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墨鲤也想问别的。
可那得刀客愿意回答, 墨鲤觉得这家伙怕是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不止是对飘萍阁忠心耿耿, 更是因为刀客对他们怀有极高的警惕对付多智近妖的人, 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字都不说, 说得多错得多, 鬼知道哪个字说得不对就被人掀了老底。
刀客决心奉行沉默是金, 墨鲤只能从他的表情反应里找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山”字一吐出,刀客的面皮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他看墨鲤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疯子。
谁在追问来历的时候, 口气里在意山多于在意人
山有那么重要吗
别说刀客,就连元智和尚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墨鲤没找到想要的答案,只能换个方向了。
他不动声色,语调平稳地说“我能听出你的嗓子有病症,自然也能听出你的口音。”
刀客心想胡说,自己明明说的是一口官话, 一点儿方言都没带上。
杀手要是一张嘴就暴露了自己,岂不是笑话
“你官话说得不错, 可惜有些字咬不清, 仔细听还是一些端倪的。”
墨鲤的口气听起来像是把握十足, 其实他真的没底。
咬字这事吧,对刀客这种前半生坎坷波折的人来说,谁都搞不清口音是怎么沾上的。如果孩提时就被卖做奴仆, 那就不知道口音是同为奴仆住在一个屋子里的人, 还是被卖的那地界的。倘若辗转卖过好几次, 就更难说了。
刀客约莫也知道这个理, 怡然不惧。
墨鲤暗暗叹口气,当着元智和尚的面,他不能把飞鹤山三个字说出来。
是的,墨大夫怀疑的正是渁阳飞鹤山。
自打孟戚提到江南有这么一座山最像有龙脉存在,墨鲤就上了心。
他们这一路走来,本就是冲着飞鹤山去的,结果被豫州四帮十二会以及飘萍阁的事耽搁在了这里。
世间名山大川何其多,有灵气也不一定有龙脉,连孟戚都不能笃定飞鹤山真的有龙脉,墨鲤自然不敢说送了刀客一股灵气的就是飞鹤山龙脉。再者就算是,人家龙脉无事家中坐,他随口一句引祸事,惹得风行阁跑去搅扰算怎么回事
天下龙脉一般脾气,绝对是个觉得自家哪哪都好的性子,看到外人闯进来东翻西找绝对勃然大怒。
这可不成,还得上门拜访呢,得罪了不好打交道。
墨鲤想得特别远。
能不远吗他怕孟戚跟人家飞鹤山龙脉打起来。
至于为什么,那是鱼的直觉。
七湖环山,飞瀑流泉,飞鹤山最不缺的就是水。
鱼总是喜水的,可能墨鲤还没如何,孟戚心里已经不是味儿了。再有个什么冲突,还不得打起来
墨鲤的心是悬着的。
龙脉化形变成什么,谁都说不准。
飞鹤山不止溪流湖泊多,飞禽也多,听山名就知道了。
孟戚怕飞鹤山龙脉是条鱼,墨鲤还怕飞鹤山龙脉是鹰隼呢
这里面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
“大师,此人可否交给我”墨鲤决定把话摊开。
“这”
元智和尚进退两难。
他用传音入密,含糊地说了事先答应风行阁的事,墨鲤本就奇怪这老和尚追人追得这么起劲,隐约猜到了风行阁,毕竟元智和尚亲口说过孟国师的消息是那边买来的。
如今听了,算是把消息坐实。
钱不钱的算其次,主要欠的是人情。风行阁消息灵通,老和尚免不了日后要跟他们打交道。
谁让孟国师摆出一副看淡世情不问世事的姿态呢都是衣服惹的祸。
“大师可曾想过,风行阁都查不出这群杀手的来历,这说明他们不是特别会藏,就是附近有据点”墨鲤另辟蹊径,改口劝说元智,“找到了那地方,我们又不会占着,照旧要给风行阁的。”
墨鲤说这番话时,完全模仿了孟戚的神态口吻。
没法子,墨鲤认识的人里面,就孟戚最能说服人了。
老师德高望重,薛令君受百姓爱戴,跟孟戚的路子全然不同。
元智大师还在犹豫,这时后方遥遥地传来了人声。
墨鲤神情微变。
只见风行阁一众高手簇拥着秋景,施施然地过来了。
“大师,墨大夫。”
秋景笑吟吟地一拱手“真是巧了,我听属下说,从西面儿山到这方向突然闹起一股妖风。青天白日的有狂风卷过,黄沙翻腾,隐约有黑影藏匿其中,吓得百姓回家的回家,进庙烧香的烧香,乱作一团。”
元智“”
墨鲤“”
小看了风行阁,这都能找来
“二位不必如此,在下就是好奇,跑来看看。”秋景十分谦虚,一副单押骰子数目偏偏赌中的模样。
事实上谁到知道,在这附近的武林高手就那么几个。
别管是跟孟戚墨鲤有关,跟元智和尚有关,还是跟飘萍阁神秘刀客有关,风行阁都有兴趣。
秋景没想到的是,一次中了叁。
简直上上签,走大运。
瞅见布袋里的刀客,秋景立刻猜到了这人身份,元智和尚都用布袋装了。
“大师非常人也,还没过十二个时辰,人就抓到了。”
秋景的武器铁扇被刀客劈了,自己跟属下都受了伤,此刻风行阁众人盯着刀客的眼神都带着杀气。
刀客默不作声,周身萦绕着杀气。他最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脸,现在暴露得彻彻底底。
气得想杀人。
元智和尚尴尬地看墨鲤,如果没有墨鲤,刀客是抓不住的。
两人还没掰清刀客的归属,风行阁的人就出现了,这算什么事
“阿弥陀佛,秋阁主。人是老衲与墨大夫一起抓到的,只老衲说了不算。”
元智和尚合掌念佛号,墨鲤灵机一动,掏出了钱袋问秋景“我听说元智大师买孟兄的行踪欠了你们风行阁的银钱,只好抓飘萍阁的杀手还债,不知欠的数目是多少,我还上了,这个人交于我罢。”
秋景被噎住了。
元智欠的是人情债,可这债怎么来的呢是卖了眼前之人的行踪
墨鲤说得情真意切,听得人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咳,墨大夫说笑了。”秋景摆摆手,撑着面子笑道,“钱是不费什么,只因飘萍阁向来诡秘,只管杀人,每每发生命案,等去抓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好不容易把人抓到,往往不是死就是疯,实在问不出东西。近来吾等又发现飘萍阁极有可能与天授王有瓜葛,元智大师心系悬川关战事,愿为风行阁出一份力,风行阁感激不尽。”
说着就朝元智和尚深深一揖,腰都弯了大半截。
风行阁众人极会看眼色,齐齐跟着行礼。事情一下就从银钱上升到西南安定了。
墨鲤暗叹一声,将钱袋揣了回去。
孟戚不在,他说不赢秋景。
想念嫣红褪色成粉的衣裳都能说出一段佛偈的国师。
唉,行走江湖,没有孟戚不行。
孟戚不知道墨鲤这时在想念他。
他还在追人呢。
远处升起了炊烟,崎岖的乡间小道上行驶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牛车。
车上堆了满满的干柴,赶车的汉子身边坐着一个怀里抱着蓝布包袱的少年。
两人满身满脸的褐黄尘土,少年穿得还行,赶车的汉子却是一身洗得发白,补丁撂着补丁的短褂。
此刻少年靠在车辕上打瞌睡了,脑袋一点一点的,赶车汉子时不时地扭头看顾少年,生怕这孩子睡糊涂摔下车。
他们的身影映着逐渐下沉的太阳,俨然是外出赶集的穷苦百姓,因住得太偏远,出趟门得颠簸一天。做父亲的偏疼儿子,任由他疲累打瞌睡,慢腾腾地往家赶路。
只是看起来。
孟戚在心底发笑装得不错,牛车也赶得像模像样。
乍见这情形,可能不会怀疑赶车汉子的身份。杀手能够隐于人群,可仓皇之间上哪儿去找一头牛
然而在孟戚眼里,却是杀手抢了别人的牛车,那少年压根不是打瞌睡,而是被点了穴道。牛车的速度慢,赶集套车都用驴跟骡子,牛车一天都能走多久满身满脸的黄土,还均匀地分布在赶车汉子的左侧跟少年的右侧,显示他们风尘仆仆奔波了许久。
笑话,现在日头不厉害,中午那会可是够呛。
牛是百姓最值钱的家当,顶着大日头赶出来岂不是虐待牛哪家能这么办事
以及,颠簸一天就带回一车柴火
这是什么破集市,没别的能买了这是什么鬼地方,连柴火都要赶集才能买到
能提前想到在黑衣下面穿补丁短褂,飘萍阁杀手可谓是准备充分,结果好架子摊上了糟烂戏本,孟戚眼角直抽,不知该说什么好。
难道现在的江湖人脑子都不好使以至于这种程度的伪装就能蒙混过关了
不对,还有风行阁呢孟戚见识过风行阁的本事,他不相信正常情况下风行阁的人会抓不住这群杀手的踪迹,所以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问题等等,正常情况下
孟戚的思绪转得飞快。
掏出那块捡到的瓶子底,孟戚觉得石瓶里的东西可能不是解药那么简单了。
他们干扰了飘萍阁的行动,刀客被迫逃跑,走之前留下药丸。飘萍阁杀手吃药丸解燃眉之急,然后逃跑水平忽高忽低,脑子一会儿好使,一会儿不中用。
这药,刀客可能不用吃。
刀客是杀手们的首领,没了他,又匆促服药,这群杀手就显出问题了。
“啧,还是得找大夫问问。”
孟戚忽然想念墨鲤,行走江湖,没有大夫就像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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