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蹑于踪

小说:鱼不服 作者:天堂放逐者
    刀客的表情就跟在做梦一样。

    他心里想了什么, 连元智老和尚都知道。

    卖了半辈子命,到头来不知道自家是做什么的, 情何以堪

    “这只是你的妄加推测, 一派胡言。”刀客定了定神,咬牙道。

    孟戚像是刚注意到他, 哂然道“一介棋子, 也能发声”

    刀客被气了个半死, 脸色发黑, 衬着满脸疤痕更显狰狞。

    墨鲤从屋檐那边下来, 沉声道“飘萍阁发现暗桩少了, 正派人自四面包围。”

    别管天下大势如何, 先从这边离开要紧。

    元智和尚抄起木杖, 凛然道“阁主先走,老衲断后。”

    风行阁必须要保, 只有风行阁有这个条件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场阴谋宣扬出去, 为此即使是破戒,元智也愿意一力承担。

    “大师,不可。”秋景急忙阻止,“西南边关将乱, 大师还是尽早赶回悬川关。”

    多一个绝顶高手, 悬川关没准可以多守一阵子。

    悬川关之后, 再无天险。

    要阻止天授王大军进入中原, 悬川关是绝不能出事的。

    如果不是这里有更麻烦的事,秋景更愿意说服孟戚去悬川关, 那可是货真价实会打仗的人。

    “这是一场博弈,在我们看清棋盘的时候,对方的子已经快走到中盘了。”孟戚不紧不慢地说,从神色上完全看不出他着急。

    正因他这幅态度,安抚了惊惶的众人。

    众人对上了墨鲤的视线,没错,先脱身再说。

    墨鲤本以为还要再说一遍,看众人纷纷冷静下来,忍不住给孟戚记了一功。

    不愧是国师,御下有道。

    虽然眼前这些不是孟戚的下属,但危急关头,最忌讳的就是乱了章法,最需要的就是有个人出来主持大局。

    秋景固然合格,可是刀客不服她,而且凭她的能力,根本无法带人突围。

    “这些巷子经过改建,飘萍阁专门的藏身地总共十七处,遥相呼应,可观八方,目前只是少了一个。”孟戚毫不犹豫地领着众人选了个方向,同时侃侃而谈,“无论你们从那个方向走,不出半刻钟,就会落入他们的包围圈。”

    众人闻言纳闷,既然走不出去,难道不是应该抄家伙拼了吗

    或者紧急布置防御线,应对马上就要来的攻击

    可是秋景不发话,元智老和尚随遇而安,刀客是俘虏,墨鲤又跟孟戚一伙的,大家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了。

    总共也就二十来号人,孟戚时走时停,要求所有人必须藏在屋檐的阴影遮蔽下,然而一直过了一刻钟,都没有暗器或者飘萍阁的人出现。

    说好的天罗地网呢

    正想着,孟戚忽然传音示意所有人停下,不许出声。

    没一会,他们就依稀看到人影从自己头顶的屋檐上掠过。

    瓦片被踩得咯咯响。

    “人呢”

    “不知道,刚才还在附近,老四那拨人被点了穴,然后人就不见了。”

    风中传来低低的交谈声,透着焦躁不忿。

    “会不会进了巷里百姓家的屋子”

    “官兵全城搜查,哪个敢在这时候开门再说这附近也没有风行阁的据点。”

    风行阁众人听得异常尴尬,他们在闰县的势力果然有跟没有一样。

    声音快速远去,很快又是一批。

    孟戚微微皱眉,飘萍阁果然增派了人手。

    墨鲤在后面捅了他肩膀一下,孟戚回过神,示意众人继续前进。

    “等等。”

    墨鲤回头,走到被抬着的刀客旁边,干脆利落地给他接上了四肢关节。

    众人吃了一惊,欲言又止。

    刀客行动不便,带着确实费事,刚才有几次,风行阁的人都想把他杀了。秋景说这人是墨鲤的俘虏,暂时不能杀,大家一想还要有求于墨鲤二人,于是忍了。

    “大夫,你是要放了他”

    “不,让他活动活动筋骨,免得真的残废了。”

    “可是”

    “他刚才没有出声。”墨鲤平静地说。

    众人愣了愣,下意识地望向刀客。

    之前在甘泉汤,刀客被点了哑穴,后来一路上都在逃亡,加上被孟戚推测出的真相冲晕了脑子,谁也没注意刀客的穴道什么时候解开的,反正现在是解开了。结果在飘萍阁搜不到他们时,刀客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暴露他们

    这人,刚才不还驳斥孟戚是胡言乱语吗

    原来是嘴上很硬,心里已经服了

    刀客被一道道恍然大悟的目光看得脸皮发胀,恨不得拿起兵器把这些人都杀了灭口。

    “你们还走不走”刀客低声嘶吼。

    众人维持着怪异的表情,边走边回头。

    刀客“”

    照理说他应该趁着这个机会逃跑,可是有太多事情他想弄明白。

    如果回到飘萍阁,刀客心知,以自己的本事很难查到东西。

    因为他这几十年所见、所听、所闻的一切,都跟他是差不离,即别人知道的东西可能还没有他多。就算有例外,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个对他有恩的人,又向来只有他来找自己,自己是找不着对方的,且当面质问跟撕破脸也差不多了,不到万不得已刀客不愿走这一步。

    再说关节脱臼太久,刚接回来连走路都不利索,还隐隐作痛。

    还逃估计跑没几步就要被逮住,到时候更加难看。

    刀客忍辱负重地跟了上来。

    元智和尚大感欣慰,觉得刀客有望弃暗投明。

    “施主,放下屠刀”

    “闭嘴”刀客恶狠狠地说,“你们抢了我的刀”

    如果不是逃命要紧,估计真有人能笑出声。

    墨鲤揉了揉额角,转头问“他的兵器呢”

    “还在甘泉汤,八成埋废墟下面了。”

    “那就用不着担心,既然飘萍阁给我们扣了乱党的帽子,还特意丢下等物栽赃,即使烧成白地,官府也会清理干净的。”秋景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地说,“飘萍阁神通广大,去衙门偷换一把刀是轻而易举的事,就看阁下何日回去了。”

    元智眼睛一亮,连忙道“屠刀入苦海,施主立于岸,难道施主还要执迷不悟,返身重陷其中”

    刀客“”

    墨鲤觉得刀客看上去很想拿臭鞋堵住老和尚的嘴。

    孟戚头也不回地在前面带路。

    墨鲤看到孟戚的肩膀抖了两下,应该在笑。

    能笑就好,因为今夜杀了人,墨鲤担心国师旧疾复发。

    巷子开始变宽,低矮的房屋越来越少。

    这意味着躲藏越发费劲了,之前众人还能交谈,呼吸声不用遮掩也会被路过的飘萍阁杀手当做百姓发出的忽略过去。到了这里,富户担忧城内进了乱党,又有官兵闹事,于是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护院家丁都围在门口跟院内墙下,提着灯笼不停地巡逻。

    孟戚却像是多长了好几双眼睛,走得越来越快,拐弯时毫不犹豫。

    众人甚至能感觉到,阴影始终伴随着自己的脚步,灯笼永远不照向自己这边。

    “”

    这哪是做国师的天下做贼的都要来拜师了

    尤其是甘泉汤的伙计,他满腹疑窦,明明之前孟戚二人还要自己领路才能找到几家商行,怎么现在倒像是在城里住了许多年,又偷看了飘萍阁的秘密围杀计划。可这样大的事情,谁敢写在纸上要说这两个其实是飘萍阁的人,那人家这么巴巴地跑来又是图什么风行阁说白了就是卖消息的,而阁主说对面的布局已经涉及天下大势了。

    比天下大势更高一层的图谋,伙计觉得自个脑瓜子都不够用了,实在想不出。

    伙计身份低、忍得住疑问,风行阁其他高手就不能了。

    随着路越走越顺当,孟戚把众人领进了一家车马行后面的空棚子,而这里隔了没多远就是闰县高大的城墙,终于有人忍不住问“这恕在下失礼,敢问孟国师,吾等方才是如何瞒过飘萍阁之人的”

    孟戚也没觉得这人问得唐突。

    事实上更唐突的是直接质问孟戚是不是跟飘萍阁是一伙的。

    当然真正有脑子的人是不会这么问的,因为这不是早早勾结互有默契就能办到的事儿。飘萍阁还能勾结,难道那些大户宅邸的护院家丁也都跟孟戚打好了招呼不成

    既然风行阁的人知趣,孟戚就好脾气地给他们解释了三句。

    “飘萍阁用来围杀追捕你等的,是奇门遁甲。

    “然,此阵在城中街坊,围于巷道屋宇之间,故能用,不能变。

    “那摆阵的人,身不在此。其余人用此阵,不过是死记硬背,生搬硬套罢了。我之前在屋宇上,见他们调派人手,不消一刻就看出了规律。若是真正的战场厮杀,此阵挨之即溃,不堪一击。”

    孟戚说得平淡,神情却有微妙的变化,隐隐带了几分昔年杀伐决断的味道。

    刀客眼睛微眯,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然而他抓了个空,兵器不在。

    其他人也被这股气势所摄,等回过神时,竟有些胆寒。

    江湖喋血数十年,却未曾真正感受过沙场惨烈搏杀,尸横遍野的凶戾。

    唯有元智和尚双掌合十,一派泰然的念诵佛号。

    “大师,吾等就在这里别过罢。”秋景取出一个扇坠形的铜制小令,递给元智和尚道,“此物可调动风行阁当地分舵人手,大师拿走它,算是我为悬川关出一份力。”

    元智没有推辞,他收了秋景给的令符,冲众人合掌俯首。

    众人纷纷还礼,元智还想跟孟戚说什么,最终却没开口,翻墙而去。

    城门楼子灯火通明,这边城墙则比较偏远,只有兵丁提着灯笼在城墙来回巡逻。

    墙高三丈,且墙体较为坚固,没有被雨水冲损的地方,防卫自然没那么严密。

    风行阁的人想要尽数离开,还得仔细找个背光的地方套绳索拉扯,武功到元智和尚这种地步,提口真气踏两次墙面就能翻过去,用不着多等。

    “大师怕是想请孟国师去悬川关。”

    “主意是好的,只是唉”

    就算孟戚肯去,想要打退天授王的大军首先要得到悬川关守将的信任,而昔年的楚朝国师,这身份就注定了宁家根本不敢让孟戚碰兵权,他们毕竟做着齐朝的官,拿着齐朝的俸禄。

    “世道如此之难,偏又出了这一连串的事。”

    “那南疆圣药阿芙蓉”

    说话的人忽然警觉,回头看了一眼刀客。

    刀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住口,然后小心刻意地避开自己。

    哼,他才不稀罕听这群家伙的话。

    再格格不入,他也要赖在这里,赖着孟戚和墨鲤。

    墨鲤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夫为何发愁”孟戚适时绕了过来。

    墨鲤发现他一点都不为眼前的局势忧愁,相反还很有兴致,像是遇到了名局的国手。

    “孟兄”

    “看不到的敌手与摸不透的意图,才是最麻烦的,现在迷障尽去,图穷匕现,全看各人手段了。”孟戚胸有成竹,谈笑自若,“大夫可要与我打赌,飘萍阁三样谋划,一件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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