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瓶里一共十三颗药丸。
刀客现在的属下, 正处于三日服一次阿芙蓉的阶段。
尽管还没有到药性发作的时候,他们望向墨鲤手中石瓶的眼神, 依旧有着诡异的狂热。
像饥民看到了馒头, 是迷失在沙漠里的商客找到了绿洲,眼里已经容不下别的东西, 只想狂奔过去将这样能够续命的东西抓在手里, 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
距离刀客逃命时丢给他们药的时间, 还没过六个时辰。按理说还没发作, 他们还是无法拒绝阿芙蓉的诱惑。
“他们难道不知这东西吃不得”
秋景十分疑惑, 既然这东西越吃越坏, 人皆有求生之念, 为何要缩短自己苟活的时日
“知道, 可是不能控制自己,就如飞蛾扑火。”
墨鲤亦是第一次遇到服用阿芙蓉的人, 薛庭秦逯找的动物又不会说话, 只知道它们沉迷阿芙蓉欲罢不能,而阿芙蓉带来的迷幻满足有多么强烈,墨鲤并不知道。
墨鲤看着手中石瓶,神情复杂。
自秋景等人来了之后, 甘泉池的伙计就在四周点了数十盏灯笼, 照得这处庭院犹如白昼。
如此亮堂的地方, 却因为墨鲤的一番话, 人人都感到一股寒意自脊背蹿了出来。
“这飘萍阁握有这般厉害的药,岂不是喂人一颗, 那人就得乖乖听话”
说话的人是秋景的得力下属,他并非要质疑墨鲤,只是感到恐惧的同时,又觉得奇怪。
阿芙蓉如此厉害,想控制谁就能控制谁,幕后之人会只满足于用它成立杀手组织
皇宫不好混进去,御史府丞相府呢能去刺杀了,会不会给那些权贵人物下药到时候齐朝也好,遗楚三王也罢,天下大势谁有阿芙蓉谁说了算。
众人想到这里,遍体生寒。
“正因有此顾虑,故而请秋阁主过来相谈。”墨鲤微一皱眉,压下了别的情绪。
跟秋景打交道让人很不愉快,墨鲤之前确实有了怒意。可是生气归生气,风行阁的势力放着不用白不用。
离开竹山县这么久,墨鲤也看明白了。像蔡老爷子与秋景这样握有极大势力的江湖巨鳄,行事都有几分不择手段。或许是世道如此,君子、好人,甚至心性高傲不屑行小人之事的,做不来这劳什子的帮主阁主。
好在秋景比起四帮十二会的蔡老爷子要胜过许多。至少大局上他与孟戚勉强能跟风行阁说到一处去,风行阁亦非大多数江湖帮派那样漠视百姓,轻贱人命。
秋景只是有时行事令人反感罢了。
君子不放纵自己的喜恶。墨鲤始终把自己看作一个“人”,有正常喜恶的人,而正常人的喜恶,显然是不会因为谁偷听自己说了几句话就要打要杀。
最多给脸色看,或者拂袖而去,从此避而不见。墨鲤不愉的主要原因,是他暂时不能选择后者。
“阿芙蓉一旦蔓延,所能造成的可怕影响,远远大于吾等所想。”墨鲤捏着手里的石瓶,坦然道,“譬如此刻,不管我信得过阁主,还是信不过阁主,这瓶阿芙蓉所制的药丸,我都不会给出去。我不会让它离开眼前,除非亲手焚毁。”
秋景闻言,神情凝重。
墨鲤的这句话,让她真切地感觉到,阿芙蓉的“魔”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这份药不是粗制的阿芙蓉,里面还添了别的药材,它比我所知的南疆圣药更厉害。”墨鲤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再怎样掩盖,它依旧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什么”
“气味。”孟戚忽然插话。
墨鲤颔首,不徐不疾地说“不错,此物味重且难闻。想暗中下药控制他人,是不可能的。”
孟戚心想大夫说得太含蓄,阿芙蓉的药丸掰开细嗅,能让人想到三年没洗的腌菜坛子,以及刚硝制的动物皮毛。不知道化水后怎么样,单这股味就很要命了,这能下在什么样的酒菜茶水里
青方,还是臭鳜鱼哪家权贵爱吃这个
僧人不食五辛,需要面见君皇的大臣也不敢吃味儿太重的食物,以免御前失仪。
秋景松了口气,问“大夫的意思是此药很难误服,除非硬灌”
墨鲤想了想,薛知县折腾兔子的时候,第一次硬灌进去是又吐又拉,药没试出来兔子命先去了半条,差点让薛庭以为这是一种致人腹泻而死的毒药。
那是粗制的,并非药丸。
“尚不清楚飘萍阁配制的药方,也不知要服几次才能令人失控。不如审问罢。”
“大夫所言甚是。”
秋景命人拽了一个杀手嘴里塞的布巾,也不威胁逼问,直接道“你想要的药在这位大夫手中,说得让我们满意了,未必有药给你,但若是我们不满,你只能忍着药性发作之苦。”
那杀手面容扭曲,张口欲言。
刀客想要呵斥他,视线扫过石瓶之后,又颓然地躺了回去。
杀手贪婪地盯着石瓶,他的眼眶下面一片乌青。
虽然秋景与墨鲤的话,杀手都听在耳中,可是人已经落在了风行阁手里,断了药还有什么指望
连首领都成了阶下囚
即使飘萍阁有人赶来,也只会救走意刀客,根本不会多看他们这些人一眼。
杀手凶性大发,忽然暴起。
孟戚随手捡起盘子里的核桃,啪啪两下打在杀手膝弯处。
“你们休想”杀手趴在地上怪笑道,“混江湖的人都是今天有头明天没命,迟早有这么一遭你把药给我,我就说否则休想”
秋景冷笑一声,抬手示意。
立刻有人踢了杀手两脚,把布巾塞了回去,然后将旁边的人提溜过来。
“说”
第二个杀手眼珠转了转,就被秋景的厉喝惊得瞳孔一缩。
“我我所知不多,说了也无用。”这杀手垂着脑袋,装出一副窝囊样。
“有用无用,我们说了算。”
孟戚知道这些家伙的把戏,无非是拖延时间。
“飘萍阁的幕后之人,看来武功很高啊,让尔等如此惧怕”
刀客面无表情,两个杀手却抖了一下。
“不如先说说来历,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在江湖上什么名号啊”孟戚见这二人脸色变来变去,渴求阿芙蓉又不敢真的出卖飘萍阁。
墨鲤手里只有一瓶药,没了就是没了,飘萍阁才真正掌握着他们的命脉。
“看来只能劳烦秋阁主了。”孟戚慢悠悠地说。
“好说了,敢问国师可看到这二人用的什么兵器,有何偏好,使的什么路数”
孟戚挑眉,随口说了两句。秋景身后当即站出数人,一招招演练给孟戚看。
南派、北派,哪怕独门武功,打斗时还是会有习惯。有些江湖人喜欢掖下藏暗器,跟他们打交道的人出招时就会下意识防着这手。毕竟不是人人都是高手,武功出神入化破绽难寻,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变招防御是有限的,只能顾及那么几处,一眼即可看穿。
饶是如此,孟戚亦暗暗心惊。
风行阁归纳了江湖上绝大多数人的习惯跟招式,一盏茶的工夫,杀手的老底都快要刨出来了。
秋景再招人上前仔细端详杀手形貌,另一个甘泉汤的伙计则张口报出十来个符合条件,久未有消息的江湖人士。
这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最终风行阁报上来的名字,与孟戚根据官府通缉令猜测的完全一致。
刀客都懵了。
看眼神他好像也不清楚属下的来历,就喊个称呼。
那两个杀手就不一样了,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骇。
如果他们是了不得的人物,被风行阁严密监视时时注意行踪倒是好理解。然而他们只是一般的绿林匪盗,被迫加入飘萍阁后更是一直销声匿迹,估计连仇家都以为他们死了,却被风行阁轻描淡写地爆了老底。
“些许微末本事,见笑了。”秋景朝孟戚拱手,苦笑道,“不瞒各位,这套法子也是第一次如此好使,平日里都得消磨个时辰,报出十来个怀疑对象。今日是多亏了国师慧眼,记得清楚,判断精准,毫无犹疑。”
一番话说得众人释然。
哪来绝顶高手给风行阁随便使
刀客死死地盯着孟戚,他从之前就一直听秋景等人称呼孟戚为“国师”。
哪门子的国师江湖上没这号人啊常年蹲墓穴的刀客因为没地儿听八卦。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去查他二人多久前失踪,最后出现在什么地方。”
秋景将目光转向刀客。
这才是真正石头里蹦出来的,一点来历都没有。偏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着实可恼。
墨鲤望向孟戚,似乎想说什么。
孟戚靠近了几步,以传音入密说:“那刀客手中只有两瓶药,算来不过六日所需。一旦没了,他的手下就成了废物。究竟是六日足够他追回账册,还是司家米铺账册之事发生的突然,刀客匆忙把人都从棺材里拽起来办事”
“你是说”
“应该有来送药的人,还是刀客在出门前叫来的。”
墨鲤听了,连忙抬头问:“要在墓穴设伏”
“不,他们肯定有一套复杂法子接头,刀客不肯说出详情,我们就瞒不过去。需得另辟蹊径,譬如说我们应该想想这样的药物会交给什么人保管,怎样不引人注意司家米铺在这里,飘萍阁的分舵同样在附近,吴王用六百两黄金托龙头会雇飘萍阁的杀手,亦是在这里接头。这些不是巧合此地必定是飘萍阁的重要巢穴,制造阿芙蓉的地方也不可能太远”
墨鲤精神一振,即刻道:“从十里八乡的药铺开始查”
配药丸的药材不一定是从药铺卖出的,但从药铺能摸到这边来往的所有药材商人。他们知道每一笔固定的药材流向,现在只需要墨鲤判断出药丸里阿芙蓉之外的成分。
孟戚眯起眼睛想,风行阁可以“不审而知”,有了大夫相助,他也能
刚才大夫也一直看着自己,必定是心有灵犀了
“我与大夫所见略同”
“呃”
墨鲤果断摇头,打破了胖鼠的幻想。
“不,我是想问你有没有用灵气救一个将要流产的妇人,大概在三十多年前”
孟戚纳闷地说:“没有,我不懂医术,灵气做内力用只能打通经脉,如何救流产妇人大夫为何有此问”
他越说,墨鲤的眼睛越亮。
“还有别的龙脉,除了你我之外的。”
“四郎山”
“不是,能化形,会救人的。”墨鲤认真道,孟戚瞠目结舌。
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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