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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俭自从带军大败突厥,并带了一批战俘回长安之后, 除了上朝和去吏部处理公事之外, 已经极少在外面露脸。
讨伐突厥一战,副将程务挺提拔了, 另一副将苏子乔因为冲撞圣人被禁足了, 其余的将士该赏赐的赏赐, 身为主帅的裴行俭,在打完突厥之后,官复原职。
苏子乔在禁足一个月之后,无所事事, 被圣人打发去给太平公主当侍卫。
大概是苏将军侍卫当得很令圣人和公主满意, 夏天的时候,他被封为龙武卫大将军。
禁军十六卫中的龙武卫, 前身是先帝亲领的玄甲军, 如今交给了苏子乔,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秋天,圣人说要把太平公主下降给龙武卫大将军苏子乔。
自从今年开春, 大臣们不止一次提醒圣人, 公主该要下降了。
可谁也没想到,圣人千挑万选为太平公主定下的驸马,居然是苏子乔。
叹息,其实圣人也没想到。
苏子乔要尚主的事情, 圣人一说, 大臣们顿时一片哗然。
都觉得不合适。
李治对着大臣们那质疑的神色, 心里也是觉得苦。
苏子乔当年是他亲自带入宫的,虽说许多事情只是一时兴起,可他的偏爱之心却不假,苏子乔在羽林军时,是圣人出行必然带在身边的侍卫。
圣人兴致一来,也会跟苏子乔说起天下大事,指点江山。边疆之事从东面的高丽新罗,到西北境的吐蕃突厥,圣人虽不曾向先帝那般征战沙场,可在边疆之事的见解上,并不亚于先帝。
有时也与苏子乔说大唐境内运河陆路修建之事,天南地北,也不讲究什么章法,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
苏子乔便是在旁听着,少年虽不多话,可心中明白,李治贵在天子,那样与人侃侃而谈天下大势的事情,错过了便再没有下次。
与裴行俭在西域的那些日子,苏子乔学会了如何行军打仗,在李治身边的日子,让他开拓了眼界胸怀。
李治对苏子乔一直是十分满意的,否则纵然他是国公之后,也断不可能平步青云到这个地步。
满意归满意,李治却从未想过将太平公主下降给苏子乔。
原因无他,李治只需要想想自己在苏子乔这个年龄时,几个熊儿子都在宫里折腾得鸡飞狗跳了就感觉很不好。
身为父亲,总希望女儿的驸马十全十美,是世间最好的人。
圣人平日怎么看苏子乔,就怎么顺眼。可自从太平公主说要下降给苏子乔之后,圣人就怎么看苏子乔,就怎么不顺眼。
自家好好的白菜,如今要被猪拱了,他能高兴吗
李治对苏子乔,是一看就来气,再看就窝火,真是多看一眼都嫌弃。
可如今,对着大臣们那充满怀疑的目光,圣人轻咳了一声,笑吟吟地说道“子乔文韬武略,是我朝难得一见的英才,与太平公主,是天生佳偶。”
众大臣“”
公主下降,往大了说是国之大事,往小了说是天子家事。
还记得当年立后的事情吗
那么多人反对,结果呢不还是该立谁就立谁,完了之后还有皇后殿下来秋后算账。
裴行俭当初反对立武媚娘为皇后,就被圣人调到西域,今年大败突厥,班师回朝本该要加官进爵的,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圣人差点听信谗言,把裴行俭好不容易劝归降的战俘给砍了。
大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砍杀战俘的先例,给裴炎十个胆,若是没人背后撑腰,他能去跟圣人说突厥之战,主帅无功,战俘该杀吗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有的梁子是不能轻易结的。
朝堂之上,哪个不是千年的老狐狸
于是,诸位大臣面面相觑,却谁也没上前一步,说臣觉得不妥。
没人说反对,圣人便笑着说道“那此事便定下来了,婚期定在明年的初夏。”
大臣们又忙着恭喜圣人,恭喜太平公主。
李治抬手掐了掐眉心,脸上虽然笑着,心里没觉得多高兴。
白菜被猪拱了。
心塞。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
一直为苏子乔的婚事愁断肠的苏庆节,在这个丰收的季节,终于听到了好消息。
他的弟弟终于终于定亲了。
苏子乔明年初夏要大婚了,苏庆节心中既是高兴又是忐忑。
他跟裴行俭说“子乔太会气人了,我总担心他尚了公主之后,会出什么事情。”
入秋之后,裴尚书就稍微长胖了一些。自从春天圣人要斩杀战俘之事,他就生出了要淡出朝堂的意思,只是时候还没到,所以作罢。
但是许多不必要的事情,裴行俭已经不去操心。
树大招风。
而皇后殿下本就对他心有芥蒂。
裴行俭听着苏庆节的话,不由得感叹,“他不成亲你担心,如今他终于要成亲了,你也担心。你是怎么回事”
两个步入中老年的郎君这天哪儿也没去,一大早就跑到了苏子乔的将军府。苏子乔一看两位兄长的架势,大概是要留在将军府里吃酒说话。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人都喜欢在将军府里喝酒,理由是将军府里自在,没人管他们。
一直以来都是单身的苏将军虽不能理解两位兄长的心情,但也很随和。
每次来了就来了,让人好酒好菜服侍着就完事。
苏子乔放任两个兄长喝酒聊天,自己跑去武德堂练箭了。
苏庆节也觉得自己很患得患失,可他也没办法。
苏庆节低声说道“子乔这些年来,路走得有些太顺了,我心中总是担心他。太平公主对他情有独钟,我听说了此事,心中仿若压着一块大石。”
都说皇恩浩荡,可伴君去伴虎,皇恩是那么好消受的么
相比苏庆节,裴行俭的神态却轻松自在许多,“圣人将子乔从安西召回,我想到了他或许是要把禁军交给子乔,可我没想到,他会把龙武卫交给他。不过,子乔虽然年轻,也足以胜任。”
苏庆节已经有些微醺,他一只手支着额头,语气感伤,“父亲去世后,我心中总是牵挂子乔,他若是不长进,我觉得愧对父亲,也愧对他。如今他倒是长进,这些年来,东征高丽,西征吐蕃突厥,在安西当大都护名声在外,召回朝中又统领龙武卫。可他走得越高,我便越是为他担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怕裴尚书笑话,子乔日后纵然有赫赫威名又能怎样如今圣人身体每况愈下,皇后殿下与东宫势均力敌。子乔如今是龙武卫将军,直接听命于圣人。人在湖边走,哪能不湿鞋万一,我是说万一,宫中有变,子乔又何去何从”
裴行俭闻言,皱眉,“你在想什么呢”
即使圣人身体大不如前,皇后殿下野心勃勃,可皇太子自小聪颖仁厚,这些年经历了十几次监国,为朝臣称道,宫中能有什么巨变即使有巨变,太平公主自小便是天家之人捧在手掌心的宝,从未牵涉入朝政之中,对苏子乔又会有什么影响
裴行俭看了苏庆节一眼,戏谑着说道“我看你是被子乔要尚主的事情砸昏了脑袋吧”
苏庆节“”
苏庆节一言难尽地看了裴行俭一眼,语气复杂地说道“裴尚书啊,我有时候见到你,心中总是十分佩服。”
裴行俭
“你当年跟着我的父亲征战沙场时,心中想的是什么呢你看我的父亲,被封国公,画像被挂在凌霄阁上,可又能怎样呢人死如灯灭,如今不过黄土一抔。将士死守国门,沙场战死马革裹尸,可是如今人在何处呢不说其他人,就说裴尚书,你如今活得痛快吗”
裴行俭活得痛快吗
不说这些年来与华阳夫人是否同床异梦,就说今年大败突厥,带着战俘班师回朝,等着他的本该是大赏特赏。
然而现实是该赏的都赏了,不该赏的也赏了,身为主帅的裴行俭,只是官复原职。
朝中能出将入相的人能有几许裴行俭便是其中之一。
可在朝堂的权力阴谋之下,他只能是这么不痛快地过着。
苏庆节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心中总是盼着子乔能有出息,可又盼着他能平凡一些,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可是人到底要怎样才能既有出息又能平凡安稳过一生
裴行俭默了默,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已经花甲之年的裴行俭笑道“想那么多作甚子乔还年轻,正是壮志凌云的时候,他若是甘于平凡安稳,那才糟糕。人活一世,到头总归难逃一死,何不随他怀着青云之志,带着大唐铁骑踏破虎狼之地”
已经微醺的苏庆节无语,他心里都愁死了,可裴尚书怎么就不能体会他的心情呢
裴行俭安慰他,“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乔从小走的就不是寻常路,他心里有分寸的,你别瞎操心了,我担心你又会被子乔气得跳脚。。”
苏庆节“”
裴尚书怎么说话呢
气结的苏庆节一口闷了大半壶酒。
苏子乔练完箭回去的时候,发现自家兄长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纵然淡定如苏将军,也愣了一下。
苏庆节趴在案桌上,一只手拽着自家阿弟的衣袖,大着舌头絮叨“子乔啊子乔,公主要下降给你,你你可要当心啊圣人信你,别人可不见得,树大招风啊”
苏子乔皱眉,“阿兄怎么喝成这样”
这还不到午时呢,两位兄长一大早跑到他府里,是来买醉的吗
裴行俭十分镇定地看了苏庆节一眼,跟苏子乔说“你快要成亲了,他高兴。”
苏庆节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裴行俭身旁坐下,一手搭在裴行俭的肩膀,哭丧着脸,“儿大不由娘啊,子乔要成亲了,我难过啊”
裴行俭“”
苏子乔没兴趣跟醉鬼说话,叫了陆管事找人把兄长抬回客房。
这时候可不能抬回国公府,否则阿嫂要找他算账。
苏子乔将苏庆节安顿好了之后,看向还坐得十分端正的裴行俭。
“师兄,你回去用午膳吧”
裴行俭酒量好,还十分清醒,听到苏子乔的话,有些惊讶,“嗯你不留我在这儿用饭”
苏子乔将案桌上倒了的酒壶扶起来,说道“师兄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要有点自觉。多陪陪华阳夫人和光庭不好吗我听公主说,光庭如今能蹦会跑十分可爱,每次她去裴府找华阳夫人时,光庭都跟她念叨见不到阿耶,想阿耶。”
裴光庭今年三岁了,小郎君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李沄十分喜欢逗他。
裴行俭目光十分怪异地看了苏子乔一眼。
苏子乔却已经站了起来,说道“走吧,我顺路送师兄一程。”
裴行俭“顺路”
“嗯。”苏子乔低头整了整衣袖,“我要进宫。”
裴行俭叹息,“今天你不是休沐么怎么又要进宫”
“公主今日要出宫去杏子林,我护送她一程。”
裴行俭默默地看向苏子乔,前后站起来,缓步往外走。
裴尚书一边走一边摇头,语气复杂地感叹,“子乔啊,你变了。”
有了公主就忘了师兄,居然连饭都不管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子乔怎么会变得这么无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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