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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露元年,李沄十四岁。
永安县主周兰若与太平公主年龄相仿, 差不多该到她说亲的时候。
一家有女百家求, 永安县主是太平公主身边的红人,又不似天家的公主那样高不可攀, 因此上临川长公主的公主府说亲的人是有许多的。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永安县主不是一般的小贵主, 她从小便是陪着太平公主长大,圣人和皇后殿下待她也与旁人不同。虽然上公主府求亲的人快要踏平公主府的门槛了, 可谁也没能定下永安县主周兰若。
李沄和周兰若正在东宫里陪着太子妃杨玉秀赏花。
太子妃十年如一日地喜欢梅花, 每逢冬天, 总在她的那片梅林中流连忘返。
李沄和周兰若在宫里闲着没事, 就去陪她。
今年长安的冬天格外冷, 前些时日还有卫兵冻死了。
可是在梅林小院的屋子里,地龙烧了起来,里面暖烘烘的。
外面下着雪, 屋里烧着地龙, 而在屋里, 李沄跪坐在案桌前,动作娴熟地煮着茶。得益于周国公武攸暨的教导, 太平公主如今的分茶之术出神入化, 想要用茶汤分什么图案都行, 去年圣人大寿, 她亲自为父亲煮茶, 用茶汤分出了一个寿字, 说是希望父亲寿比南山,把李治哄得十分开怀。
与太子妃杨玉秀一起并排坐在李沄地面的周兰若看着李沄,神色有些郁卒,她的语气愤愤不平,“表嫂,我虽然比太平大,可也就大那么几天而已。如今圣人舅父和皇后舅母都不急着为太平定亲,为何我的阿娘却急着为我定亲啊”
杨玉秀闻言,抿着嘴笑,并不搭腔。
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少女身上,少女容色清艳不可方物,举手投足从容优雅。
正值豆蔻年华的太平公主跪坐在案桌前,她听到周兰若的抱怨,并未抬头,只是嘴角噙笑,慢悠悠地忙着手里的活,那拿着茶具的手白得如同白玉一般。
杨玉秀移开落在李沄身上的目光,微笑着宽慰周兰若,“永安,长公主也是为你打算。”
周兰若闻言,皱了皱鼻子,声音有些闷闷的,“可我不想。”
杨玉秀怔住。
正在煮茶的少女抬头,只见她脸上肌肤嫩若凝脂,那双盈盈水眸带着笑意,她朝永安县主眨眼,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情,可由不得你不想。”
周兰若看着少女的模样,不由得一怔,随即叹息道“这两年太平都不愿意入画了,若是你愿意让我临摹,岂不是神仙入画”
李沄“噗嗤”一笑,没好气地睨了周兰若一眼,“你从前画了那么多,还画不够吗”
周兰若又看呆了,答非所问地赞叹道“我家太平,就是长得好看。”
是真的好看,无法形容的好看。
容色清艳无双,一颦一笑带着说不尽的娇媚灵动,时而俏皮,时而端庄,真是令人百看不厌。
周兰若抱着太子妃的胳膊,脑袋干脆枕在太子妃的肩膀上,喃喃说道“我只要能天天在宫里这样陪着太平就好,出嫁作甚”
杨玉秀也被永安县主逗得笑起来。
永安县主周兰若,从小就有点跟旁人不一样。她自小就喜欢粘着太平公主,就像是太平公主的影子似的,心里想的嘴里念的,都是太平。
杨玉秀抬手,将枕在她肩膀上的脑袋推开,笑着说道“永安在说什么呢早晚有一天,太平也是要下降的。”
周兰若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
谁能配得上她家太平
她想不出来天下有谁能配得上太平。
李沄却是笑着往前面的两个杯子注入茶汤,茶面上是一朵梅花,图案久久不散。
杨玉秀端起跟前的热茶,笑着说道“太平的分茶之术见长。”
李沄笑着将手中的茶具放下,也端起了一杯热茶慢慢喝着,“阿嫂过誉了,太平的分茶之术,比攸暨表兄还差得远呢。”
周兰若“怎么会差得远如今攸暨表兄天天在工部忙得脚不沾地,回了国公府还要处理国公府的庶务,怕且是好几个月都没摸茶具了呢。”
李沄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三年前,武攸暨就在工部挂职了。
武攸暨是袭了国公之位,又是阎立本的弟子,加上又有皇后殿下撑腰,在朝中很高。加上他性格灵活又不拘小节,在工部很混得开,短短三年,已经是工部最年轻的员外郎了,旁人要用半辈子去达成的事情,在武攸暨这里,只用了三年。
李沄觉得大唐兴许很快就会迎来史上最年轻的工部侍郎和工部尚书了。
至于薛绍,他如今孝期已过,到了吏部报到之后,摇身一变,变成了大理寺丞。
当初的大理寺丞狄仁杰,已经到了户部当侍郎。
听说如今掌管天下户籍财政的户部侍郎,每次看到武攸暨,都扼腕叹息
从小就抱着金算盘长大的小师弟,怎么就跑去工部了呢
若是能在户部,该多好啊
狄仁杰和武攸暨都是阎立本门下,狄仁杰从前跟武攸暨几乎没有交集,这两年来往有点频繁,主要是先前薛绍跟着狄仁杰办案的时候,武攸暨一得闲也跟着去串门。
交情这种事情,都是串门串出来的,而武攸暨怎么说,也算是狄仁杰的小师弟。
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混熟了。
狄仁杰每次看着那两个有着龙凤之姿的少年郎,都在感叹日后大唐的脊梁便该是这俩少年的模样啊。
总之,狄仁杰对武攸暨和薛绍赞不绝口。
两年之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圣人和皇后殿下所出的几个亲王,如今都已纳妃生子,雍王李贤,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可皇太子李弘,仍旧没有子嗣。
杨玉秀入主东宫六年,昔日妍丽得如同朝阳下之鲜花的少女,如今不过也是双十年华,正是芳华正茂的时候。
杨玉秀低头看着捧在手里的热茶,轻柔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忧愁“太子殿下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
李沄安慰“太子阿兄每年冬天身体便是如此,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便会好起来。”
杨玉秀抬头,朝李沄笑了笑,“嗯,我知道。”
顿了顿,她又轻声说道“昨天我去清宁宫向皇后殿下请安,皇后殿下说,想再选几位良家女入东宫。”
李沄一怔,她没听母亲说过此事。
杨玉秀抿了抿嘴,笑着说道“我只要能陪在太子殿下身边,已经心满意足。其他的事情,再没多想。”
选良家女入东宫,是为了皇太子的子嗣之事。
面对这样的事情,杨玉秀似乎十分平静,她跟李沄说道“太子殿下心中本是不愿,我与他说了,选了良家女入宫,他若是有喜欢的,我自然是要祝他们感情融洽的。这些小娘子之中,若是有人能为太子殿下生下孩儿,无论男女,我亦会视同己出。”
李沄“”
杨玉秀这么说,十分符合当初父亲和母亲对她的期望,很有后妃坤德。
李沄看着杨玉秀搁在案桌上的手,伸手过去,握住了。
杨玉秀的手十分冰冷,还有些微颤。
李沄心里微微一动,其实杨玉秀对即将要选良家女入宫的事情,并不像她所表现的这样风轻云淡。
“阿嫂。”李沄喊她。
杨玉秀抬眼看向她。
李沄本来想跟杨玉秀说几句俏皮话,哄她开心。
太平公主心思玲珑剔透,对放在心上的家人性情喜好都摸得透透的。
此时她可以用几句玩笑话跳过这个话题,可杨玉秀是她一直都很喜欢的阿嫂。
杨玉秀心中难过,她若是岔开了话题,那杨玉秀心中的满腹愁绪和委屈,该如何是好
李沄想了想,朝杨玉秀露出一个笑颜,温声说道“阿嫂,你和太子阿兄,会有属于你们的孩子。”
太子阿兄在历史上,就是没有留下子嗣。
如果杨玉秀没有,那么其他的女子,也不会有。
杨玉秀闻言,瞬间红了眼圈。
李沄和周兰若陪杨玉秀赏梅喝茶之后,去了东篱下看李弘。
李弘半靠在榻上跟她们说话“我没事,每年冬天,我不都是这样吗倒是太子妃近日脸色不好,心情好似也很容易低落。你们二人若是有时间,便常来东宫陪她。”
李沄坐在李弘的卧榻旁,笑着说道“阿嫂脸色不好,是因为她在担心太子阿兄的身体呢。太子阿兄快些好起来,阿嫂自然就好了。”
太子殿下一脸的病容,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可我觉得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李沄“”
李沄瞪了李弘一眼,娇声轻斥,“太子阿兄在胡说些什么呢太平不喜欢听阿兄胡说”
真是的,太子阿兄乱说话,害得她的小心肝都噗通噗通乱跳。
自从她十岁之后,每天最害怕的,就是听到太子阿兄又有什么不好了。
李弘莞尔,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柔声哄着自家阿妹,“好啦好啦,太平别瞪了,就当是阿兄胡说。”
太平公主持宠生娇,得寸进尺地轻哼,“最讨厌太子阿兄胡说了。”
在旁的永安县主见状,有样学样,“永安也最讨厌太子表兄胡说了。”
李弘“”
太子殿下对两个小贵主向来是无可奈何的,见她们俩都气哼哼的样子,便引开了话题,“太平,快过年了。”
李沄轻轻“嗯”了一声。
李弘又笑着说“子乔要回来了。”
李沄愣住,随即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子乔是回来述职吗”
李弘轻轻摇头,“他在安西镇守了这些年,也该是要回长安了。这趟回长安,是召他回朝,回来了,或许便不会再去西域。”
李沄又有些怔然,纤长的睫毛微颤了下,随即抬眼,盈盈水眸带着疑惑,“为何不去吐蕃狼子野心,突厥这两年也屡屡侵犯北境,子乔对西域诸国的情况了解甚深,有他镇守安西,可保大唐西境安宁。”
苏子乔如果回朝,父亲要给他安排什么职位呢
苏子乔年少时虽是裴行俭调教的,可他的仕途跟裴行俭不一样。苏子乔是靠着祖荫入宫的,是武将出身。而裴行俭年少时在弘文馆上课,后来通过科举入仕。
大唐科举,考试过后,还要通过身言书判四关。
儒将裴行俭既能当武将又能当文官,跟他科举入仕分不开。
李沄有点弄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将苏子乔召回长安。
李弘看着自家阿妹脸上狐疑的神情,笑道“这有什么从前裴尚书也在安西镇守,后来不也召回朝廷了子乔在安西,已经待了将近十年。”
青年当初远走边关时,是咸亨元年,小公主年方五岁。
如今是调露元年的冬天,待到明年春天,李沄就十五岁了。
李沄弯着大眼睛,笑语晏晏地跟太子阿兄感叹,“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
李弘忍俊不禁,又跟李沄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乏了。
李沄见状,也没再打扰太子阿兄。
离开东宫的路上,周兰若忽然心有感触,她跟李沄说“我从小,就很喜欢太子表兄。总觉得这么多表兄当中,他最温柔也最疼我们。那时候表嫂要成为太子妃,我心里觉得她很幸运。”
李沄微微一怔,笑着问周兰若“难道你如今觉得阿嫂不幸运吗”
周兰若侧头,望着眼前的太平公主。
雪花在寒风中飞舞,有的吹了过来,落在李沄的发间。
周兰若伸手,动作轻柔地帮她将发间的雪花弹开,她朝李沄嫣然一笑,说道“表嫂是幸运的,可我觉得,我与太平,要比她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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