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使人心怀楚矣

小说:鱼不服 作者:天堂放逐者
    这一觉, 墨鲤睡得很沉。

    约莫是许久没能躺在床上好好歇息了, 困意似泥沼般拽着人不放。

    梦境里他还在竹山县,院子里隔着十来步就是厨房,到处飘着葛大娘炖红薯的香气,就这么悠悠荡荡地直往鼻子里钻。

    歧懋山的那只白狐因为久久见不到墨鲤, 竟悄悄找过来了,它先是一个劲地蹭着他的手背,然后就得寸进尺地趴在手臂上,那蓬松柔软的尾巴蹭得墨鲤的手痒痒的。

    墨鲤深知这只白狐的性子, 它吃着碗里就想着锅里, 使尽百般手段, 就是为了多得几颗富含灵气的药丸吃。一旦如愿以偿,保管溜得远远的。

    于是墨鲤没有理它,随意地挥了挥手, 把狐狸赶开便接着睡。

    没过一会儿, 白狐好像又不死心地蹭过来了。

    这次没有乱蹭, 就扒拉着墨鲤的手臂,好像抱住什么财宝一样死活不撒手。

    墨鲤困得睁不开眼, 模模糊糊地想着白狐可能是在山上被巨蟒欺负了, 不然就是馋得不行, 否则以这狐狸的机灵劲儿,是绝对不会靠近城镇的。

    罢了, 将白狐撵出去, 对它也很危险。

    葛大娘见了估计要吓得够呛, 不到晌午,胡大仙上门的事就会在街坊邻里之间传开。

    竹山县有各种各样的志怪趣闻,有狐仙上门,那就得看这户人家是做什么的找墨大夫的话,这狐仙是来瞧病呢,还是报恩呢

    想到众人一起过来给自己出主意的情形,墨鲤忍不住反手摁住那个暖意融融的东西,阻止“白狐”跑出去惹事。

    嗯,这手感好像有些不对

    墨鲤潜意识里察觉到异样,他正欲令自己苏醒过来,却又被贴上来的熟悉气息裹住了。就像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肩膀跟手臂,身体很难动弹。

    越来越热,这是怎么了

    莫非那条巨蟒也下了山

    尽管墨鲤睡迷糊了,还是察觉到了不对,白狐体型小性情狡猾,心眼儿多还会装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县城里,是很有可能的,毕竟竹山县穷得连座像样的城墙都没有。可巨蟒就不同了,它途经之处,矮小的草木会被压塌一片,山里的老猎户单看痕迹就能找出巨蟒的巢穴然后远远避开,怎么可能钻进自己的院子

    再说,老师还住在院子对面的东屋呢

    墨鲤迅速清醒过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猜测还没捋清,就一个反手将缠住自己的“东西”扭到了旁边。

    “砰。”

    床柱被砸中。

    墨鲤睡梦中忽然暴起,孟戚却早早地做好了准备,从容地见招拆招。

    只一瞬间,墨鲤就因为下意识的反应,抓空之后变招,横档竖拍,身体随之跃起。

    然后被倒下的幔帐盖了一脸。

    “”

    墨鲤刚回过神,身下的床榻也传来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塌了。

    沉着脸爬起来,墨鲤转头盯着撩开幔帐的孟戚,咬牙一字字问“你在做什么”

    “睡觉”孟戚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可能是在梦游,稀里糊涂地就跟你打了起来。”

    他睡的时候只是松松地一揽,结果不知怎么回事,直接把人抱在怀里了,还越搂越紧。最后可不就直接把人惊醒了一张普通的床怎么经得起两大绝顶高手睡糊涂的时候全力施为肯定会塌。

    孟戚神态诚恳,好像真的在反省。

    墨鲤原本要说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他醒了之后,仔细一想就知道梦境里乱七八糟的巨蟒白狐是怎么回事了。

    原本作为龙脉,他就不怎么会做梦,除非睡在灵泉潭。梦境也很单调,翻来复去就那么几种变化,比如小水潭忽然变成了很大的湖泊,墨鲤在里面游得迷失了方向,又比如照入洞穴的月光忽然化为了实质性的水流,他沿着“月华”一直游到了天上。

    美梦就是梦见了满池子的鱼,个个都是鱼妖变的,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

    噩梦则是水潭边蹲着一排猫,正要伸爪子

    根本不可能出现白狐蹭手臂,巨蟒捆住半边身体的梦

    作为医者,墨鲤自然知道人在沉睡时受到打扰,很有可能梦见正在发生的事。

    因为他身边只有孟戚,所以这个罪魁祸首都不用猜必定是某人趁着他入睡的时候不老实,先摸后搂。

    墨鲤说不出话,耳廓通红。

    是气,也是恼。

    对武功高手来说,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容许对方靠近,这是一种信任。不过当这种亲近上升到被人搂着都没能立刻醒过来,这已经不是信任能够解释的了。

    正尴尬着,外面传来了刘府家人迟疑的声音。

    “两位两位贵客,这日头已经到中天了。”

    都晌午了还没起床,刘澹从宫里回来就问了一遍,等到现在忍不住了派人来探。

    刘澹打心底里希望孟国师跟墨大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可六皇子说的话很有道理,如今朝中缺少贤才良臣,就算不出仕,出主意也好。

    结果二皇子竭力反对,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刘府的家仆一边擦汗,一边跑到后院探听情况。

    外屋的窗是开着的,虽然隔着很远,但是床塌掉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家仆目瞪口呆,差点以为里面的人在拆屋子。

    “两位贵客,我家将军有请。”

    家仆再次试探着唤了一声。

    墨鲤飞快穿好了衣服,定了定神,出了卧房问道“刘将军有何事”

    “这事关两位皇子。”

    这家仆是北疆出身,不像官宦世家的那些人不敢随意谈论高位者,现在听到墨鲤的话,索性竹筒倒豆子般把那两个麻烦的皇子卖得干干净净。

    “太子没把他们接回去”墨鲤揉着额角问。

    “六皇子还好说,可二皇子”

    家仆很为难,二皇子的谋逆罪名已经被扣实了,就算太子出面,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将二皇子接回宫,朝内朝外更是一堆事等着太子。

    不用家仆明说,墨鲤就猜到为这个,六皇子跟二皇子又打了一架。

    墨鲤暗中叹口气。

    “稍待片刻,我这就去。”

    墨鲤正要找府内的水井,家仆连忙招呼一声,后院门口处就挤进了四五个人。

    有的端盆,有的拿了干净的衣服,还有漱口的青盐。

    “等等,就放在外屋。”墨鲤一想到卧房里塌掉的床,头皮就开始发麻。

    孟戚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漱口净面,末了还拿出一个金裸子给那个探头探脑张望的家仆“贵府的东西不太牢靠,床一蹬就塌,劳烦你换一张。”

    家仆看着那块雕着吉祥花纹的金裸子,张口结舌。

    将军府的摆设都是老物件,他们搬来这栋宅子就有,到底值多少钱,家仆也说不好。这金子约莫一两,换张新床绝对绰绰有余,因为这年头好木料难寻,多半被大户人家占了用,街面铺子现成能立刻买到的,都不会太贵,即使是太京最好的铺子也不例外。

    可是这乱象刚过,将军府的人就出去买床,还让铺子里的人扛着床穿街走巷的回来,这得多招人耳目

    毕竟不是小物件,能藏起来。

    家仆愁眉不展,墨鲤沉着脸拽了孟戚一把。

    还买什么床都睡地上

    且说这日早晨,太京还在封锁戒严,到了下午,禁卫军陆续离开坊门,允许百姓进出跟走动。铺子跟市集都有太京府衙的小吏看着,不许人哄抢闹事,虽然乍看跟昨日没什么分别,但百姓还是从这些人的反应里瞅见了异样。

    有人去问,小吏支吾一阵,含混地说是太子监国了。

    太京的百姓对这位太子并没有什么了解,只是往日听闻太子仁厚。

    仁厚这个词,太京百姓根本不信。

    楚元帝是明君吧,可他滥杀功臣百姓觉得,楚灵帝其实也不错,至少楚朝李氏掌权之时,太京的繁华有目共睹,楚灵帝在百姓心中是个糊涂又倒霉的普通皇帝。至于朝廷党派倾轧楚朝逐渐走向衰败这回事,百姓没有察觉,楚灵帝还死得早死得惨,于是这份错就没给他背上。

    而齐朝的君王,标榜着仁厚,善待臣子,可太京的百姓没有拿到一星半点儿的好处,时不时还要听家里的长者抱怨。

    这些百姓虽为齐民,但心中并不以为然,他们都快没有“国”的概念了,只认为自己是汉族人,是太京人。

    现在来了一个“仁厚”的太子,他们连想都懒得多想,只想知道市集什么时候恢复,城门时候能够打开。

    好在这次没有拖拉,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恢复。

    两日后,城门徐徐打开,百姓们终于松了口气。

    宫里不敲丧钟,也不为皇帝发丧,纵然有传闻说皇帝已经被太子杀了,百姓却把它当做了谣言。他们只想安安稳稳地生活,不愿意掺和麻烦事,管他谁做皇帝呢

    隐匿身份借机想在太京闹事的西南圣莲坛,以及南边的遗楚三王麾下的人,气得快要吐血了。

    不是说齐朝皇帝倒行逆施,不得人心吗

    不是说百姓怀念旧楚,恨不得迎回李氏皇族吗

    两方势力的人纷纷觉得自己被骗了,被这些愚民平日里的几句怨言蒙蔽了眼睛。

    那些心有不甘的,仍没有放弃,继续在街头巷尾搅事。

    不知怎么的,太京府衙的人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制止这些流言,相反有更多的流言出现在了酒楼茶馆里。

    这要怪今年层出不穷的各种异象

    星孛、红霞、怪风、惊雷连叛乱前日,天空上都有二龙相争。

    所以不管是什么人,怀有怎样的目的大肆蛊惑,太京百姓听得多了,便不当回事了。毕竟今天太子还是金龙苦苦守城,明天就成了败亡齐朝的黑龙,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哪个拐了十八道弯的熟人是宫女,曾亲眼目睹太子身上的鳞片。

    宫钧就是在这种流言纷纷的时候回京的。

    他带着一群死里逃生的锦衣卫,还未进城就接到了太子发来的密令,查张宰相及其党羽的不法之事。

    众人面面相觑,肖百户嘀咕“所以这场逼宫,最终还是太子赢了”

    宫钧神情复杂地挥了挥手,连猫都来不及接回家,就进北镇抚司寻找自己还活着的下属了。听说当日禁卫军直接围了北镇抚司跟南镇抚司,宫钧脸都黑了。

    锦衣卫掌握的密线遍布京城,原先宫钧手下只有极少的一部分,现在锦衣卫指挥使因为投了太子,太子又放权给宫钧,致使这张巨大的网为宫钧所用。

    他很快就找出了南边楚王的探子,还有西南天授王的人。

    包括莫名受伤被封印内力关进太京府衙的沙千乘,以及不少江湖匪类。

    宫钧可不像孟戚那样手下留情,他核实了这些人的身份,一刀一个,干脆利落地就把人杀了。

    “宫副指挥使,有个奇怪的消息”

    肖百户拿着密线送来的一份情报,迟疑地对宫钧说,“有人去月桂坊的一家银楼里卖了一锭前朝宫廷所制的金裸子,约莫二两,却只卖了四两金子的价就走了。”

    宫钧闻声皱眉,因为楚朝官银都是足金足两,所以在民间极受欢迎。

    这年头,心中念着前朝好处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而这种宫制的专门用来赏赐的金银裸子,更是稀有物件,图案意喻又好,多的是人想要收购,故而往往能卖出五倍十倍的价。

    金虽贵,但是太京的有钱人也多啊

    卖的人一点都不懂,两倍的价都肯出手,确实有些可疑。

    能拿出这种金裸子的,总不至于是普通人家,除非是偷盗得来。

    “后来呢”

    “查出该人是荡寇将军刘澹府上的家人,而且他卖了金裸子,转眼就去东市订了一张床,还要求越结实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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