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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子乔的陪同下, 李沄穿过杏子林的小道。
才走出小道, 就看到穿着秋香色滚毛披风的周兰若, 她由两个侍女陪着出来。
周兰若见到李沄, 眉开眼笑,“小五”
永安县主也不顾自己如今身怀六甲,小跑着过去,紧紧牵着李沄的手。
要不是永安县主的肚子太大不方便,她见到了太平公主,肯定还要给她一个熊抱的。
李沄看着周兰若的举动, 胆战心惊, 她扶着周兰若的胳膊, 温柔的语气带着几分嗔怪, “永安,你当心”
都是快要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李沄有些无奈,可她又觉得永安这样活泼开朗的模样挺好。
永安县主见到了太平公主,心情委实很好。
“我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小五了,如今见到了,自然是喜不自胜。人在高兴的时候, 就会忘形,你这也要责怪我”
雪花纷飞, 平日都是旁人照顾她的太平公主, 此刻歪头看了看永安县主, 伸手帮她拢了拢披风, 笑着说道“不怪你,外面冷,我们进去。”
周兰若在杏子林中的住处是由武攸暨设计的,并不中规中矩,厅堂之类的建筑,都错落有致地安排在杏子林中,中间有小桥流水,并有回廊将分散在各处的居所连接起来。
周兰若挽着李沄的手往里走,她回头瞄了一眼正在大门的苏子乔。
身穿着玄色狐裘的苏将军站在风雪中,身姿挺拔如松,他侧头,低声跟身边的两个亲卫说话。
周兰若悄声问李沄“苏将军护送你到杏子林,他今日是否还要赶回城里”
李沄笑着说“若是阿耶无要事传召他,约莫是会留在杏子林的。”
两人到了李沄住的院子,槿落秋桐等人正在指挥着跟来的侍女们将公主的衣物搬进来,除了公主的东西,还有圣人和皇后殿下给永安县主带来的补品。
周兰若靠在榻上,身后靠着大迎枕。
她一只手轻轻揉着隆起的肚子,跟正在煮茶的李沄说道“半个月前,绍表兄和攸暨表兄来杏子林找宋郎喝酒,喝了一宿,个个烂醉如泥。”
旁边的红泥小火炉正在烧着,水壶的水还没开,李沄低头,将案桌上的茶具摆开,“他们几人年龄差不多,攸暨表兄又不爱吟诗作对,凑到一起除了喝酒还能有什么好消遣总不能让攸暨表兄夜里煮茶喝。”
周兰若笑了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李沄身上,“那天绍表兄喝得很醉,侍女喊他去客房歇下,可他动也不动,只好请我过去。”
小火炉上的水开了,李沄开始煮茶。
周兰若看着跪坐在前方,宛若画中走出来的李沄,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并不想说。
那天夜里,薛绍喝多了。
喝多了的薛绍既不吵也不闹,整个人趴在案桌上,像是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
薛绍从来都是温柔而克制的,周兰若从未见过薛绍那么醉。侍女叫不动,请她过去。
她推着薛绍,让他起来回房去歇下。
本该是睡着的薛绍却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桃花眼里似是蕴含着无限的情感,声音温柔而深情
“太平啊,你总算来看我了。”
周兰若想起那时候的薛绍,都觉得有些心酸。
可是心酸能怎么办呢
就算如今她让太平知道了那些事情,又能怎样呢
煮茶的李沄等了半天,仍旧没等到周兰若的话,不由得抬眼看向她,笑着问道“然后呢绍表兄喝醉了,侍女让永安过去。永安过去之后,绍表兄有没有说什么醉话我看绍表兄平日从未有失态的时候,那天他可有失态”
说着,太平公主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她朝周兰若眨眼,俏皮说道“绍表兄有做什么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若是有,那可得好好利用。他若是不想这些蠢事让未来的表嫂知道,那可得好好报答永安。”
周兰若被李沄的话逗得哈哈笑起来,“我不是太平,绍表兄又不像三表兄。”
李沄却一本正经,“那有什么关系,就权当是当表舅的给永安腹中孩子的礼物还不行么”
李沄煮好了茶,倒了一杯在茶盅里,她捧着那白釉茶盅,笑盈盈地跟周兰若对视着。
周兰若望着李沄的模样,心想算了,那些事情,何必让太平知道她只希望太平可以永远像如今这样无忧无虑地快乐着。
周兰若没说薛绍酒后失言的事情,只是问李沄如今圣人舅父怎样了,皇后舅母怎样,还有太子表兄。
“自从下了第一场雪之后,我就一直待在杏子林里没入宫。每年冬天,太子表兄总是身体不好,他如今怎样了”
说起李弘,李沄心底就有些发愁。
从九成宫回去之后,圣人李治头疾又犯,要服药静养,于是令太子监国。可是李弘一到冬天,身体也是很不济事的,监国没两天,也跟着生病了。
如今朝政之事,是皇后殿下听政,雍王李贤辅助皇太子监国,处理政事。
总之,暗潮汹涌。
这些事情,李沄不想说来让周兰若跟着心烦。她千挑万选,为周兰若选了宋璟此人,是希望她此生无忧,不必卷入朝堂风云。
“永安也知道,太子阿兄每到冬天便不不太好。他如今也在东宫静养呢,不过自从小天泽出生后,东宫有人气多了。即便是太子阿星卧床休养,也不愁没人陪他解闷。”
“等明年春天,你悄悄带小天泽到杏子林来赏花,他许久不见永安姑姑,还记得我吗”
李沄看着周兰若笑得开怀的模样,也弯着眼眸,“行啊,到时候跟阿耶说,阿耶同意了,我就带他出来。”
就是,小天泽是天家的宝贝疙瘩。
皇太子李弘到目前为止,有且仅有的一个孩子,便是皇太孙李天泽了。这孩子在宫里横冲直撞,却不知跟在他身后的百把侍女宫人心惊胆战,生怕他把自己弄伤分毫。
小家伙粉粉嫩嫩的一团,正是可爱的时候。
雍王李贤对李天泽也十分疼爱,变着花样哄他高兴,李天泽一天没见着二叔,翌日便要跟父亲念叨,二叔呢
皇太孙对二叔的喜欢,已经快要追上对太平姑姑的喜欢了。
周兰若和李沄说说笑笑,便已过了一个时辰。
宋璟到了院子外面,说要接永安县主回去稍作休息。
李沄和宋璟两人,虽不至于是仇人见面,但不知因何缘故,总是相看两相厌。两人当着永安县主的面时都会稍作收敛,一旦永安县主不在,目光在空中相遇,就是噼里啪啦的较量。
李沄让槿落秋桐送永安县主出门。
她坐在榻上,后背靠着的是永安县主靠过的大迎枕。从窗户看出去,身穿素色常服的宋璟眉目清隽,见到周兰若的倩影,那清隽的眉目便不自觉流露出温柔。
周兰若上前,他便小心地扶着她离开。
李沄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只觉得周遭虽然是冰天雪地,可宋璟和周兰若却令人觉得这杏子林,春意无穷。
宋璟和周兰若在回廊上慢慢走着,廊道外的雪吹了进来。
宋璟干脆展开自己的披风,裹着周兰若。
周兰若整个人被裹在宋璟的披风里,嘴角微扬,她嗔怪地说道“这样不好走路。”
宋璟“没关系,有我在,不会让你摔倒。”
周兰若满心甜蜜,她忽然想起苏子乔。
“宋郎,苏将军他们安顿好了么”
宋璟微微颔首,“苏将军就住在小五旁边的院子里。”
两人走入正房,侍女上来帮周兰若解下披风和外衫,她靠在榻上,看着坐在案桌边的宋璟。
“宋郎,你上次与我说,有人对苏将军不满,想找证据弹劾他,是真的么”
“是真的。”
“谁异想天开,竟想弹劾苏子乔”
宋璟看向周兰若,面上露出一个微笑,“朝堂之上,总有各种各样的人。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而已,永安不必担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苏子乔不是一般人,若不是圣人和皇后殿下点头,谁能摧得了他
虽有风声说有人想弹劾苏子乔,也有不少风言风语,可那些事情都还没到圣人和皇后殿下那儿呢,就没了尾声。
宋璟都把那弹劾的事情当成笑话听。
周兰若却幽幽叹气,“我担心太平。”
宋璟“若是太平公主,永安便更不该担心。她是天之骄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向来只有她恣意妄为欺负旁人的份儿。”
周兰若默默地瞅了宋璟一眼,忽然软声喊他,“宋郎。”
宋璟应了她一声。
周兰若“为何我总觉得,你对太平有敌意”
宋璟“”
宋璟脸色一正,十分严肃地否认,“怎么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兰若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靠着身后的抱枕,缓缓地闭上眼。
片刻之后,卧榻上的女子呼吸绵长平稳。宋璟上前,帮她把被子盖好了。
他望着睡容安详的周兰若,心想他对太平公主是没有敌意的,也说不上讨厌。
天家的公主,容色绝艳,风华无双,只是随心所欲惯了。
太平公主的行事风格,宋璟打从心底里是不认同的。但她是公主,又是永安心中十分重要的人,因此宋璟也十分克制。
有的事情,本就事不关己。
太平公主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做臣子的说什么。
再说了,太平公主占据了永安许多心思,一家之主的宋郎君,在跟永安县主成亲的那天,就致力于挤掉太平公主,自己上位。
他们已经成亲一年半了,宋郎君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成功上位。
面对这样的太平公主,他能十分认同的
那必须是不可能的。
到了傍晚,风雪停了,晚上是个晴夜。
李沄从前到杏子林,周兰若还不像如今这么容易疲倦,大多数时候都会陪着她。
如今周兰若早早歇息了,李沄却无睡意。
没有睡意的太平公主,在自己的院子里转了两圈,就去找苏子乔了。
苏子乔住的地方,就挨着李沄的院子,两个院子之间,还有小门互通。
李沄谁也没带,自己披上了白色的狐裘斗篷,就到了苏子乔住的地方。
她看到苏子乔的时候,他正站在窗边,那本该令人觉得孤单。可月光下,还有一支红梅从窗边探出来,与他齐肩高,愣是为本该孤单冷寂的画面,增添了一份美感。
他似乎并未察觉李沄的到来。
李沄觉得有些奇怪,子乔是在想什么事情呢,连她来了也不知道。
少女站在原地,一只手指轻点着红唇,心想是喊他呢还是趁机吓唬他
两相权衡,太平公主终于败给了自己的玩心,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走到苏子乔身后,想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可手才伸出去,就见苏子乔像是后面长了眼睛似的,身体一侧,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想要吓人的太平公主没吓到苏将军,反而自己被吓得整个人往后仰。
苏子乔见状,另一只手伸出,搂住了她的纤腰。
一搂一带,她便整个人撞进了苏子乔的怀里。
李沄“”
苏子乔“”
两人大眼瞪小眼,李沄望着苏子乔那俊朗的眉目,半晌没说话。
苏子乔俯首,望着她那傻眼了的模样,挑了挑眉,问道“好玩吗”
李沄这才反应过来,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扣在她手腕的大掌随即松开,本是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也随之离开。
公主抿着红唇,用娇滴滴的语气控诉,“子乔早就知道我来了,却故意骗我。”
苏子乔望着她,“习武之人,总是格外警惕。即便我不知道公主来了,可你方才那样偷袭,也是会被发现的。”
少女轻哼一声,她越过苏子乔,那紫色的柔软衣袖不经意拂过他的手背,微凉的触感,有些痒。
她侧头,瞅了他一眼,随即目光落在那枝探出来的梅花上,鲜艳欲滴。
阵阵梅花暗香传来,李沄抬手轻触花瓣,笑着说道“子乔大胆,方才冒犯了我。看在这枝梅花在雪中开得如此份上,便不与你计较。”
白皙的指,红色的花瓣,衬得她的手越白。
苏子乔的目光移开,落在月光下的雪景。
“公主为何事而来”
没事不能来找他
李沄抬头,瞅了他一眼,用很是感伤的语气说道,“因为空虚,寂寞,冷。”
苏子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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