亦慎唱了一首《白桦林》,歌曲是古老的民谣风,含蓄沉郁的手风琴音中,那个清朗悠远的男声从遥远的舞台飘了过来,穿透了她的胸膛,把她的心脏紧紧缠绕了起来。
像是沉在古井中的一轮圆月,又像是躺进温泉时萦绕在漫天大雪中的一层温暖雾气。
从那一天起,她就一步一步深陷。
“亦慎……”她低低地叫了一声,目光有些迷离。这样的简亦慎,让她恍惚间回到了那一刻。
简亦慎从书报架里拿了一本杂志,“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那声音疏离中带着几分不耐,和臆想中的判若两人,仿佛一盆冷水,让苏莘猛地清醒了过来。
“要喝汤吗?”她轻声问,“山药土鸡汤,很滋补的,我炖了两个小时。”
简亦慎摇了摇头,回卧室去了。
苏莘呆怔了片刻,慢吞吞地到了厨房。
灶台上的红色珐琅炖铸铁锅色泽艳丽,是她婚后不久喜滋滋地亲手挑选的,掀开盖子,精心烹制的汤失去了刚刚炖好时的鲜亮,表层起了一层油花,看上去好像残羹冷炙。
她舀了一勺尝了尝,居然还有一丝余温。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就好像她的婚姻,步入了一个难以逃脱的死角。
-
苏莘洗了一个澡。她有轻微的洁癖,不喜欢身上有厨房的烟火味道。
卧室的台灯亮着,简亦慎在床头看杂志。床很大,苏莘在另一头坐了下来,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你怎么不回我的消息?”
“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回微信,有什么事,打电话说清楚就好。”简亦慎头也不抬。
“是吗?”苏莘轻笑了一声。
简亦慎的目光终于从杂志上挪开了,眼神淡漠:“你什么意思?”
这眼神仿佛一把刀子,把胸口剖开了一条裂缝,长久以来被积压的情绪来回冲撞着,忽然就从裂缝中蜂拥而出。
苏莘的鼻子一阵发酸,眼底仿佛有什么要夺眶而出,她唯有努力睁大双眼,才能让将这股热意强忍回去。“你的航班……明明是中午就到了,为什么连打几个字都不肯?”
“你查我航班?”简亦慎冷冷地问,“苏莘,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想要掌控我的女人。”
“问你航班就是想要掌控你吗?”苏莘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我是你的妻子,有权利知道你的行踪。”
“没有,我希望你不要再做这种愚蠢的事情。”简亦慎直截了当地道,把杂志往床头柜上一丢,关灯躺了下来。
房间里骤然暗了下来,苏莘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
简亦慎就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只要她伸出手去就能碰触到;然而此时此刻,这距离仿佛被劈开的天堑,深不见底、遥不可及。
呼吸有点困难了起来。
苏莘下了床,赤着脚出了卧室。阳台上的空气带着夏夜的炙热,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她在摇椅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天空。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机械地打开一看,居然是个语音电话的请求,苏何的。
她的脑门别别乱跳了两下,顾不得再悲春伤秋,用力按下了通话键。
“哥,你疯了吗?你现在人在哪里?快回来!”她急急地叫了起来。
几天前苏何给她留了条信息就消失了,她不得不接手星河娱乐这个烂摊子,还要四处去找苏何,深怕出事,这一折腾,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小莘,”苏何丝毫没有领会到她的焦虑,语声惬意,“我在F国的一个酒庄里品酒,这里真的是太美了,金发女郎也很热情,你不用记挂我。”
“哥,你醒醒好不好?”苏莘恨不得穿进手机去晃一晃苏何的脑袋,“你知道公司现在是什么状况吗?就算有难关,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你这样逃避走了,根本于事无补,要是爸知道了……”
“那就别让他知道,这不是还有你吗?”苏何打断了她的话,“我走了以后你接替我的位置,你老公就正好顺理成章地出手帮忙,他看我不顺眼,但总不能对你的娘家见死不救吧?”
苏莘一下子被噎住了,原来苏何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早就知道我不是这块料,是爸非要逼得我进公司的,”苏何苦笑了一声,“我现在一身轻松,感觉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小莘,你自小就比我聪明,你才是管理公司的最佳人选,当初你非要追在简亦慎后面当贤妻良母,我一直就觉得太可惜了,可你偏不听。”
苏莘说不出话来。
苏何从小就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苏廷允对他要求严格,动不动就拿他和同龄的简亦慎他们相比,然而,可能是适得其反,也可能是天性难抑,苏何被苏廷允束缚得越狠,背地里就有多放纵。
和苏莘不同,苏何天性浪漫、热情,不喜欢被拘束,讨厌娱乐圈和商界的尔虞我诈,向往简单快乐的享乐生活。
两兄妹的感情很好,苏莘知道苏何的很多秘密,也知道苏何被迫继承家业的时候,心里有多苦闷。
“公司要是救不过来,就直接关门算了,不过,我觉得简亦慎肯帮忙的话,应该不在话下,就看我的妹妹面子够不够了。”苏何继续没心没肺地打趣。
捏着手机的指尖泛凉,苏莘好半天才问:“哥,那是爸一辈子的心血,是我们一家人的象征,你觉得可以让它关门倒闭吗?”
“如果它只能带给我们不快乐,为什么不能?没有了它,我们就不是我们了吗?”苏何反问。
苏莘的脑子里迅速组织了无数辩词,想要和苏何辩论三百回合,却在最后一刻都咽回了肚子里,避重就轻:“那你先回来,我们回来再谈。”
“莘莘,我暂时不会回来了,”苏何的声音低沉,“这些年我一直被逼着做我完全不感兴趣的事情,现在我想任性一次,浪到哪里是哪里,对不起。”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苏莘平静了下来:“好,那你注意身体,记得给我报平安,尽快回来,我和爸都会担心你的。”
“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的,”苏何很高兴,“对了,生日快乐,我的小公主,现在还没过时间吧?我这里刚刚中午,给你买了一份礼物寄过来了,猜猜是什么?”
“包包?”
“我会这么庸俗?”
……
苏莘挂了电话,手机聊得有点烫,她的手覆在上面,却还是止不住一丝一丝的凉意从心底泛起来。
点开微信,除了置顶的简亦慎,下面都是一个个未读的红色标记,点开一看,都是亲朋好友祝她生日快乐。
这一整天,她被公司和简亦慎困扰,忽略了很多。
连流浪在异国他乡的苏何都记得她的生日,枕边人却忘得一干二净,每年秘书会准备的敷衍礼物都消失了,曾经还勉强罩着一丝温情面纱的婚姻,彻底露出了惨白的面容。
她苦苦追爱了七年,最终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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