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玉玺, 你准备留给六皇子”
孟戚虽然发现了玉玺,但是并没有把它拿走,他把玉玺重新装进匣子, 放回了那处树洞。
一来这块寓意非凡价值连城的宝贝,孟戚不怎么当回事,二则玉玺这东西根本不好揣在怀里,塞哪儿都会鼓出来一截,还不能摔、不能磕。
再说做皇帝靠的不是玉玺, 捧着玉玺也决定不了皇位归属,带它做甚
还累赘
“楚朝覆亡之后, 玉玺下落不明, 你找到了它”
“咳咳。”
太子点了点头,神情黯然。
宫女郁兰在旁边低声抽泣, 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中却有化不开的绝望。
“非是我贪生怕死, 而是我一死,朝廷内外都要出现问题。”太子喘了几声,然后苦笑道, “外廷朝臣只需想东宫的下任主人是谁, 在皇子里挑挑拣拣, 找一个他们觉得最好说话, 让他们日子好过的皇子。国师也曾出官任职, 应当明了这些文臣心里的算盘, 三皇弟就是他们心目中最适合的人选。可是不行, 三皇弟的性情根本不能”
墨鲤见他脸色发白,便又送了一股内力过去。
“平心静气,不可激动,该如何保重自己,其实你心里有数。”
“大夫说得是。”
太子缓缓地躺回床上,郁兰抹了一把眼泪,出去端药。
墨鲤叫住了她,低声道“把药方一并拿来,我看看。”
郁兰抬眼,得到太子的允许之后,这才应了一声。
药是早就备好的,就放在外殿的炉子上,药方则是陈总管收着的,郁兰解了钥匙开箱去取。
墨鲤闻了闻药的味道,阻止道“先等等,东宫里还有别的草药吗,带我去看看。”
“药有问题”郁兰大吃一惊。
太子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也不慌乱。
“你很相信太医”孟戚颇有深意地问。
“我相信的不是他们,是他们的脑子。”
太子自嘲地笑道,“父皇的后宫里每年都有几位低位妃嫔病逝,加上我的皇妹,我的皇弟,太医们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知道得太多的下场,就是死,那些还活着的太医比朝臣清楚,谁做皇帝他们才能活下来,他们不希望我死。至于药,是我的心腹宫女与内侍熬制的,他们连打水添柴都不假他人之手,我信得过他们的能力与忠心。不管在任何地方,总会有人怀着别有的心思,这座东宫也不例外。孤的心腹知道怎样应付这些人,不会给他们任何空子。”
太子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房梁上的狸猫看了他一阵,慢吞吞地凑了过来。
孟戚“”
国师不着痕迹地走到了床的另外一边。
太京龙脉初化形时,因着胖乎乎的沙鼠外表,谁都要来“欺负”一下。虽然那些都是沙鼠的天敌,但孟国师只怕猫,这里面自然是有缘故的。
沙鼠跑得快会挖洞,又有山石做天然屏障,在拥有人形之前,太京龙脉从不离开“家”。自从能变成人、能下山、有防身之力后,太京龙脉的胆子大了,到处溜达这才导致遇到的危险倍增。
多年之后,做了楚朝国师的孟戚,苦学了一身武功,撵走了招摇撞骗的方士,可以说是无所畏惧,以为能在太京横着走。
然后,就遇到了猫。
楚朝盛世之时,京城里家家户户钱粮富余,吃穿不愁,随后就闹起了鼠患。
原本只有那么几户人家养猫,结果硕鼠猖狂,咬坏家具衣料,偷粮食偷灯油甚至偷小孩舍不得吃放在兜里的糖,太京百姓忍无可忍,或去京畿田庄,或去别的州府聘狸奴回家捕鼠。
抓得好,抓得多的狸奴,就能顿顿吃鲜鱼。
那些擅长捕鼠的更是名扬坊间,每次产下小猫崽,主人家的门槛都能被踏破。
胖鼠遭遇了什么无人知晓,反正国师再也不轻易半夜变成沙鼠出门遛弯了。
孟戚欣赏宋将军家的园子,不止因为那园子修得好,还因为宋将军喜欢毛色鲜艳的鸟,所以府上没有猫,也不许人养猫。
为了偷邓宰相的羊肉,孟戚有几次差点跟邓宰相家的黑猫对上,好在那只猫被邓夫人养得太胖了,根本跑不快。可没想到这猫竟然认出了龙脉的真身,每次一看到国师就会疯狂地扑上去抓挠,邓宰相是何许人也知微见著,立刻对孟戚产生了怀疑,虽然没抓到现行,却还是认定了偷羊肉的犯人。
臭脾气的护食邓书生,养了一只小心眼的护短猫。
竟然为了盯梢他,天天蹲国师府的墙头,不分昼夜,忽然就像幽灵似的冒出来了,真正的伏击高手,沙鼠要是被压个正着,估计会直接昏过去。最可怕的是,这猫记仇,屡战屡败,就屡败屡战,不到半年瘦得判若两猫,这下更麻烦了,战斗力直接翻倍。
有很长时间,孟戚每次听到猫叫,都下意识地在周围寻找那个黑色的影子。
狸奴的性格很怪,有时候它们看到沙鼠从身边跑过也不会去抓,有的明明在墙头上晒太阳睡大觉,忽然翻身而起直奔胖鼠而来,爪子快得可以看见残影,跟衡长寺的千叶如来手、邪派的白骨无影爪有得一拼。
三流江湖高手都学不会。
孟戚冷淡地看着那只猫停在床前的踏板晃着尾巴,却不上去。
“阿虎从一个月前就不肯跟我亲近了,我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有人说黑猫通玄,阿虎虽然不是黑猫,但是它或许也能看到一些常人见不着的东西。”
太子伸手去摸狸猫的脑袋,后者立刻避开了。
孟戚听不得别人说狸奴的好话,便忍不住开口道“这跟狸奴没有什么关系,山里的生灵都会远离快要病死的同伴,这是它们的本能。如果是受了重伤、或者饥饿将死的同类,它们反倒没有这种忌讳。”
“国师见过”
“上云山深处有狼群,一只狼忽然病重,翌日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狼群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它,守了一天一夜,直到病狼咽气,这才哀嚎着离去,”
太子闻言,不禁叹了口气“阿虎是只猫,没人关心它的下落,待我死后,它便能离了这重重宫院,天高地远任它。可是人呢,人能怎么办,还不如一只小小的狸猫。”
这时墨鲤回来了,他拿着药方说“你原本用的方子能补血养气,治病也很对症,只是你”
身体太差了,没法补。
墨鲤顿了顿,改口道“我会减几味药的分量,再加一味辅药,每日三次煎服。只要不动怒,不走动,至少能让你的命再延半月。”
“多谢大夫,如此,我就能等六皇弟回来了。”
太子没有任何欣喜的神色,显然多活几日也不能化解他心底无尽的愁绪。
“其实六皇弟也没有这份能力,朝中没有贤臣,高风亮节的有德之士不是被我父皇杀尽了,就是不肯做官南面的前朝三王不思进取、耽于享乐,西面还有天授王谋逆咳咳,天下将乱,莫可奈何。”
世间的事总是如此,不该死的人偏偏要死,活着只会坏事的人长命百岁。
孟戚在走神,他恍惚地想起了李元泽的长子,楚朝的昭华太子。
昭华太子英年早逝,对楚朝内外打击都很大,李元泽站在儿子的棺前,就像老了十多岁。虽然楚元帝有别的儿子,有才华的也不在少数,可是那些儿子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昭华太子。
楚元帝性情大变屠戮功臣,由此而始。
继位的皇子压不住满朝功勋,老了的皇帝多疑地觉得,等自己一死,像靖远侯这样的权臣会谋逆夺位。
虽然孟戚没有做过齐朝一天的官,但看着这样的齐朝太子,便明白了在齐朝宫廷之内,从皇子妃嫔到太医、宫女内侍心底最深的想法。
为什么患病的不是皇帝,要是太子
太子原本是这些人心里的希望,即使想要弑君,也还能理智地进行着计划,或者因为胆怯无能而忍耐、就这么熬着,因为皇帝的年纪也不小了,总有身体不行的那一日。
老了、病了的皇帝就像没牙的老虎,他的命令不再好使,禁卫军也不会继续忠心,原本甘做走狗任意威欺压宫人、甚至低位妃嫔的御前太监,也会改换面目奉迎皇子。
这座皇城的主人,会在无形中易主。
一切都会发生在皇帝死之前。
只要皇帝老了,只要那些小人觉得无利可图,机会就来了
“陆璋恐怕不知道,他的太子将要死了,不仅没有刺激其他儿子讨好他,争取下一任太子的位置,反而让他们完全失去理智地想要弑君。”
孟戚抱着手臂,主动地为大夫挡住了猫。
然而狸猫却不理他,跃到墨鲤身边的桌案上,伸爪子扒行囊。
墨鲤避开,猫又追了上去。
就这么一个追,一个让,不知不觉之间就到了床前。
墨鲤“”
总觉得是被猫撵过来的。
郁兰看了看猫,又看墨鲤,低声道“殿下的猫,似乎想让大夫为殿下治病”
“我的行囊里有药草,大约是闻到了味道。”墨鲤无奈站在床前。
“喵。”狸猫催促着叫了一声。
太子不得不对着猫说“阿虎,大夫已经为我号过脉了。”
猫蹲在那里不动,虎视眈眈。
还是孟戚先回过神,不由得恼道“约莫是看到为它主人输了内力,还巴望着要更多。”
龙脉的内力哪里是内力啊,根本就是灵气,也是山川地脉的“生”之气,猫有天性,知道好坏。
“算了,阿虎,这是天命。”
太子叹了口气,他忽然转头望向孟戚,“国师不知国师可有君临天下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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