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能化形的龙脉, 一边是遗祸无穷的阿芙蓉,两者都扑朔迷离, 墨鲤真想跟话本里那些精通法术的妖怪一样, 使个分身术,一夜间把两件事都办好。
可惜世上没有妖怪, 龙脉也不会法术。
龙脉想去哪儿照旧得自己跑, 如果不在自己家或者关系好得愿意跟你不分彼此的其他龙脉家里, 连龙都变不了。
龙形为山中灵气所汇, 并非实体。在灵气不听使唤的地儿, 就乖乖地做鱼胖鼠吧。
此地距离飞鹤山还有八百里, 那是江南腹地, 得过了豫州, 进入遗楚宁王的地盘荆州之后,车马再走个四五日才到。
听着遥不可及, 可是在墨鲤看来, 差不多就是全力施展轻功跑上一天一夜。所以说远咳,也不算太远。
然而龙脉救人已经是几十年前发生的事了,飞鹤山虽然是主要嫌疑对象,但事究竟是不是“它”干的, 尚且是个谜题。阿芙蓉却是迫在眉睫, 急需追根刨底的大事,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令墨鲤在意的是, 这两件事之间竟然有一个交集点。
刀客。
龙脉恰巧救了一个妇人,这妇人产下的孩子命途多舛, 后来辗转落入飘萍阁,学了一身武功。这个救刀客离开“火坑”的人正是飘萍阁之主,亦是用阿芙蓉控制他人的罪魁祸首。
于是单单刀客一个人的经历,就有山灵助降生,失传南疆圣药再现这两件传奇。
加上他绝顶高手的实力噫,很像是话本主角。
就差幡然悔悟了,这样就是前半生受人驱使收钱卖命,后半生漂泊江湖看破世情,临老皈依佛门以赎杀孽的传奇故事。
墨鲤神情古怪地想到了元智大师。
看,连高僧都是现成的。
可惜老和尚一顿当头棒喝,没有唤醒杀手。
话本终归是话本,哪有这么容易就放下屠刀的。
“那刀客的身体十分特殊,那股灵气是在他母腹中就得到的,早已跟他骨血相融。用茶馆里流行的话本来说,这是真正的先天之气不仅让刀客活到了今天,还让他时练武事半功倍,比起宁长渊那被秦老先生打通的先天绝脉也差不了多少,简直是夺天造化了。”墨鲤压下关于话本主角的胡思乱想,继续跟孟戚解释道,“我师从玄葫神医秦老先生,学医十数年,自问没有这等本事。那条龙脉必定是懂医术的,哪怕不是治病行医的大夫,他对经脉脏腑的了解,我不及也。”
孟戚的神经都绷紧了。
开什么玩笑,同类就算了,还跟墨鲤是同行
瞧瞧这赞誉之言
听听这番话里恨不得立刻跟对方相识的言外之意
太京龙脉按捺不住了,急忙抓住一个缺憾见缝插针地说“如此说来,这条龙脉化形已久,或许比你我更年长一些”
“唔,可能。”墨鲤点头认同。
他学了十几年医道,只能说略有小成,不敢夸口百病皆治。
就连一生走遍天下山川的秦逯,见多识广,亦不敢说自己通晓一切病症病由。
医术需要时间积累,人的一生终归有限。
“那就是位老前辈。”
“是啊。”墨鲤兴致勃勃,或许能讨教一二。
孟戚不动声色地松口气,老就好,就怕年轻。
他接着状似不经意地说“这等用灵气救人的法子,也需机缘巧合罢譬如不能胎死腹中,那孩子得有生机,且胎儿已经成形”
墨鲤闻言沉思起来。
这时风行阁众人已经各自散去,忙着查找阿芙蓉的线索了。
除了刀客,另外两个俘虏孟戚大方地给了秋景。
微风习习,竹林起伏如波涛。
两人是用传音入密说话,对着刀客左看右看,直看得对方脖颈发麻。
“大夫,我有一事不明。”
“孟兄请说。”
孟戚一脸忧疑,沉吟片刻后开口道“这般造化之功夺天之术,那龙脉救了人,事后没再去看看这孩子机缘巧合遇到的病例,他心中未曾好奇不想知道孩子有没有顺利出生身子骨如何,能不能养得大”
“这应该去看了。”
俗话说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只要是一位医者,应该都不会撒手不管。
墨鲤知道孟戚的未尽之言。
刀客孩提时遭逢的不幸,意味着那条龙脉没有再出现过。
墨鲤皱眉道“根据此人身上的疤痕,约莫是七八岁之后的事。孩子出生七年了,龙脉应该早已离去,或者这户人家搬走”
“寻常大夫确实不会过问七年前的病患,我认为龙脉应该不同。”孟戚截口道,“并非是我怀疑那条龙脉,不过将心比心,如果我用这种方式救了一个人,必然隔几年就时不时地关心一下,这就跟用灵气养了一株人参似的,总希望它好好地长大,长得不好还给挪个地方呢换成孩童,他家中困苦贫穷我不会管,如果真要饿死了我半夜一定偷偷喂他几口,怎会对他的下落一无所知”
墨鲤愣住了。
是啊,如果白狐非要跟着亲生父母去隔壁山过活,他隔一年半载还是要去看一眼的。
“这走得太匆忙,龙脉不知事后也无法找寻”
“如果是刚化形的龙脉,倒是可能。既是一位老前辈,熟知世情,真心要寻岂会一无所获大夫方才说,此人自七岁起,一直到十三四岁,皆过得猪狗不如,前后六七年的光景,龙脉还送了一股灵气在此人体内,当真找不着人”
墨鲤面色骤变,颤声问“你是说,那飘萍阁之主”
是龙脉
这个猜测太过惊人。
孟戚本意只是阻一下墨鲤急切想见同伴的心,墨鲤还没见面就对那条龙脉深有好感了,胖鼠心里苦。
然而话赶话说到这里,孟戚心中亦是惊愕,他绝没有往对方身上泼脏水的念头,同类什么的他其实也想见的,只是更看重墨鲤,如今骑虎难下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孟戚揉着额头,尴尬地说,“还有一种可能是那条龙脉确实没去找刀客,比如他救过很多人,刀客在他心里压根不出奇,又或者他相信天命,遇到了就救,事后看到孩子降生就飘然而去了。佛说一切都是缘法,不能强求,或许他就是这么个性情呢”
墨鲤闻言,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他迟疑着问“你说,如果告诉刀客,他真正的恩人乃是多年前救他母亲,让他顺利出生的医道高人,他又明确地知道飘萍阁之主做的不是好事,然后你我伪装成认识那位前辈,他会不会愿意透露一些飘萍阁的机密”
“怕是不行。”
“为何”
“他母亲险些流产得灵气相助的事,一来太过久远他那时是个胎儿,父母不说他未必知道这件事,二来遭受的打骂凌虐是他亲身经历,他从一个死了可能都没人注意的弱小孩童,成为今日绝顶高手,算是彻底改变了命途。两相比较,即使知道真相他可能也会只认后一份恩情。”
“可是没有灵气,他连出生都不能”
“大夫,对有些人来说,不能出生有时意味着不会在世间受苦。”孟戚难得打断了墨鲤的话。
墨鲤半晌没有说话。
世间多庸人,世事多为庸者所误,连好事都能变成坏事。
孟戚转身喝问刀客“可知尔母险些不能使汝降生”
然后孟戚照着墨鲤的提议说了一遍,接下来的发展却跟孟戚的断言不同,那刀客蓦地睁大眼睛,随即半信半疑地打量他们。
孟戚顿住了。
墨鲤起初没有明白,等看到孟戚混杂了惊怒的复杂表情,忽然心凉了半截。
刀客的反应不对。
他应该怀疑,或者嘲笑,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或者就像孟戚所说,生于这充满苦难的世间不是好事,在偏激的杀手看来怎么就是恩德呢
然而刀客不停地打量他们,一副知道内情的模样刀客知道有人救过他母亲,甚至这个人他后来见过或听说过,所以现在怀疑孟戚说认识那人的话是假。
孟戚想要弥补自己无意间诋毁同类的过错,结果歪打正着,反而进一步加深了对方的嫌疑。
或许这可以让墨鲤反感对方,可是孟戚也不会因此高兴。
龙脉,那是同类。踏遍千山万水苦苦寻觅的同类。
孟戚定了定神,迅速收拢表情,轻笑道“怎么不相信我认识那位来去无踪,在江湖上毫无声名的前辈”
刀客更显迟疑。
他越是不确定,孟戚就越是心定。
刀客跟那条龙脉不熟飘萍阁主不是龙脉所化因为刀客无法揭穿孟戚的谎言。
“那位前辈不需我偿还恩情。”刀客嘶声道,“他亦不是江湖人风行阁虽然号称无所不知,但实际上他们不知道的多了去了,你们休想用只言片语,骗得我开口。”
“那他就乐意见你杀人为生”
墨鲤脱口而出,孟戚阻止不及。
果然刀客露出了一抹冷笑,摇头道“前辈不问世事,更不见外人,世间沧海桑田,几家兴亡皆与他毫无关系。区区几条人命,又怎会被他放在眼里”
“你之话语,前后矛盾。他既然救一妇人,便有怜悯之心。你能在这天地间活上几十年,都是他所为,如今你杀人无数,焉知他不为此后悔”
刀客脸色难看,他想要反驳,却终因不了解那位前辈卡壳。
墨鲤对孟戚摇摇头,看来从这条路哄骗是行不通了,刀客也不知道更多内情。
“孟兄,我们连夜动身,阿芙蓉虽然味重无法暗中下药,但也不能轻忽。”
“大夫是担心飘萍阁有进一步动作像屠头鬼这等江湖恶徒失踪十天半个月,无人过问,是绑去灌药加控制的好人选,齐朝跟江南遗楚势力的权贵,应当不会如此。”
“不倘若有人以南疆圣药为名,吹嘘为长生不老药,阿芙蓉再难闻也有人心甘情愿地服食。”墨鲤对世间求长生富贵的人毫无信心,毕竟他们连水银都吃。
孟戚恍然,然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急忙用传音入密问“阿芙蓉既有镇痛之效,会不会有人借献药之名,把这样东西送到永宸帝面前”
齐朝如今的皇帝病入膏肓,每天都在挨日子。
不管什么药,只要有效,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陈总管等人都愿意讨来,只求陆忈活下去。
墨鲤陡然色变。
俗话说病急乱求医,又说关心则乱。希望陆忈活下去的人越多,陆忈就越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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