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长叹无所凭

小说:鱼不服 作者:天堂放逐者
    墨鲤往旁边一望, 赫然看到落在地上的衣裳。

    衷情剑委屈地裹在其中。

    充当腰带的软剑骤然失去支撑, 直接卷成了一团, 换个角度来说, 也是特别好用,避免了衣服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运气好的话还能团在一起,减少与地面尘土接触的范围。

    墨鲤“”

    作为名剑吗,“衷情”是真的运气不佳。

    上个主人把它丢进青江, 这个主人呢,一言不合就甩衣服, 就这么从半空中往地上摔了个百八十回。

    若是名剑有灵,估计是要离家出走的。

    不对。

    墨鲤心想他怎么被宿笠传染, 认为兵器通灵了

    软乎乎的沙鼠在他的掌心打了个滚,似乎在不满墨鲤的走神, 沿着手臂上攀,一溜烟就蹿上了墨鲤的肩膀。

    柔软蓬松的毛发贴在墨鲤的颈窝,有些发痒。

    沙鼠却已经吃足了豆腐,又亲又蹭十分满足。

    阿鲤还是这样的味道,清甜好闻, 就是有药味

    沙鼠扭头看了一眼火上的药罐, 乌黑的眼珠定了定,开始深思。

    墨鲤身上没有受伤的迹象,这药是为谁熬的呢

    不懂医术的人总是有个刻板的观念,沙鼠也不例外, 它觉得病越重喝的药就越苦。

    瞧这味儿

    沙鼠胡须颤了颤,想要一头扎进墨鲤的怀里。

    那些疲乏、心绪难宁的无力感,那种竭尽全力依然无法改变世间一切的挫败,时至今日还得看一幕幕不幸发生的悲哀,它们在过去几十年像痼疾一样缠绕在孟戚心头。

    每当这种绝望情绪涌上来,就连龙脉都撑不住。

    连自己都无法战胜,又怎能再次付出努力,期翼将来呢

    而现在只要回到墨鲤身边,嗅着意中人的气息,再浓厚顽固的消沉疲乏都会缓缓散去,大夫真是一剂良药。

    更令孟戚欢喜的是,墨鲤对他全无防备,否则怎么能在他靠近之后都没有发现

    但不管是灵气接纳还是本能不设防,墨鲤终究还是会对外界的变化有所反应,他不可能在被人抱住或者碰触手臂还继续盘膝运功打坐。

    那时孟戚不想打搅墨鲤,他看出分别的这段日子,墨鲤也不好过。

    眉宇紧锁,生生让青山秀川失了颜色。

    是睡不好,还是发愁的事太多,得不到喘息的工夫

    孟戚一下就忘了自己千里奔波的劳苦,他想要安慰墨鲤,又不想惊醒对方,只有变成沙鼠一条路可走了。

    熟门熟路地甩掉衣服,轻巧地钻进墨大夫怀里,贴在那暖融融的地方没多久,沙鼠就察觉到身下的心跳声变了,焦虑的气息也变得平缓,然后胖鼠就被一只手摸了出来,瞥见墨鲤眉间的郁气消散了许多。

    此刻蹭着墨鲤的颈窝又滚了两圈,滑到意中人的怀里,抬起爪子拍了几下。

    它知道,它都了解。

    墨鲤需要孟戚,孟戚也需要墨鲤。

    然而,安慰的精神是好的,圆滚滚的胖鼠也很熨帖,只是这拍的位置实在有点不对头。

    某只的爪子还不小心浅浅地勾了一下,墨鲤的神情微变。

    沙鼠拍着拍着就迟疑了。

    爪感变硬

    它低头一瞅,正对上“出事”的地方。

    沙鼠反应何其快,迅速跳出衣襟,爪子扒拉住了墨鲤的外袍,做了个伸手撑开的动作。

    爪短个小的沙鼠拽衣服,姿势就是挂着,下一刻就哧溜滚下去了。

    墨鲤还来不及伸手去捞,眼前一花,便多出来了一个“人”。

    孟戚将拽在手里的外袍往自己身上一盖,这个位置让他无限贴近墨鲤,伸臂就能把人牢牢锁在怀中,而且他跟墨鲤“同穿”一件衣裳,只要墨鲤不想把衣服扯坏,就不敢有太大动作。

    “你”

    墨鲤难得窘迫。

    明明之前孟戚什么都不穿直接在他面前换衣服,墨大夫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会儿的心情截然不同。

    沙鼠爪子撩起的火,孟国师表示不够,还能再添一把柴。

    外面院子闷闷地一响,仿佛有人在说话。

    宿笠猛地竖起了耳朵。

    金牌杀手听声辨位,打赌这是有人后背撞到墙上的声音。

    墨大夫说风行阁的人来了,难不成是他们轻功蹩脚,翻个墙还能撞地碰墙。

    刀客的神情严肃起来,他觉得可能是敌人来了。

    圣莲坛不是只有一个罗教主能拿得出手,它还收拢了一票江湖败类,这些被各大门派甚至风行阁“通缉”追杀的家伙,虽然在武林里混不下去,也没什么顶尖高手,可是手段一个比一个阴损歹毒,要是忽然来上一群,要应付不是容易事。

    宿笠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他被吊在网兜里不能动弹,佩刀不在身边,毫无还手之力,与一条被渔网捞上岸的鱼没有区别。

    宿笠一边死死地盯着屋顶的破洞,一边继续倾听外面的动静。

    打斗好像更激烈了。

    尽管声响不大,甚至还很沉闷,可这瞒不过宿笠的耳朵。

    喘息、低呼、肢体碰撞墙面跟地面的动静

    奇怪,怎么没有短兵相接的声音

    墨鲤不可能被人压制住了还不动兵器,难道他受伤了被迷药暗算了宿笠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他没等到怒斥跟暴喝,没等到暗器发出的声响,连血腥气都没嗅到。

    萦绕在鼻尖的,只有越来越重的药味。

    “药罐要加水。”

    声音模糊不清,略微急促。

    另外一个声音似乎说了什么,可是太低,宿笠听不见。

    他正感到费解,忽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一般只有穿或者脱衣裳的时候才会发出,当然挑选翻找布料的时候可能也会有。可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还会有人在一个废弃的村落院子里翻布料

    宿笠望向屋顶破洞,眼神放空。

    孟戚回来了啊

    宿笠心想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怎么老是跟这两人犯冲,从见第一面开始。

    罢了,再尴尬都没有当初在豫州甘泉汤,孟戚误以为刀客是风行阁派来“伺候枕席”的那次厉害。

    那时宿笠四肢关节错位,动弹不得,还被孟戚迁怒塞进床底等等,宿笠低头看看自己在网兜里的模样,觉得现在也很惨,他们确实化敌为友了,好处可能是不用付墨鲤诊金药费,也不用被打

    想到钱,刀客头皮发麻。

    因为他的衣兜比脸还干净。

    外院又传来低微的说话声,宿笠索性把眼睛一闭,不强行宁神定心,装睡谁怕谁。

    “天授王是郑涂”

    孟戚披着自己的衣服,手里拿着衷情剑,还没来得及缠回腰上呢。

    长发未束,那边墨鲤也被他一通折腾弄散了头发,不得不光脚来看炉罐。

    孟戚每次变回原形,穿衣服不是最麻烦的,毕竟有衣服已经很好了,麻烦的是头发。这年月披头散发见人是极失礼的,如果龙脉会法术,孟戚巴不得一个响指整好仪表。

    墨鲤忙着给药罐加水,他耳根的红晕久久不散,偏偏方才孟戚还凑过来撩拨道“阿鲤,是否觉得不如乘风去彭泽的那次”

    墨大夫再忙也要瞪孟戚。

    但墨鲤没法反驳,似乎龙形交缠确实更

    “哎。”孟戚长叹一声,“可惜大夫不是一只沙鼠,我也不是一条鱼。”

    否则还有第三种尝试。

    那模样看得墨鲤想去找竹杯扣鼠。

    孟戚察言观色之能非同小可,每每都能在真的触怒墨鲤之前及时调整,这次也不例外。

    “看来做青乌老祖的弟子是耽搁郑涂了,当然,或许他拜师赵藏风也是存着利用的主意。”孟戚随意地往墨鲤身边一坐,正色道,“逆军实力如何”

    墨鲤一顿,为难道“我没看出什么东西。”

    荆州军一击即溃,天授王大军势若破竹,也不代表后者能打。

    “无妨,等屋里那个能走能动了,就把他塞给风行阁,阿鲤陪我去华县看看。”孟戚抱着手臂,轻飘飘地瞥了屋子一眼。

    宿笠不想旁观旁听,孟国师还嫌刀客碍事呢。

    放不开

    连床都没有

    还因为阿鲤要熬药被喊停

    “圣莲坛罗教主武功不俗,郑涂更是非同小可,颇有悟武窥道摸清他人武学脉络的天赋。也许这两人的武功都没有青乌老祖赵藏风高,然而加起来绝对比我们之前遇到的敌手难应付。”

    墨鲤忍不住叹口气,真是没碰到什么就来什么。

    有武功没脑子的青乌老祖,有脑子不会武功的裘思,有野心无大用的阿颜普卡,现在终于来了什么都有的天授王跟罗教主。

    唯一幸运的是,郑涂及不上裘思狡诈,罗教主也及不上青乌老祖武功逆天。

    这武力跟智谋的极限,他们都没摸到。

    “阿鲤不必忧心。”孟戚看出了墨鲤的想法,直接道,“天授王也只是运气好罢了,他们未必真的比裘思阿颜普卡赵藏风高明,只是没有在起势前撞见我们。”

    墨鲤“”

    也对,给那三个家伙时间,闹出的灾祸也不小。

    毕竟坏世道毁人间的本事从不看谁聪明,只看谁没有底线。

    “悬川关的事如何”

    墨鲤话一出口,就发现孟戚的气息变了。

    这让墨鲤下意识地感到不妙。

    饶是做好了准备,当听完孟戚低声所诉,墨鲤还是慢慢停住了扇火熬药的动作。

    身体极为沉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拉着他,往地底坠去。

    “若有楚朝开国时的兵马,荆州绝非眼下局面。”

    孟戚扼腕,他比墨鲤更不能释怀。

    流落江湖,行走天涯。

    昔年能轻易做到的事,都成了今日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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