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阁发生的事,洛伊儿还不知道,她再见到洛茜时,是半个月后。
时隔半月一次向老夫人请安的日子,洛伊儿跟在楚氏后面,抬眼便看见候在慈荣堂前的洛茜,她一袭青色长裙,布料崭新,洛伊儿却是眸光一闪,虽料子是新的,可这款式却已经是几年前的了。
洛茜早就知道今日会在这儿遇到洛伊儿,她做了千万道心理防线,却依旧忍不住泄了一分情绪,在旁人未察觉时,她低下头,顺势向楚氏请安:“女儿给母亲请安。”
楚氏当家主母向来是做得无可挑剔的,看着洛茜,不咸不淡地夸奖了一句:“你身子刚好,就来给老夫人请安,是个孝顺的。”
只不过这孝顺只对着老夫人,而本该向楚氏的请安,她却拖了半月有余。
洛茜垂眸,自是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似有些惶恐地回话:“半月才能见祖母一次,女儿想念得紧,今早觉得头疼好了许多,便连忙赶来了。”
楚氏笑着又夸了一句:“大姑娘大了,越发懂事了。”
洛茜知道她就是随口客套,且其中留了不少圈套,她自然不会再去回答,装作一副懦懦的样子,垂头退开一步。
洛伊儿身姿优雅地立于楚氏一侧,适时地冲洛茜关心道:“大姐病好了,便多出来散散心,莫要再闷在房里了。”
洛茜袖子中的手捏紧,冲着洛伊儿感激一笑:“谢谢三妹关心。”
楚氏侧过头问慈荣堂门前的嬷嬷:“娘起了吗?”
那嬷嬷低着头回话:“今早老夫人起床时,觉得头有些发疼,便多躺了一会儿,这时应该快起了。”她话音刚落,里面便有人走出来,是老夫人身边常伺候的关嬷嬷,她笑着迎出来:
“夫人来了,老夫人已经起了,正在等着呢。”
楚氏顿时自责地说了句:“怎能让娘等着?”说着,脚步加快了些。
其实,老夫人不过刚起,不过楚氏一直都会做人,她向来是个孝顺的好儿媳,在侯爷眼里,不管是对父母、子嗣还是妾室,都挑不出她一分错来。
伊儿步步紧跟着楚氏进了屋,随着楚氏行礼请安后,就见楚氏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担忧地念着:“听嬷嬷说,娘又头疼了?库房里还有一百年人参,儿媳回去后,就让人给娘送过来。”
老夫人受着儿媳的孝顺,心中还是满意的,手里捻着佛珠,摇头:“不过一些老毛病,无碍。”
伊儿是小辈,她直接走到老夫人的炕边,撒娇似地环着老夫人的手臂,话音里是遮不住的担忧关切:“祖母怎么又头疼了?是不是夜里受了寒?”
洛茜一众庶女请安站起来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伊儿承欢膝下的模样,相比较洛樱她们失落或羡慕的神情,洛茜倒是对眼前一幕习以为常,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早已见惯了洛伊儿得宠的情景。
洛茜极快地收拾好心情,在老夫人看过来的时候,眼中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分羡慕和黯然,又迅速地低下头,单薄地站在原地,老夫人目光在她身上微顿,瞥见她身上的衣服,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声音有些淡:
“这是茜姐儿?”
洛茜意外被点名,局促又兴奋地抬头,见老夫人目光紧盯着她,满屋子的人也都顺着老夫人的视线看向她,她瞬时有些紧张不安,怯生生地回话:“祖母,是我。”
楚氏也瞥向她,捧着茶碗抿了一口,嘴角的笑意寡淡了些。
老夫人终究是念着这是自己的亲孙女,有心提点,便捻着佛珠,笑着和楚氏聊起府中闲事:“快七月了,府中又要做新衣了。”
楚氏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梢,顺着老夫人的话:“是啊,每季府中都要做上两套新衣。”
这个话题不过聊了两句,又就着府中其他事聊了起来。
伊儿坐在老夫人身边,笑着听两人谈话,捧着一杯茶水轻抿,时而捂嘴轻笑,含情眸顾盼生姿,一举一动间皆是大方得体,她除了刚开始与洛茜说的那句话,后来便没再多看她一眼。
洛茜似乎被遗忘了一般,随着几位姐妹站到了一旁,一直低垂着头,散落的碎发遮住旁人的视线,挡住了她微白的脸色,她前世离家久了,倒是忘了,楚氏从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出错,她今日所做之事,怕是讨不得一分好。
她虽是府中长女,却是最不受宠的那个,即使现在脑子多了当皇后那些年的记忆,她也应该小心筹谋才是,可是,乍然换了身份,又哪是那么容易缓得过来的。
洛茜暗暗舒了一口气,虽然出师不利,可到底给她提了个醒,这里是侯府,楚氏的天下,她并不是什么皇后,只是一个在主母手下讨生活的庶女罢了,而她要对付的是主母碰在手心的嫡女,她必须要多思多谋。
众人散去后,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关嬷嬷奉上一杯茶:“老夫人在为刚刚的事叹气?”
“太小家子气了。”
关嬷嬷失笑,夫人将府中把控得那么严密,从不落人一分口舌,大小姐想和她斗,太嫩了些,想着,她便说出了口:“大小姐还小。”
老夫人摇头,不再多说。
回到芳韵堂后,楚氏脸上的笑才淡了下来:“大姑娘既然爱那年前的款式,就多赏些给她。”
张嬷嬷:“夫人和善。”
楚氏捻了一粒枣子放进口中,酸味刺激着口腔,她皱眉咽下,才偏过头说:“这年前的款式,府中也不多,不过清姨娘那里应该是有几匹的。”
张嬷嬷早在看见楚氏皱眉时,就让人将那盘枣子端下去,此时听见楚氏的话,连笑着点头:“清姨娘是大小姐的生母,自然不会舍不得那两块料子的。”
楚氏继续翻看着案上的账本,嘴角轻勾起一抹幅度,这些姑娘大了,心也跟着大了,只可惜,手段欠缺了些。
隔日下午,洛茜就收到清姨娘送来的几匹布料,她看着那几匹新布上印着的旧时的花样,死咬着唇瓣,身子轻颤,忍着情绪露出一抹笑对来人说:
“代我谢谢母亲和姨娘。”
洛伊儿在芳韵堂陪着楚氏看着账本,因着她的婚事早就定下来了,楚氏便开始着手教导她处理家务,楚氏接待府中管事的时候,也都不曾避开她,她从不觉得将女儿护得严严实实才是好事,这后宅中的隐晦还是早早明白的好。
楚氏正和洛伊儿说着话,锦素就从外间走了进来,欠了欠身子,恭敬回禀着:
“南苑那边今日派人出了府。”
楚氏将账本递给洛伊儿,头也没抬地说:“知道了。”
洛伊儿顿了顿,有些疑惑:“娘亲知道那位出府做什么?”
楚氏抬起头来,见她好奇,也乐意教导她这些,轻笑着说:“不知道。”
洛伊儿眼中闪过一丝思索,迟疑地问:“娘亲就不好奇?”
“没什么好奇的,不管她要做什么,迟早都会露出迹象的,”她顿了顿,对着洛伊儿说:“伊儿,你要记住,这些妾室都不足为虑,她们的卖身契都握着娘手里,发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洛伊儿仔细聆听着,旁人的经验之谈,不是自己靠想象就可以知道的,她骄傲却也从不自负。
楚氏见她听得认真,心里有些欣慰,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掏心窝地对她好,她突然想起洛伊儿的亲事,极快地皱了下眉头:“娘倒是忘了,王府的妾室也是要上玉蝶的,和府中的情形不同。”
洛伊儿见她提到自己那婚事,因着那也算是皇家事,不好说些什么,当下便抿唇笑了笑,做出一副羞涩状,不再多话。
楚氏见她这模样,轻蹙了下眉尖,跳过这个话题,她说道:“今日便到这儿,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洛伊儿一出芳韵堂,就浅了笑意:“去查查南苑那位派人出府做什么。”
玲珑有些不解:“刚刚夫人不是说……”
洛伊儿淡淡瞥了她一眼,玲珑立刻低头应下来,洛伊儿这才收回视线,娘亲不在意南苑的小手段,可是她却觉得任何人、哪怕一个小人物都可能会让你栽跟头。
晚间的时候,玲珑传了消息上来,说是南苑的人行事小心,一时还没有查出来去了哪儿,不过南苑的人却似乎和落云阁的人碰过面。
洛伊儿眸光微闪,倒是笑了一声:“清姨娘久不出来,竟然还能避过旁人给大姐备了人手。”
她常爱对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只有自己彻底了解自己时,才能不落破绽,她手中持着黑子,不紧不慢地落子,垂眸吩咐了一句:
“先别盯着南苑了,查清楚府中是否还有清姨娘的人。”
玲珑应下,却也皱眉思索,她们盯着梨园五年了,却不想还有漏网之鱼。
洛伊儿见她一副慎重的模样,失笑:“也不需要这么紧张,再衷心的人,这十几年过去了,也会变的。”
她顿了一下,给玲珑指了一个方向:“清姨娘进梨园后,便不怎么见外人了,从当初她在芳韵堂当值的时候查起吧。”
玲珑的动静不小,楚氏自然收到了消息,对着张嬷嬷轻摇了摇头:“伊儿这孩子,凡事都太过小心了。”
张嬷嬷疑惑:“这不是好事吗?”
楚氏视线停在铜镜上,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也不好。”便不愿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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