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替身明珠

    夏, 乾明二十一年。

    京城一片繁华盛景之象。

    卫国侯赵堰虽早年上交兵权,甚少过问政事,但因深受陛下信任, 又有昭华长公主在, 卫国侯府依旧为京城勋贵之首。如今太子之位空缺,皇帝膝下的数位皇子都已长成,若说没有盯着这个位子的心思,那是假的。

    也就卫国侯行事谨慎,常常是闭门谢客。

    公主府,

    庭前百花盛开, 水榭楼台, 重檐叠瓦,由檐檐至花窗, 缕工装饰一丝不苟,此处便是昭华长公主的居所。

    昭华长公主贵为太后亲女, 陛下胞妹, 身份不同一般,也成为许多皇子想要拉拢的对象。所以公主府门前自然也一向是门庭若市,光是每月收到的请帖就不下二三十封。

    岁月并没有在这位花团锦簇富贵中娇养的长公主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她依旧是京中女子羡慕的对象, 夫君尊重爱护, 两个亲生儿子皆是俊才, 比之皇子们也不差什么了。

    平生唯一的遗憾便只有当年的那桩往事。

    不过随着时间, 也渐渐淡去了伤痛, 了过无痕,京中甚至都无人会再提起。

    昭华长公主拿起一份精致的鎏金请帖,微露讶意,“灵嫣不是与宁安伯家的三小姐交好么,怎么他家宴客,灵嫣也不去”

    两边立着的侍女与嬷嬷对视一笑,平日在长公主面前最得脸的吴嬷嬷率先开口道,“殿下莫非是忘了,下月便是殿下的生辰了,灵嫣小姐为给殿下庆贺生辰,准备绣一芙蓉锦鲤图,所以那些外面送来的请帖都推了,日日都待在屋子里绣着呢,听芙蕖院的人说,有时还点灯到夜里。”

    芙蓉、锦鲤都是昭华长公主的喜爱之物,其用心可见一斑。

    昭华长公主也颇为感动,笑叹道,“这孩子,本宫何须她为一件礼物如此费神,这府里多的是绣娘,好好的女儿家,可别累坏了身子,伤了眼睛。”

    嬷嬷笑道,“这绣娘所作怎比得上亲手绣的一针一线,灵嫣小姐也是对殿下您的一片孝心,不愿意假手于人。”

    众人口中所说的灵嫣小姐是公主府中的一位特别人物,说起来,她与公主府还是卫国侯府都没有血缘关系,本是一官宦人家的女儿,姓戚名灵嫣,可怜父母双亡,幸运被昭华长公主遇见了,那时已是乾明十年,昭华长公主失女已有三年之久,郁郁不乐,见她生的可爱,年岁又与亲女相同,于是动了恻隐之心,便收为义女,养在了公主府。

    昭华长公主待她也很好,除了未改姓,没有皇室封号之外,其他的在公主府的待遇也不差什么了。这些年公主府的往来交际,也大半交给了戚灵嫣。京中勋贵人家也都知道长公主府的这位戚小姐,也无人敢冒着得罪公主府和卫国侯府的风险,怠慢这位戚小姐。

    连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侍女,都知道灵嫣小姐深得殿下喜爱,又招人疼,为她多说说也是顺着长公主的心意。

    昭华长公主点了点头,“灵嫣这孩子的确知冷知热,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以往她就是有个头疼头晕,或是睡不好,灵嫣都会上心,牵挂不已,让她感到熨帖舒心。

    昭华长公主抿了一口香茶,笑道,“吴嬷嬷,你待会就去叮嘱芙蕖院的人一声,切不可让小姐夜里刺绣,若是有,绝饶不了他们。”

    “还有等有空了,就让灵嫣在公主府里宴客,请那些与她熟悉玩的好的贵女小姐来,只管好好的布置,有什么需要的从我的内库取。”

    吴嬷嬷笑着应下了,长公主这话显然是在疼着灵嫣小姐,也不枉她们多说那几句话,就是灵嫣小姐知道了也会记着她们的好。说起来,灵嫣小姐待她们这些下人都十分宽和,从不仗着长公主的宠爱而生出骄纵跋扈来,怎能不让人喜欢。

    昭华长公主还曾动过心思,既然不曾改姓,不如让灵嫣做她的儿媳妇,留在她身边。

    结果被卫国侯拒了,说义女的名分已经定下,怎么变成儿媳,说出去岂不是让人见怪,她既然喜欢戚灵嫣,大可为她寻一门好婚事,以长公主义女的身份出嫁,绝对不会差的。

    长公主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歇了这念头,有些惋惜但也更加疼惜戚灵嫣,想着为她精心挑选夫婿,以及多添些嫁妆。

    她的内库里除了出阁时宫中准备的嫁妆,还有卫国侯几代的积累,宫里太后陛下又年年赏赐珍玩,金银钱币、缓罗绸缎更是数之不尽,自卫国侯卸甲归田后,这逢年过节的赏赐只有加厚没有少的。长公主的内库可是连宫里的娘娘皇子都垂涎的。

    外头一个管事候在庭前,“殿下,有泸州送来的信件,是宣武伯府的张三夫人。”

    听侍女转述后,昭华长公主疑惑了些许,才想起这位张三夫人来。

    去岁她举办花会时,这位张三夫人说话风趣,即便家世并不出众,也给昭华长公主留下了一两分印象。

    “怎么是泸州”

    侍女回道,“宣武伯三老爷半年前调任泸州知府,张三夫人也随着一起赴任了。”

    以昭华长公主德身份,不需要特意去记住哪些人,或者姻亲关系官位调动什么的,但她身边的人是必须要做到的。

    昭华长公主微微颔首,不解只有一两面之缘的张三夫人为何千里迢迢给她送封信,但还是打开了。

    当看完整封信时,昭华长公主肩头微微颤抖,似是震惊,又似是不敢相信。

    “快、快寻侯爷回来。”

    卫国侯虽上交了兵权,但皇帝依旧十分倚重他,担任的职务清贵并兼有实权,经年沉淀下的阅历更显雍容成熟的气度。听闻公主府传来急讯,似是出了大事,他立刻赶了回去。

    回到公主府,就见到府中的大夫还从公主居所出来,卫国侯心中一紧,连忙快步匆匆走了进去,侍女立马挑起珠帘,卫国侯一抬眸,就见到长公主倚在榻上,秀眉微蹙,手里拿着类似信纸的东西。

    “夫人,这是怎么了”卫国侯温声道上前,就见长公主抬头眼中含泪,又带着些惊喜的语气,“夫君,有明珠的消息了。”

    卫国侯听到这句话,也是大惊,同样看了这封从泸州寄来的书信。

    原来张三夫人在泸州春游时意外见到一位姑娘,容颜竟与长公主有几分相似,一再探知下,年龄也是十九岁,似乎还是被人收养,多年来未见过亲生父母。

    张三夫人便怀疑这位姑娘便是卫国侯与长公主被歹人掳去,遗落在外的女儿,陛下亲封的明珠公主。

    卫国侯虽有些激动,但还是被多年养成的沉稳理智压了下来,这短短几句言语并不能说明什么,没见到人之前,一切都有待商榷。昭华长公主就是因为一时情绪过激,有些气短胸闷,头晕目眩,所以召来了大夫诊治。

    卫国侯心中叹气,这些年来他一直有寻找女儿盈欢,陛下不知是愧疚还是补偿也遣了大夏密探助他寻访,但奈何找遍了天下,人海茫茫,也没有什么所得,逆贼那里也早已断了线索。

    也曾有疑似的小姑娘出现,后来一查,要么是弄错了,要么就是坑蒙拐骗的。

    他们也是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外人多是以为卫国侯幼女早已遇难,就连他也默认了长公主收养义女,以解思女之疾。

    卫国侯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这位张三夫人的夫婿,曾经是他军营中手下的一名副将,敢贸贸然撒谎蒙骗不大可能,至少这信中的几条线索应该是真的。

    尽管再期待,但卫国侯还是不愿意结果不如人意,反让长公主难过失望,便劝慰了几句,待将人接到京中了再确认一番。

    泸州,

    到任才半年的张知州自夫人送那份书信到京城后,就有些惴惴不安,他与夫人私下说道,“只是容貌相似,若并非明珠郡主,令我们承担卫国侯和长公主的怒火怎么办。”

    张三夫人却是胸有成竹,反倒劝慰夫君道,“便是真的错了,卫国侯和长公主都是性情宽和之人,不会同我们计较的。可若是真的,对我们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张三老爷在宣武伯府里并不受重视,上有两位嫡出兄长,他能力又很平庸,不擅钻营,年近三十也不过才五品官,幸好他娶了一位贤内助,在京中与其他达官显贵的夫人官眷交际中长袖善舞,让他得以谋了个泸州知府的缺。

    张三夫人记性极好,对京中勋贵关系诸事都了解的清清楚楚,也是她的运气,在一次出游踏青中,见到位立于船头的锦衣少女,眉眼容貌竟与当朝昭华长公主有几分相似,她当即便想起了那位当年集万千宠爱荣华于一身的明珠郡主。

    不仅当时留了心,回府后与夫君商量了一下,当机立断选择给京城长公主府送去书信,这可是难得能与长公主府这样的顶级贵胄扯上关系的机会。

    张三夫人也愿意赌这个可能。

    说来这位疑似明珠郡主的少女也有些特别,

    初见时,她乘船游江,没有戴任何幕离帷帽,就这样抛头露面不说,似乎还未缠足。

    在大夏的确有没缠足的,但多是贫苦人家的姑娘,凡是富贵人家就没有不给家中女儿缠足的,甚至许多平民盼着女儿高嫁特地想法设法缠足。

    张三夫人为助夫君做出政绩,也是了解过一些民间疾苦的,缠足的姑娘都是极其娇贵的,走不了什么路,也没法下地干活,自然就是做夫人少奶奶的富贵命。

    这样来说,这位郡主当年遭难后可能流落到贫苦人家去了,也是可以解释的。

    偏偏这位姑娘没缠足,却通身气派,衣着质地上等,腰间的玉佩都非凡品,在张三夫人被她肖似长公主的容貌所惊时,派人想去打探,却得闻那一整艘船都以被那位姑娘包下来了,供她这几日游玩。

    那位姑娘听说是姓萧,住在一家客栈,不久前才来到泸州。

    张夫人亲自登门求见,且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客栈老板哪里敢得罪知府夫人,还心惊于自己客栈住了哪位贵人,竟然连知府夫人都来了。

    亲眼一见后,张夫人心中原先的三四成相信立即变成了七八成,天下间哪有那么多年龄相同,容貌又相似的人。

    心中疑惑也更甚。

    在询问是何方人士时,这位萧姑娘自称家中行商,所以一掷千金也不奇怪,但哪家富商门户能养出这样的女子来,这份气度便是她在京中见到的贵女也有所不如,论神采风貌,还胜过许多男儿,张夫人自认眼光厉害的很。

    萧函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天知道随便就能碰到一位见过昭华长公主的人,她还被认出来了。

    穿越到这个世界十九年,人生经历已经相当丰富的萧函,这次相当于出逃的南越王储吧。毕竟王储的时候至少有清闲的份,总不可能等到当南越王的时候肩负重担苦逼勤政吧。

    反正还有韩长老和萧夫人,出不了什么乱子。

    而且这还是她跟韩长老争取来的权利,至少在王储期间,她不受拘束,想去哪可以去哪,谁成想没几年韩长老就反悔了呢,恨不得把她按在王位上。

    想到这,萧函不免怀念起刚开始当王储的日子,朝政事务都有长老团决议,萧夫人也参与其中。萧函这个挂名王储当的清闲又自在,结果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的韩长老竟然见不得她好,塞给她一大堆折子,让她也跟着参政议事。

    就像布置课业一样,完成不了之前没法出王宫。

    萧函大概也有点强迫症,见不到还好,但摆在她面前的问题,能解决的都会解决,不能解决的也会想办法解决。

    然后从引渠阻洪灌溉,到改良弓弩武器,再到农业种植等等。

    南越财政缺钱没关系,萧函研究地脉也能找到金矿,铜矿和煤矿。还得亏韩长老不管着她到处走,南越境内她都走遍了,还有萧氏的海外贸易,萧函让商船寻找的一些富含资源的岛屿。

    回过神来,萧函这位阴差阳错上位的王储居然赢得了臣民的众多爱戴和拥护,论名声居然比那位中风养病的南越王还要好。

    后来在一次意外后,她的名声在南越到达了一个顶峰,尊敬爱戴都快往狂热发展了。

    这当然也离不开韩长老的造势。

    萧函自认也对得起南越王储这个位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把余下的重担扔给韩长老他们,自己开开心心地出来游历了。

    天下这么大,她也是年纪轻轻,风华正茂,不多转一转才可惜呢。

    大夏并不是她游历的第一个地方,在此先前,已经辗转去了几个国家,草原还是沙漠的风景也看到过。

    她来此的时候,也没想起这事来。

    大抵在南越待久了,大夏的生活还真被她忘到脑后了,此世的父母亲人也没怎么想起过。

    若非这位知府夫人亲自登门,说起此事,她可能也就换个地方去了,京城是没想去的。

    这样说来似乎有些惭愧,她对此世的父母亲人也过于淡漠了些。

    张夫人见萧函迟疑走神,以为她是一时太过震惊,或是不相信这事,心生怜惜,便温声劝慰道,“萧姑娘当年尚且年幼,可能是许多事情都不怎么记得了。”

    其实她记得很清楚,后来在南越待着待着,也没那么迫切想回来认父母,萧函在心里道。

    年幼时是尚无自保之力,可长大之后,约是没怎么把这个身份当回事了。

    张夫人也很有眼色,察觉到萧姑娘并没有认亲的迫切激动,但又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温言劝道,“若是萧姑娘有存疑,大可去京城一趟,想必萧姑娘的养父母也会希望你寻到亲人的。”

    若是寻常人可能还不会,但卫国侯和昭华长公主,那可是皇亲贵族,朝中重臣。

    萧姑娘的养父母说不定还会得到太后和陛下的封赏。

    张夫人又道了一句,“昭华长公主生辰将至,还请萧姑娘怜惜侯爷长公主思女之情,与他们见上一面。”

    萧函最后还是应下了。

    倒不是因为张夫人的话,而是想想此世乃是投胎转世,但她在修仙界待过千年,对父母亲缘这些都显得凉薄些,不大上心,又觉得他们一个是卫国侯,一个是长公主,还有其他孩子,就算失去她一个也没什么。

    萧函在心里也稍稍反思了一下,凡事有因必有果,她游历到大夏才两天,就这么巧被认出来了,许是注定要她了了这段缘分。

    京中的回复很快,而且还调动了在泸州的大夏密探,配合张夫人送那位萧姑娘上京。

    张知州和张夫人自然也没什么异议,这本就是他们所希望的。张夫人在萧姑娘应予后,本还想着让她先到府上住两日,以前不知晓也就算了,现在既然萧姑娘很有可能是明珠郡主,自然不好让她随便住在一家客栈里。

    不过被萧函婉拒了,连张夫人送来伺候起居的仆婢也退回去了。

    在等待京中回信的这两日,萧函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在泸州游玩。倒是麻烦了张知州,要派护卫守在客栈附近,还不能太明显。

    别说张知州,就是张夫人也觉得她不像个寻常女子,普通姑娘家也不会不带任何下人就跑出来玩,不知有多惹眼,还是这般气度这般容貌的。

    其实萧函待了一两日也觉得有些引人注目,还想着要不要换上男装方便些,结果不巧先被张夫人见着了。

    在与张夫人的交谈中,萧函并没有透露多少信息,张夫人也不敢问太多,这些事就是要查也不是由她查,而是京中的那些贵人。

    她递个话便能得到莫大的好处了。相比之下,张知州就有些战战兢兢,毕竟在京中,便是对宣武伯府来说,长公主和卫国侯也是可望不可及的顶级贵胄,生怕一不小心吃了瓜落。得知京中来信,还有临近的大夏密探,他很是松了口气。

    于是就有借口泸州知府张夫人回京探亲一事,而在乘坐的船只里还多了一位贵人。

    此事毕竟属于皇家私事,在未确定之前低调为好,但张夫人依旧不忘提醒船上的家眷比如女儿和几个庶女,还有其他嬷嬷丫鬟,切不可怠慢了贵人。至于贵人身份,张夫人嘴也很严,连亲生女儿也不曾透露。

    张夫人的小女儿有娇气,坐船要坐十天半个月,但最好的房间却是被张夫人安排给了那位姓萧的姑娘,她知道那房间不仅宽敞,布置的也非常清新雅致,临行前,母亲还一再打点过,添了许多闺阁用度,招呼过给娇客住。

    小女儿不免有些怨言,“到底什么贵人啊,还没缠足。”

    她也没有机会见上一面,只听说是个没缠足的女子。单是这一点,就称不上什么矜贵了,想必也登不上什么大雅之堂。

    只一句小声的抱怨,张夫人听后脸色就立刻冷了下来,“母亲同你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

    小女儿被斥责,有些喏喏。

    张夫人罚了小女儿在屋里抄书,压压她的性子,下船前都不让她出房门,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算了,但若是真的以后在那些贵人面前说错了话,一顿板子都是轻的,更严重的还可能毁了未来的婚事。

    不过想到萧姑娘未缠足一事,张夫人也不免流露出惋惜之意。

    与萧姑娘几次交谈之下,对方不仅待人温和有礼,眼神干净清明,谈吐举止也是从容大方,即便流落在外,也不失皇家气度。张夫人早已不对她就是郡主一事有任何怀疑,甚至对她也有几分好感,也有些担心郡主回到侯府后,难以融入京城贵女圈。京中贵女,讲究颜、形、德、工,哪怕贵为郡主,只怕也会有人在背后笑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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