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鲤怕猫的事, 要从他“九岁”的时候说起。
那年夏天特别热,即使在山里,也没有一丝风。
山里有一户人家发了急症, 秦逯就出门去了。因为天太热,他心疼徒弟,就把弟子放在了家里,不叫他出去挨晒。
秦老先生前脚一走, 墨鲤立刻把浴桶搬出来,又打了几桶井水讲浴桶灌满,然后关上门窗, 变回鱼在水里游来游去。
这么热的天,不让鱼玩水, 简直要命。
井水很凉, 泡得某鱼通体舒爽。
因为太舒服了, 加上夏日午后困倦,墨鲤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山神庙原先住了一个老和尚, 养了两只猫,后来老和尚圆寂了, 这些猫就在附近觅食, 有时候也会躺在庙里的房梁上睡大觉, 墨鲤去拎井水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有猫溜进了自己的屋子, 蹲在房梁上聚精会神地看着“鱼”玩耍。
看见水里久久没有动静, 那猫悄无声息地下来了, 跳上木桶的边缘,伸了爪子就去捞鱼。
鱼惊醒了,稀里糊涂地躲避着猫爪。
野猫的猎食技巧很是娴熟,两三下就把鱼拍出了水,落到地上。
眼看着那猫扑了上来,墨鲤直接变了回来。
偏这么巧,秦老先生也回来了,进门就看到了一地的水,小徒弟光着身子坐在地上,身上有几道浅浅的猫爪印,那猫还趴在藕段似的胖胳膊上舔来舔去,疑惑地喵喵叫鱼呢,那么大一条鱼去哪儿了
秦逯吓得立刻赶走了猫,还好伤口并不严重,敷了药之后发现小徒弟居然直接泡井水洗澡,气得给弟子灌了一碗药汤下去,又罚抄一堆医书。
墨鲤那时候很多事都不懂,抄完书他悄悄偷窥那群野猫在溪流边捕鱼。
几条鱼被拍得头晕脑胀,有的猫还不吃,就是拍着玩,玩到那鱼奄奄一息这才慢条斯理地填肚皮。真是太可怕了,从此之后,墨鲤就绕着猫走了。
后来墨鲤知道山里有许多动物都会捕鱼吃,比如熊。
人类也吃鱼,到了冬天家家户户都挂着咸鱼干,可是那些墨鲤都没什么感觉,毕竟那些鱼长得都不像自己。
溪流里的大鱼还会吃小鱼呢。
墨鲤没有见过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鱼,所以就算秦老先生当着他的面炖鱼,他也无所谓。
可猫就不一样了,那是真正祸害过自己的。
最初的阴影,真是甩都甩不掉。
当然事情在墨大夫这里,还有另外一个说法,他这不是怕猫,而是不喜狸奴。
“你是说,你碰到猫就会浑身发痒,甚至要喝药才能好”孟戚上下打量墨鲤,非常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们的反应如此一致,更证明了是同族,大夫说是怕痒,可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痒
墨大夫眉毛都不动一下,十分镇定,因为世上确实有人患这样的病,他拿来充当理由怎么了
孟戚也开始给自己挽回面子“当年我养着那只沙鼠的话,非常担心它的安危,院外的篱笆都扎得严严实实,还特意绕了荆棘上去,就是担心有野猫黄鼠狼进去祸害我的灵药。有那么一阵子,我夜里都坐在院子里,一听到有声音就睁开眼睛,把那些家伙撵走”
墨鲤神情冷淡地想,护灵药还算个理由,那只沙鼠的真面目还有待查证呢
话说回来,跟自己一样害怕猫,墨大夫怀疑孟戚的原形也是一条鱼,他探究地望向孟戚,恰好跟对方的眼神撞上了。
“”
各自转过头,继续思索并且认为对方刚才的辩解完全不值得相信。
墨鲤在琢磨孟戚是鱼,还是鼠;孟戚则给那个神秘的部族加上了“怕猫”这条迷之特征,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猫。
缱绻依人慧有余,长安俊物最推渠。
楚朝文人雅士多爱狸奴,不分高低贵贱,怀中时常抱有这么一只猫。
孟戚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自己不愿被猫近身的道理。
简直是谜
路过陂南县城时,墨鲤看到有大批人马正在进城,猜测是刘将军的手下,于是没有进城,索性直接往四郎山去了。
六十里山路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原本以两人的速度,完全可以走得更快,可是出了陂南县不远,山道上的人就越来越多,还都是商队,跟他们一个方向,要去四郎山。
幸好墨鲤早有先见之明,走的时候给孟戚找了一件厚实的外袍,遮头盖脸的那种。
否则这样的天气就穿单衣,走到哪都会被人侧目的,墨鲤不喜欢引起太多人注意。
不过路上有这么多人实在古怪,现在是腊月了,经商的人应该急着处理货物准备返乡过年,不会继续在外面奔波,难道这些商队都是四郎山出来的人
墨鲤却打听了一下,发现还真是这样。
四郎山录属秋陵县,当地有一豪强司氏,往前数两百年出过名将,之前也为陈朝效过力。陈朝末年天下大乱的时候,司家在四郎山建了一座坞堡,养了八百悍卒,附近几个县城都归顺了司家堡,发展势头很是不错,也算是一方小势力。
司家堡运气好,因平州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倒也没被卷入战乱,也就杀杀盗匪,剿灭一些窜逃到这里来的乱军。受限于人力物力,司家堡也没能有什么大作为。
李元泽立国为楚,割据地方的小势力,若不遣散兵卒归顺,就会被楚军踏平。
司家堡自然不会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主动投诚,又解散了兵马,最后捞到了秋陵县尉一职,也算摇身一变,重新混上了新朝的官场。
司氏毕竟是地头蛇,在四郎山很有势力,即使后来不做县尉了,在秋陵县也没有人敢得罪司家。
等到楚朝灭亡,原本的司家堡又悄悄蓄起了悍卒,反正养私兵是世家大族心照不宣的事,司家俨然成了秋陵县的一霸。
这一代的司家少主,更是天纵英才,小小年纪就成功扩展了司家产业。
现在秋陵县半个县城都是司家的生意,从酒楼到布庄,司家都插了一手。
眼前这些商队大半是司家的,剩下的则是秋陵县别的商户,跟在司家后面喝点油水。年底要到了,商队从四面八方赶回来,顺带运些货物回来贩售。
因为身上携带了大量财物,这些商队都有护卫,个个人高马大,持刀背弓,一看就不是江湖走镖的人,而是司家自己养的护卫。
弓箭等物民间禁用,乃是朝廷军队制式兵器,不过现在的士族豪强多半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像司家这样的地头蛇,县衙还要给几分面子,于是他们大喇喇地把违禁的弓箭亮在外面,寻常盗匪见了,都会退避。
在这些商队之人的口中,秋陵县的富庶,都是司家的功劳。
那个赶车的车夫,更是把司家少主吹得天花乱坠。
车夫并不是司家商队的人,墨鲤也没法从司家商队里打听什么,那些护卫很尽忠职守,根本不允许陌生人靠近车队。
车夫说着司家时,语气里满是艳羡。
墨鲤看了看他,估计这人从外面回来,一路又跟着司家商队,所以还没听过平州盛行的那则传闻。
四郎山发现了金矿,当地豪强偷偷挖掘,事情败露之后,为掩盖事实,就把开矿的奴仆全部杀了。后来山中闹鬼,便有人说是阴魂不散,凶煞凝空,故而天降暴雪。
这些都是麻县的何大夫告诉墨鲤的。
传闻里没说豪强的姓氏,可是在四郎山地头秋陵县,好像只有一个司家符合条件。
“我兄弟二人,乃是去秋陵县访亲,想打听近山处有几个村子”
墨鲤耐心地跟车夫搭话,在对方吹嘘司家的时候,还能点点头充做附和,孟戚颇感意外,他看外表还以为墨鲤是那种性情冷淡,不喜言辞的人。
孟戚转念一想,做大夫的,怎么可能因为跟贩夫走卒搭话不耐烦呢
“这般说来,司家少主确实是商道奇才,不知少主的父亲,现在这位司家家主,又有什么样的事迹”
那车夫被问住了,他抓了半天脑袋,都没能支吾出声。
同是小商队的押车汉子笑道“有这么个争气的儿子,就够炫耀一辈子了其实都是运气,赶巧了在一起,司家才有今日。你想,司家少主再有能耐,也得有足够的本钱吧司家怎么会给大笔钱财让一个年轻人胡闹就算他是下一任的家主,也不可能”
“这么说,那本钱是
“是山里的灵药大约七年前,司家在深山里发现了许多珍贵药材,百年参成把抓,据说其中还有成形的何首乌,司家可是发了好大一笔”
墨鲤听到灵药两个字,脑袋里嗡地一声,连忙去看孟戚的情况。
孟戚倒没有发病,只是神情里带着讥讽。
那边车夫还在跟同伴争执。
“唉我怎么听说,司家是在山里遇到了龙”
“怎么可能,这世上哪来的龙”
押车汉子嗤笑道,“就算有,龙怎么会躲在深山里,咱们平州又不是什么好地方,难道你想说那龙给了司家诸多药材司家何德何能攀扯上龙,难道想造反”
车夫恼道“怎么不是,还有人看到哩,当时天上有龙的影子,只是在深夜,见到的人少。”
“你就吹吧”
商队里的人还在拌嘴,墨鲤神情愈发难看,孟戚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悄悄凑近了。
“大夫,你在找那条龙”
“”
墨鲤审视着孟戚,似乎想要问孟戚是不是祖籍四郎山,转念一想。孟戚早就到了太京,应该跟四郎山没什么关系。
“龙是虚无缥缈之说,孟兄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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