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安山在安州市的近郊,距离市中心约莫大半个小时的车程。这里群山连绵、风景秀美,是自古以来采茶赏花的名胜之地,也是名人吟诗作画的风雅之所。
汽车开上蜿蜒的山路之后,隔一段路就有山涧茶林,绿意葱茏,就连盛夏的暑意都消散了不少。
苏廷允查出来肺部有肿瘤,幸好切片化验之后是良性的,医生再三叮嘱,让他找个空气好的地方静养,苏廷允就在这里的买了套别墅住了下来。
因为当时时间匆忙,没什么挑选的余地,买的别墅不大,四周是一些民宿和村民,但也无心插柳柳成荫,让苏廷允闷得发慌的休养生活有了几分家长里短的乐趣。
车子拐进了一条单行小道进了村,路上周叔放下车窗热情地和村民打着招呼,有几个面孔苏莘也都认识了,一个个笑着点头。
村庄依山而建,开到了最顶上,一座被竹林围绕的白色别墅出现在眼前。苏莘推门而入,一条大狗朝她扑了上来,欢快地咬着她的衣袖往里扯。
“布多多。”苏莘蹲下来抱住了它,在柔软的狗脖子上蹭了蹭。
这是一只金毛犬,今年四岁,狗毛是乳黄色的,摸上去非常柔软顺滑,苏莘最喜欢揉它的脖子了。
苏廷允正在院子里修剪他的丝瓜架和番茄,一见女儿眼睛一亮:“莘莘,你总算来了,今天有新鲜的毛豆子,你罗阿姨剥了一个早上呢。”
罗珍蕙从客厅里探出头来:“莘莘来啦,我刚刚炖了一锅绿豆汤,正等着你来喝呢。还有,我那副绣花完工了,可以给你做旗袍了。”
罗珍蕙年近五十,但气质娴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她早年曾经留学国外,是护理专业毕业的,应聘成为了苏莘妈妈何婉的私人护士,照顾了何婉四五年,和苏莘一家相处得很好。
何婉去世之后,罗珍蕙一直和苏家保持着联系,后来得知苏廷允生了病,便又成为了苏廷允的私人护士。
这几年下来,罗珍蕙细心照顾苏廷允,对苏莘也很好,已经成了苏莘家人一样的存在。
郑茗潇一直看不起罗珍蕙,觉得她心机深、地位低,总是三不五时地提醒苏莘要小心,不要让这个女人进了门抢了苏家女主人的位置。
苏莘却并不在意。她知道苏廷允深爱着逝去的妈妈,但是何婉已经去世了,她不希望苏廷允的余生孤孤单单的,如果有合心意的,她不介意苏廷允再找一个。
不过,目前看来,这两个人都没有那个意思。
伴随着狗叫声和欢笑声,原本有些冷清的别墅热闹了起来。
每次到上安山,苏莘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除了布多多这条傻傻的金毛犬带来的快乐,她十分享受在娘家这种被宠爱的肆意,没有那种委曲求全的小心翼翼,没有婆媳妯娌的矛盾,更没有她求而不得的爱情。
午饭后,罗珍蕙沏了一壶茶,找了个借口和佣人出去了,客厅里剩下了父女俩聊起天来。
“亦慎呢?怎么又没来?”苏廷允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苏莘替苏廷允续了一杯茶,解释道:“他最近在开发东南亚市场,前几天刚刚出国回来,忙得很。”
苏廷允轻哼了一声:“别替他辩解了,他还记恨着我吧。”
苏莘沉默了片刻,轻声问:“爸,你那时候是不是……去找过白倩语了?”
苏廷允愣了一下,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带着一股尖锐的锋芒,刚才那种休闲、放松的状态一下子就消失了:“谁在你面前嚼舌头?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有人提这种小事,存心给你找不痛快吗?那个叫什么白什么语的,那会儿我暗中观察过几次。不是我吹牛,我见过这么多女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对亦慎抱的是什么心思,什么朋友不朋友的,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什么真正的友谊,都是打着朋友的旗号奔着暧昧去的,我只不过是提前防患于未然警告她一下而已。以后你也要小心,这种女人最可怕,哪天把人心勾走了你还不知道呢。”
苏莘呆了半晌,轻吁了一口浊气。
怪不得简亦慎这么讨厌她,原来,苏廷允真的去威胁过白倩语了。
这翁婿俩的性格和处事,其实那么几分相似之处,都是那种惯于掌控他人、不喜欢有人违背自己意志的男人,骄傲、自负、独断。
当初苏莘苦追了简亦慎三年未果,苏廷允就能暗中要挟简亦慎答应婚事,并干净利落地为苏莘扫清隐藏的障碍;而简亦慎虽然被迫结了婚,却能三年都对苏廷允不闻不问,视同陌路,也能对她冷漠鄙夷,没有半点同床共枕的情分。
一个对别人狠,一个对她狠。
她定了定神,抱住了苏廷允的胳膊软声恳求:“爸,以后你别这样了,我想在就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陪着我们,你答应我,不许再操心我的事情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能搞定。”
被女儿这么一撒娇,苏廷允眼里的锋芒渐渐消失了,重新变得和蔼了起来:“你们俩好好的,我当然就不用操心了。你怎么忽然提起以前的事情来了?是不是亦慎和你说了什么?他欺负你了?”
苏莘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笑意盈盈,看不出半点端倪来:“怎么可能?你看,这条裙子就是他出国给我买的,漂亮吗?”
苏廷允有点嫌弃:“怎么是大红色的?你穿粉色的最好看。”
“红色衬肤色嘛,”苏莘撒娇道,“那天他还特意紧赶慢赶飞回来替我过生日,替我定了一个粉色城堡的翻糖蛋糕,可漂亮了。”
“还算有点心,”苏廷允满意了,“我这么好的女儿嫁给他,他要是脑子转不过弯来,就没得救了。”
“他就是不会做表面文章,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心里很惦记人的,今天我带来的铁皮枫斗都是他托人从原产地买来的,就偏不让我说……”
苏廷允定定地看着女儿,嘴角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好了,莘莘,别骗爸爸了。”
苏莘呐呐地住了口。
苏廷允拍了拍她的手,“我了解他,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被我逼着和你结了婚,可能这辈子都会在心里记恨我。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你们俩好好过,我等着抱外孙呢。”
苏莘的鼻子一酸,快要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
苏廷允虽然说得豁达,但她却能听出话语中潜藏的一丝遗憾。
她太失败了。
三年的时间,她不仅没能求来臆想中的爱情,就连成为一对普通的场面夫妻都做不到,只能用幻想和谎言来竭力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眼睁睁地这个死结越来越紧,最终变成所有人心尖上一块永远无法消除的伤疤。
或许,是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了。
从上安山出来,夜色已浓。
在小区门口和周叔道别后,苏莘没有马上回家,在小区里兜了几圈,最后坐在花园的凉亭中仰头看着天空。
夜空中挂着寥寥几颗星星,孤单得可怜。
她忽然想起刚结婚不久,简亦慎也曾经“被迫”和她一起看过星星。
那一次简亦慎应邀参加一个峰会,去了邻市一个很著名的风景区,这是国内唯一一座建立在半山腰的古镇,风景秀丽,其中最出名就是夏日星空的美景。
每逢盛夏,运气好的游客可以在夜晚登上瞭望屋,在纱幔轻舞和竹涛阵阵中观赏璀璨的星空,绵延的群山、层叠的密林,点点繁星仿佛银河,聆听着恋人们最动人的祈祷。
最巧的是,这座古镇坐落在一个名叫莘乡的地级市,这是她妈妈何婉的故乡,她也出生在这里,名字里的“莘”,既是纪念她的出生地,也是因为和“星”同音,寄托着父母对她的美好祝福。
那时候的她,还对婚姻和爱情抱着无穷无尽的幻想,为了这个巧合雀跃不已,为了和简亦慎度过一个富有纪念意义的夜晚,暗中赶往古镇,预定了一座双人的瞭望屋,想要给简亦慎一个惊喜。
可惜,简亦慎在接到她的电话时,十分生气,说是她“故意来打扰他的工作,让人笑话”。在她的恳求下,简亦慎勉强给了她一点颜面,过来和她一起看了五分钟的星星,她只来得及打开天窗许了一个愿,就被司机连夜送下山去了。
也许,那天她就应该清醒。
但很好笑,人总是会有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总以为自己会是最后的幸运者,非要等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之后,才会恍然大悟。
回到家里,苏莘推门而入,简亦慎刚好穿戴整齐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简洁的黑色T恤和工作时间的症状相比,多了几分随性和从容。
苏莘猝然避开了视线。
她怕多看一秒,下定的决心就要崩溃一分。
“你……要出去?”
简亦慎冷淡地点了点头。
“能不能给我五分钟的时间,我有事情想要和你讲。”苏莘轻声问。
简亦慎看了看手表,眉头皱了起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至辞他们都在等我。”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苏莘倏地抬起头来,迎视着他的目光,声音微微颤抖:“你这么着急,是不是白倩语也在?”
“你什么意思?”简亦慎的声音一下子严厉了起来,“倩语在有什么不对吗?你难道还想要干涉我的交友?苏莘,你不要以为我不和你计较以前的事情你就能胡搅蛮缠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那些成天拈酸吃醋的肤浅女人有什么区别?”
苏莘没有说话,双唇用力地抿成了一条线,那双漂亮的眼睛却睁得很大,琉璃般的墨瞳仿佛浸了水一样,清澈得能看到人影。
简亦慎心里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刚才的话是不是太刻薄了?
他定了定神,语气稍稍和缓了一些:“算了,你有什么事,说吧,快点。”
苏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点:“简亦慎,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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