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李沄听周季童说苏子乔今年要回长安述职之后, 心里就十分高兴。
这两年多,小公主虽然也和苏子乔有书信往来, 但如今苏子乔已经是安西都护了, 军务繁忙。两人身处两地, 身边的人和事都不一样,李沄心中虽然也会想起苏子乔, 但她总不能没完没了地跟苏子乔唠嗑长安的这些人和事。
再者,小公主日渐长大, 虽然她平日看着也就是跟小伙伴们玩耍,去长生殿清宁宫找父母撒娇耍赖,可放在心中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她心中知道苏子乔在西域好好的就行。
苏子乔此人适应能力非常好, 既有父亲苏定方在军事上的天赋, 后天又有裴行俭亲自调教,李沄对他实在是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而苏子乔大概也觉得自己回长安述职的事情, 没必要跟小公主说。
小公主是被圣人和皇后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贵不可言, 也没必要在意他是否要回长安述职这些小事。
苏子乔对这些事情向来十分淡然,可当他看到雍王马车上的小公主时, 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暖意。
他离开长安前去西域时, 小公主尚未满六岁。
如今他回来, 小公主已经年满八岁, 等过年开春, 便要满九岁了。
这年头的孩子, 都是一天一个样的。
苏子乔那双漆黑的眸子望向李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心中既觉得高兴,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一眨眼,小公主就快要九岁。
再过几年,她就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清艳无双。
而他往返西域和长安,又有多少个几年呢
大概就是一来一回之间,小公主就悄然长大。
苏子乔上了马车,他人高腿长,跟同样差不多身材的雍王李贤坐在马车里,原本还算宽敞的马车顿时变得逼仄。
李沄靠着身后的大迎枕,笑意盈盈地打量着对面的青年。
原本就英俊不凡的青年,大概是因为这两年在西域居于上位,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上位者的沉稳气度。
变成熟了,也变得更有魅力。
李沄看着苏子乔,很是感叹,“子乔去西域两年多啦,两年不见,都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李贤闻言,不由莞尔地看了自家阿妹一眼,说道“瞧太平这话说的,太平这两年也跟从前不一样了,子乔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昔日那个羽林军中的少年郎,已经迅速成长。
摇身一变,便成为了大唐的安西大都护,镇守西域。
李贤想起几年前苏子乔跟随英国公李绩去讨伐高丽,打了胜仗回来时,青年避开了大军入城时的热闹场景,悄然翻墙回府,却被他和李沄逮了个正着。
可如今,他和李沄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去国公府逮苏子乔了。
安西大都护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要回府,而是要入宫面圣。
阿妹想见苏子乔,也不再像过去那样跟他招摇过市,跑到人家国公府里守株待兔。
苏子乔却笑道“怎会不一样子乔还是以前的子乔,若是小五郎君想去护国寺或是长安周边的什么地方遛弯,子乔随时待命。”
李沄一听青年的话,心中非常的高兴。
虽然两年不见,她和苏子乔之间彼此生疏了不少,但她觉得苏子乔从来不对她说假话,既然他这么说,那么心里自然也就是这么想的。
小公主心中十分欣慰,觉得总算是没白惦记青年。
李沄弯着大眼睛,照例问起苏子乔在西域的生活,“华阳夫人回来之后,跟我说她回来的时候,西域只是小范围地种了一些番薯,尚未推广。先前子乔在给我的书信中,说过番薯此物,较为耐旱,在西域种植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小公主说着,将手中把玩的香囊放到一边,然后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华阳夫人说,寻常的农作物在西域长,都会长得格外不一样。她说她在西域时种的番薯有这么大,子乔,是真的吗”
苏子乔听着李沄的话,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意,“是真的,会比关内的番薯长得大一些,也会更甜。”
李沄啊了一声,“真想看一看呢。”
苏子乔看了小公主一眼,又说到“公主不必失望,子乔也从西域带了一些番薯回来。”
李沄一怔,随即就乐了。
苏子乔去讨伐高丽的时候,就没忘记跑去给小公主挖人参。如今去西域主持军务了,军务没拉下还种上了番薯,将士们再也不用等着朝廷送去的口粮,能自力更生了,这是好事。
关键是这人怎么还把番薯从西域往长安带
在旁的雍王李贤看了看自家阿妹,又看了看坐在他身旁的苏子乔,无语凝噎。
苏子乔却好像是看不到雍王的神情一般,转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某也给雍王带了一些产自西域的番薯回来。”
李贤“”
不、不是,关内番薯遍地都是,他要苏子乔特地从西域带回来的番薯做什么
难道产自西域的番薯特别大特别甜吗
苏子乔却像是会读心术似的,跟雍王说道“西域的番薯,特别大,特别甜。这还是某亲自下地挖的,雍王必须要尝一尝。”
李贤“”
李贤抬手掐了掐眉心,忍不住嘀咕,“天哪,你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走到哪儿就挖到哪儿的毛病”
苏子乔侧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嗯您方才说什么”
李贤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说,多谢苏将军千里迢迢从西域带回来的番薯,改日我让厨子做成点心,送几份到你府里去。”
李沄坐在一旁,笑不可仰。
两年多的时间,子乔好像改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但不管怎样,仍是她心中所喜爱的青年。
雍王的车驾带着苏子乔回到了国公府。
圣人赐给年轻将军的府邸虽然已经建好,可这两年苏子乔一直在西域,府邸建好了也就是放着,苏庆节为了阿弟,倒是拨了几个老管事过去,但苏子乔到底是什么时候迁入他自己的府邸,还没定下来。
因此苏子乔要回家,李贤直接在国公府门口将他丢下。
青年正要转身回府,马车的车帘却被一只白皙的手撩起了一角。
小公主朝他招手,“子乔,你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苏子乔微微一怔,随即身体朝前倾,侧着耳朵认真地听着。
也不知道是马车里的小公主说了什么,苏子乔的脸上流露出笑意。
“好,我知道了。等我安顿好,便会跟随阿兄去拜访韦侍郎。”
听仆人说苏子乔已经回府的苏庆节带着妻子匆匆出来,却见他那年轻有为的幼弟正站在一辆低调又不失奢华的马车前,脸上带着微微的、亲切的笑意。
苏庆节还没见过自家阿弟有过这样亲切笑容的时候,不由顿住了脚步。
尾随在苏庆节身后的苏大嫂没注意自家郎君忽然停下,整个人撞了上去,“阿哟”地叫了一声。
苏子乔听到身后动静,原本脸上的笑意退去,回头看向国公府的大门口。
只见他那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长兄带着长嫂撞成了一团。
苏庆节连忙扶着自家娘子,眉头微蹙,“你怎么走路的”
苏大嫂有些委屈地看了苏庆节一眼,这还不是因为他一声不吭地停了下来,却来责怪她。
苏子乔对长兄和长嫂的这些举动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他将马车一角的车帘放下,随即叮嘱了车夫两句,那辆马车便扬长而去。
送走了马车,苏子乔转身,看向前方的兄嫂二人。
小公主有多久不曾见到苏子乔,苏庆节便有多久没见过他的阿弟。虽然这两年不乏苏子乔的音讯,可苏子乔的书信从来言简意赅,最简洁的一次只有“安好,勿念”四个字,看得苏庆节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从西域送回来的番薯个数都比他写的字数多
这小兔崽子是想气死他吗
苏庆节气哼哼地抖了抖信纸,心道真是不像话然而动作却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按照原本的折痕将信纸折好,再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精美的梨木盒中锁好。
苏庆节寻思着等阿弟回来后,见到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劈头盖脸地教训他一顿。
有那么写家书的吗
未免也太过敷衍了
然而如今见到了苏子乔,苏庆节早就把要教训阿弟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西域吃沙子的阿弟终于回家了。
苏庆节心里老激动了,然而面上还要维持着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
双鬓已经微白的苏庆节站在了国公府大门前,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手指微颤着。
刚才还觉得委屈的苏大嫂见到丈夫如此,心中也感慨万千。她站在丈夫身侧,眼睛忍不住微红,她看向苏子乔的眼神慈爱,语气温柔,“二郎可终于回来了。”
苏子乔大步向前,走向兄长。
只见青年停在离苏庆节几步远的地方,朝兄长和阿嫂露出一个笑容,躬身一拜,“阿兄,阿嫂,子乔回家了。”
苏庆节“”
他家子乔啊可总算是回家了。
功成名就地回到长安,不负圣人所望,不负裴行俭的悉心栽培,更不负父亲的期盼。
苏庆节差点没能维持住身为一家之主的尊严,当场老泪纵横。
幸好,在他差点没能控制住的时候,苏大嫂暗自掐了一把他的手臂。苏庆节没感动得老泪纵横,却差点疼得老泪纵横。
苏庆节转头,看了苏大嫂一眼。
苏大嫂神色无辜地眨了眨眼,柔声提醒道“郎君,二郎从西域回来,一路奔波,定然是累了。”
苏庆节顿时恍然,他轻咳了一声,板着脸跟苏子乔说道“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赶紧进去,赶紧进去。”
苏子乔看着兄长的模样,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说“子乔从西域回来长安的路上,想着不知如今阿兄和阿嫂如今是什么模样了,又担心两年多不见,或许阿兄和阿嫂都不认得子乔了,就这么想了一路。如今见到阿兄和阿嫂,顿时心安了。”
苏庆节听着苏子乔的话,刚按捺下去的激动之情又翻涌了起来。
为了避免一家之主的威严无法再维持下去,苏庆节连忙带着苏子乔进了国公府。
然而进了国公府没半个时辰,苏庆节才发现自己方才是感动得太早了。
问苏子乔打算什么时候搬到隔壁的新府邸,苏子乔说都听阿兄的;
快过年了,要赶人情,三年前差点就成为苏子乔岳父道兵部程侍郎,送了上好的一对玉如意到国公府,问苏子乔怎么办,苏子乔说阿嫂看着办就好;
说起吏部韦侍郎家的小娘子,苏庆节说小娘子才情好容貌佳,两家又是门当户对,要是子乔觉得可以,那我们就抓紧时间按照六礼操办婚事如何苏子乔说只要阿兄和师兄觉得可以我就可以,都听你们的;
巴拉巴拉,不管说什么,都是听阿兄的,阿嫂看着办就好。
苏庆节说到最后,额角青筋狂跳。
然而苏子乔却扶着额头,说“长兄如父,子乔都听阿兄的。最近子乔日夜兼程从西域回来,一身风尘,也没能睡个安稳觉。”
苏庆节一口气噎在胸口,看向苏子乔,虽然精神不错,确实是一脸倦容。
能怎么办呢
只见苏庆节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赶紧回去换一身衣裳,歇息吧。”
苏子乔脚底抹油,溜了。
独留苏庆节一人在偌大的正厅里,无奈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有的人,没在家的时候天天让人惦记着。
好不容易在家里,又把人气得直咬牙,恨不能一脚将他踹回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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