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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负责护送小公主出宫的羽林军分队, 队长周季童被革职,罚了俸禄, 然后就被圣人赶去昭陵为先帝守墓。
周季童队长的空缺, 暂时由还在长安的安西都护苏子乔顶替。
苏子乔顶了周季童的空缺,还额外带了两个亲卫来。李沄打量着苏子乔带来的两个亲卫, 其中一个身材瘦小, 目露精光, 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而另一个名叫苏子都, 是苏子乔的族弟,父母亡故,原是在国公府长大的, 从小沉迷练武, 两年前跟随苏子乔到了西域历练。
小公主看着苏子乔带来的两个人, 心里不由得有些奇怪。
牵着白雪缓步而来的苏子乔,黑眸将李沄脸上的狐疑神色尽收眼底, 温声解释道“子都和段毅的武功都是顶尖的,季童到了昭陵去,公主出宫也不能无人护送,圣人让子乔挑选两个可以胜任的护卫。”
李沄愣住。
昨天她还向父亲要几个女侍卫,父亲也答应了。
可她没听父亲说让苏子乔推荐亲卫到羽林军中去。
李沄的目光落在苏子都和段毅身上,苏子都看着年龄比苏子乔略小,皮肤黝黑, 察觉到李沄的视线, 朝她露出了两排大白牙。段毅则是蓄着胡须, 沉默寡言,即便是迎着小公主打量的视线,不过也是神态恭敬地微微颔首。
李沄转头,望向苏子乔“他们可是子乔的得力助手”
“子都和段毅两人若是联手,可胜过子乔。”
“他们被选进了羽林军,子乔怎么办”
军队之中,要有自己的心腹不容易。能让苏子乔推荐的,必然是最好的。
可李沄也没忘记,苏子乔在西域,同样需要值得信任又有能力的人为他奔走。
苏子乔笑道“公主放心。”
苏子乔说着,朝李沄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公主出宫,一切照旧。
化身为李家的小五郎君,不摆公主仪仗,只带着一队精挑细选的羽林军小分队,微服出宫。
苏子乔亲自为李沄牵着坐骑白雪,走在前方。
李沄坐在马背上,此时尚未出玄武门,李沄看着前方的苏子乔,又喊道“子乔。”
苏子乔回头。
李沄驱马上前,白雪与苏子乔的坐骑并作一排。
“我听说,你要回西域了。”
苏子乔惜墨如金地“嗯”了一声。
李沄侧头,望向青年。
两年不见,青年身上的气质跟从前已经大为不同。
这两年他镇守一方,护一方安宁,从前身上的青年锐意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时周身的沉稳气度。
李沄笑着说道“等下次子乔再从西域回长安,或许我都认不出你了。”
苏子乔一愣。
然后想起日前长兄苏庆节指着他,一脸嫌弃地絮叨,说他天天在西域吃沙子,长得是越来越没小时候好看。如今又跟兵部侍郎家的小娘子解除了婚约,等他下次再回长安的时候,大概就是人老貌丑,即便是让官媒为他说亲,大概都没有小娘子愿意嫁给他的。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苏子乔不在乎自己人老貌丑,倒是听小公主感叹或许下次见面时或许认不出他了的时候,差点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苏子乔牵着白雪缰绳的手,手指微动了下。
青年英俊的脸上带着笑容,语气认真地跟小公主说道“公主认不出子乔没关系,子乔总是能认出公主的。”
眼前的小公主不过九岁,肤色胜雪。
她的五官都挑了父母的优点长,眉毛像极了当今的皇后殿下,秀美而不失英气,眼睛却是像极了父亲。
圣人李治有着一双十分漂亮多情的眸子,身为帝王,本不该拥有那样多情的眼睛。小公主有着一双与父亲如出一辙的眼睛,眉宇流露出从容洒脱。当她是李家的小五郎君时,显得俊俏洒脱,换上了一身女儿装时,又无限的清贵灵动。
李沄听到苏子乔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
自从上元节,她被禁足在宫里足足一个半月,如今终于可以出宫,心情自然也是很好的。
好心情的小公主干脆跟苏子乔唠嗑起家常来。
李沄早就听说了,上元节那天晚上,苏子乔之所以会及时出现,那是因为他正和雍王李贤在芙蓉楼里喝酒。芙蓉楼在长安城中久负盛名,达官显贵在闲暇之时,都喜欢成群地聚在芙蓉楼里喝酒。
谁都知道,在芙蓉楼里喝酒,或许也并不仅仅是喝酒而已。
胡姬压酒,舞姬献舞,行酒令,饮酒作诗要说玩乐,那是花样百出。
李沄时常出宫溜达,自然也是听说过民间关于雍王李贤的风评的。
雍王去岁初夏,纳了雍王妃。如今雍王妃腹中已有雍王的骨肉,可雍王的私生活却比从前更加放荡不羁。
但这些事情在父亲和母亲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沄自然也不会多管,她只是漫不经心地跟苏子乔说“芙蓉楼盛名在外,我早就听说过了。二兄和子乔也常在那里喝酒,改日我出宫的时候,定要喊上攸暨表兄和薛绍表兄一起去看看。”
苏子乔“”
转而看向李沄,小公主并不像过去那样,遇到什么好奇的事情,便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她只是侧头,那双明眸带着几分戏谑望着苏子乔。
苏子乔默了默,然后轻咳了一声,跟李沄说道“芙蓉楼鱼龙混杂,公主金枝玉叶,还是别去了。”
“我是金枝玉叶,雍王也是身份尊贵,为何他能去,我却不能去”
苏子乔觉得脑壳有点疼。
关于雍王的事情,这可让他怎么说呢
但李沄既然提到了雍王,苏子乔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来那天晚上李贤在半醉未醉时所说的事情
圣人李治身体已不像年轻时健康,许多政事已放权给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皇太子李弘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东宫诸事多是东宫属官戴至德和杨思俭主持;而杨思俭与皇后殿下又是表亲
那天夜里雍王将醉未醉,差点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苏子乔想了想,说道“雍王心中有事想不明白时,便喜欢饮酒作乐。”
苏子乔的话有点没头没尾的,李沄却是听明白了。
李贤生性聪颖,从小就被教他的大儒们赞誉有加,父亲对他十分宠爱,母亲表面上看着也并未亏待他。
父母到东都洛阳就食,会留太子阿兄在长安监国,太子留守长安,雍王李贤也会一同留在长安辅助太子阿兄。
即使是那样,身为一个皇子,他得到的重视程度其实是远不如李显和李旦的。
如今李贤的私生活放荡荒诞,与他一直不得重视分不开。
李沄曾见过二兄李贤看到三兄李显向母亲撒娇时,眼里流露出的艳羡。
而这时,苏子乔又说“公主与雍王感情深厚,令人羡慕。上元节那天,公主与几位小郎君在人群中看剑器舞,雍王站在芙蓉楼雅间的窗户前,一眼便将您认了出来。”
李沄讶然。
苏子乔却点到为止,再多的话却再也不说了。
处于皇权之下的骨肉亲情,并不是外人能体会的。
李沄惊讶过后,就笑了起来。
子乔的意思,大概是让她有时间多去雍王府找二兄唠嗑家常罢。
人若是心中苦闷,有个不需要设防的人陪在身边,即便陪伴在身边的人什么都不懂,可有人真心陪伴,那也是好的。
小公主看向苏子乔,十分真诚地说道“等子乔启程去西域那天,太平与二兄去为你送行。”
李沄出宫,直奔城阳长公主的公主府。
永安县主周兰若,本该是在昨天就入宫的。李沄听说母亲派了人出宫去接周兰若入宫,就过去跟母亲说反正她也要出宫去城阳姑姑的公主府,可以先让周兰若去城阳姑姑的公主府里住一天,等她出宫的时候,再把周兰若带回宫里就好了。
皇后殿下在这些小事上,从来都乐于纵容女儿。
听李沄那么说,就随她去了。
李沄才踏入长公主府的大门,迎面就碰上穿着一身石榴色高腰襦裙,披着白色滚毛狐裘的周兰若,她身后跟着几个侍女。
周兰若见到李沄,面露喜色,她忍不住快步奔向李沄,高兴地喊着李沄。
“太平”
声落人到,永安县主还是像从前一样,跟小公主分开了几天,就好像是八辈子没见面了似的,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就给了李沄一个熊抱。
李沄“”
永安县主越是长大,双臂的力气就越大。
这么一个熊抱过来,李沄觉得自己都快窒息了。
周兰若激动地攥住了李沄的手,高兴得想哭,“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沄莞尔,“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不是跟你说了,是因为我不能出宫看薛绍表兄,才让你出宫替我看望他的。如今我能出宫,你自然就可以跟我一起回宫啦。”
周兰若望着李沄的笑颜,忍不住又抱住了李沄。
事情哪像是太平说的这样轻描淡写
但不管怎样,她能继续和太平待在一起就很好了。
李沄被周兰若弄得心底也是一片柔软。
在她以后的生命里遇见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像周兰若这样对她了。
小公主伸手,拍着永安县主的后背,安抚说道“好啦好啦,你如今可是小娘子的装扮,跟我这个小郎君抱在一起,像什么样当心传出去了,日后嫁不出去。”
周兰若被她逗得直跺脚,语气娇嗔,“太平”
李沄看着她的模样,心中因为想到雍王李贤而升起的愁云,顿时一扫而空。她伸手捏了捏周兰若的脸颊,语气十分愉悦地说道“永安,我们先去看城阳姑姑,然后就去找薛绍表兄。”
周兰若直接牵着李沄的手往薛绍的院子走,她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城阳姨母本是要出来迎接你的,可想到昨天宫里的人传话时特别叮嘱了,说都是自家人不必拘于礼节,所以城阳姨母干脆就在绍表兄的院子里等你了。还有攸暨表兄,他也早就到了。”
薛绍住的地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幽篁馆。
城阳长公主在幽篁馆没待多久,只跟李沄说了两句话之后,就借口离开了。全都是十来岁的小家伙,朝气蓬勃的,她留在幽篁馆,几个小家伙反而还玩得不快活。
李沄等人目送城阳长公主离开后,便开始张罗起事情来。
从前几个小家伙凑在一起玩的,要玩的事情总是很多。
武攸暨煮茶,薛绍舞剑,李沄抚琴,周兰若跳舞各种各样的节目,层出不穷。
如今薛绍的后背受伤了,不能舞剑,只能乖乖坐着。
倒是武攸暨从国公府带了一整套的茶具来,城阳长公主一离开,幽篁馆的小书童们就收拾着庭院中葡萄架下的桌子和凳子,桌子上摆出了武攸暨带来的茶具,旁边还烧起了红泥小火炉,周兰若帮着武攸暨将他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开。
李沄陪着薛绍坐在旁边,陪他说话。
“其实也没什么事,这些天我待在公主府里,一切都挺好。尚药局的大夫每隔几天就会来看我的伤势,前几天的时候抬手还会觉得疼,现在已经好多了。”穿着一身月牙白常服的少年坐在葡萄架下的一张石凳上,脸上带着几分病容,却无损他的俊美。
只见少年的眉目浸润在一片温柔的笑意之中,语气也温柔,“待在公主府里,一点也不闷。从前阿娘总说我没空陪她,如今我有时间陪她一起待在公主府里,她又嫌弃我给她添乱。永安每天都会来读书给我听,攸暨也常来看我。”
薛绍的目光澄明清澈,笑着宽慰专门出宫看望他的小公主,“太平不必担心,我虽然受伤了,但日子过得还是挺好的。”
顿了顿,他又说“昨个儿阿娘让人来为我做新衣,做衣服的人量了一下我的腰围,短短一个月,长了一寸。”
李沄本来还一本正经地听着,听到最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薛绍看着李沄的笑颜,嘴角微翘着。
那天晚上,他本就是把命豁出去了的。生死关头,太平也并未扔下他独自离去。
他不需要太平因为他受伤了,而对他心生愧疚。
她不需要愧疚,他还是喜欢看到太平这样无忧无虑的开怀模样。
这时,帮着武攸暨烧水煮茶的周兰若端了个白釉梅花杯过来。
永安县主小声跟李沄说道“这是攸暨表兄在冬天时收集的梅花雪水,说是入口甘甜,令人回味无穷。我听他说过这梅花雪水好多次了,还说这最好的水,就要用来煮茶才不浪费。方才煮开的时候,我偷偷倒了一杯,太平你尝尝,看是不是真像攸暨表兄说的那么好。”
李沄望着眼前的白釉梅花杯,微微一怔。
周兰若小声催促,“你快接,不然等会儿攸暨表兄发现了,要怪我们浪费了他的好水。”
薛绍在旁给周兰若吃定心丸,小声说道“永安,别怕。攸暨不会发现的。”
李沄忍着笑,望着周兰若和薛绍,也像是做贼似的压低了嗓门,“我不渴,永安你给绍表兄尝尝吧”
周兰若顿时迟疑了,她看了薛绍一眼,默不吭声地端着杯子掉头就走了回去。
薛绍“”
李沄被周兰若的举动逗笑了。
正在专心洗茶具的武攸暨听到笑声,抬头看向他们。
武攸暨“太平在笑什么呢”
站在武攸暨身旁的周兰若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白釉梅花杯,慢悠悠地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然后笑嘻嘻地跟武攸暨说“没笑什么,我刚才跟太平说了个笑话。”
武攸暨“什么笑话”
周兰若“不告诉你。”
武攸暨“”
李沄被逗得笑不可仰。
春日的阳光洒落在庭院,坐在葡萄架下的李沄被暖阳晒得脸上红扑扑的,她坐在凳子上,笑声仿若是银铃般洒落在幽篁馆中。
少年薛绍看着李沄那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仿若是住了无数星辰在其中,明亮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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