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地处南方,南唐的冬天却并不温暖,尤其都城陵州,持续了几日的冬雨一直不停,到处都湿乎乎的,冻到骨子里。晴天的时候,大家还能靠着晒日光获取温暖,而阴雨天最讨厌了。雨水落地,白天是泥,晚上就冻成了冰碴子。
幼小的唐余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只老鼠,回到住的屋子,却发现火被屋顶漏下的雨浇灭了。听人说钻木可以取火,可惜前几日存下的柴草都湿透了,这种鬼天气里想要弄出火星,只有另想办法。
唐余计划去守陵的军营里讨要火种。那边常年有军队驻扎,专人煮饭看顾火种。那边虽然不会施舍吃食给外人,不过分一把火给他,应该不费事。
唐余将身上的破烂夹衣裹紧了一些,因为没有雨具,也就没舍得穿家里唯一的那件棉衣。他将棉衣留在昏睡的母亲身上。
自从入冬以后,母亲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多数都是昏迷着,勉强能喂些水米。母亲偶尔醒过来也只是发呆,不再像以前那样和颜悦色给他唱歌讲故事。他知道母亲病了,可是家徒四壁,米缸见底,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自然不可能去请郎中。
再说,这里也没郎中。守陵的驻军通常是不会让外人靠近这一带的。
在唐余的认知之中,这处荒凉的宅子里住的都是奇怪的人,小孩子就他一个,其余都是些神智不太清明的花甲妇人。也有一些不男不女的,看起来像男人,说话却尖细阴森。那些怪人看他的眼神,仿佛饿了许久的狼,让他无端端害怕。
所以他小时候很少独自走出自家这院子。那时母亲还能下地,也不知从哪里弄到柴米油盐,总之饿不着他。
现在他已经快五岁了,这是母亲说的。具体生日是哪天,他并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只想知道填饱肚子的方法。母亲病了之后再没出过院子,也就无法弄来新的吃食。他只能自己捉些活物拔毛烤熟抹点盐或者挖些野菜凑合吃,省出一些米熬粥给母亲。
母亲教过他辨认能吃的野菜,荒宅中到处都有并不难找,至于怎么捉活物,那要看运气。偶尔有邻居设了陷阱,他便偷溜过去捡现成的。因他年纪小,便是被人发现,顶多是扇几个耳光说教几句,他死死护住猎物就是不松手,多半还是能得到一口吃食。
他以为今后都是这样混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早晚饿死,却没料到这次去守陵的军营讨要火种,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的母亲若神志清醒,定然是不会让他独自一人去军营那边。他记得母亲总是告诫他,说军营里有吃小孩子的妖怪,如果将他捉了去,他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可是比起宅子里其他怪人,唐余觉得军营那边看起来人气更旺。至少每天都有炊烟升起,隐约飘来饭食诱人的香气。
唐余循着香气就能知道哪里是厨房,结果半途中却被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白发人拦住了。
那人灼灼的目光,从面具上的眼孔透出来,像是对他极感兴趣。唐余本能地汗毛倒竖,没等对方开口转身就跑。可惜,人小腿短,费尽力气跑出去一丈远,人家一个纵身就又“飘”到了他面前。
然后他眼前一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一个山洞里了。他翻身爬起,发现脚腕上被拴了一根细铁链,铁链另一头深深扎入旁边的石壁,将他的活动范围控制在了三尺之内。那链子黑黝黝锈迹斑斑,泛着一股血腥味道。
带着黑色面具的白发人见他醒了,手里拎起一根皮鞭,劈头盖脸就打了过来。
唐余试图躲闪,鞭子却像长了眼睛一样,如影随形,总能扫到他的身体,皮开肉绽。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饥寒交迫被困在陌生的地方,面对可能会吃了他的怪物挥舞着皮鞭,怎能不害怕?
害怕但必须面对。那个白发人说话了,不是哄小孩也不是什么疯话,而是冷冷地告诉他注意脚下石板地上各种颜色深浅不一的小坑,用鞭子逼着他按照某种规律去踩那些小坑。只有完全按照白发人的指令和节奏去动作才不会挨鞭子。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疼痛,唐余很快就掌握了其中规律,能够相对自如地在鞭子的缝隙中准确踩到正确的位置。鞭子并没有停,直到他累得跌倒在地,无论怎么打都爬不起来才会暂时告一段落。
然后再醒过来,他会得到一些吃食,无非是糙米清粥,他顾不上冷热咸淡用最快的速度吃光,就会开始下一轮训练。
山洞中没有白昼黑夜,一直不见阳光,只有白发人挥舞鞭子的时候,周遭才会亮起火烛。
对求生欲很强的唐余而言,渐渐也就习惯了。有吃有喝不会淋雨,只要那个白发人教他的他练会了就有吃的,哪怕时不时会挨鞭打,也无所谓。他唯一惦记的是卧病在床的母亲。
母亲不会以为他已经被怪物吃了吧。他那么久没回家,母亲没人照料,还活着么?
唯恐失去母亲的恐慌,伴随着明灭的火烛和鞭子响起的声音,成为他噩梦的根源。直到很多年以后,他亲手杀了那个白发人,噩梦也依然不曾消除。
安如昔一觉醒来,心情比昨晚好了一些。时间不等人,随便用了一点早饭,眼看着必须梳妆打扮,赶紧去廖府拜访了。
管笠一如昨天,将安如昔送到廖府之后,便暂时告辞,去了兵部打听消息。
安如昔只带了贴身的侍女和一车精心准备的礼物,进了廖府后院。
花厅之上,廖府长媳赵夫人坐在主位,见长公主安如昔如约而至,立刻起身相迎。赵夫人若是从娘家的辈分论起,身为先帝拜把子兄弟宁王的独女,与安如昔算是平辈。可若从夫家论起,就成了安如昔的舅妈。
礼法规定出嫁从夫,赵夫人便成了安如昔的长辈。若用现代人的眼光看,赵夫人才三十出头正年轻貌美,不过古时十四五就成亲这年纪,她这岁数都有可能升级当奶奶了,举止心态无端老成持重了许多。
安如昔面对赵夫人,重新找到了学生时代见老师的感觉。
赵夫人用长辈的口吻,关怀了几句,便拐弯抹角打探起安如昔的来意。安如昔并不藏着掖着,只毫无心机地提起,南唐四皇子唐余在她府上,问问廖府是否也分到了南唐的贡品。
以前长公主是不会关注这些俗务的,偶尔来到廖府,无非逢年过节,晚辈上门送礼走过场。而今,非年非节,也不是廖府什么人做寿庆生,只因廖太妃一句话,长公主上赶着就来看姥爷,怎么想都不对劲。
如今长公主提起南唐四皇子,赵夫人终于领悟到了什么。
“长公主殿下,可是那南唐的皇子有什么不妥么?听说是长了一副好相貌的。”赵夫人试探着接话。都传长公主最爱收集美男,府内豢养面首无数,想来是应该喜欢长的俊俏的南唐皇子。
安如昔暗赞这赵夫人情商高,面对她这样不学无术基本没有共同语言的废柴,还能尽量找话题靠拢陪聊。她也就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白地打听道:“唐余长的的确不错,可是他自称只会吃喝玩乐,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我担心被他诓骗,却也没有门路验证他的话是真是假,实在有些烦恼。”
一贯性情冷淡的长公主,突然间仿佛多了几分烟火味。赵夫人一时适应不了。
安如昔也收到了系统警告,说她该注意维持既往形象,她的原身可不是傻白甜。
“你二舅在兵部任职,想来可以接触到南唐的情报。你问的这个,咱们闺阁妇人哪里懂。若真想知道,舅妈抽空替你问问你二舅。”赵夫人示弱,哪怕是她清楚某些内幕,这会儿也不能说自己知道,要铺垫好台阶,等过几日长公主还执着于此的时候,她再回答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谁也不知是否她敷衍了事。再者赵夫人是清楚长公主府侍卫长管笠这个人的,管笠出身廖府,曾随着二公子廖琪在兵部待过一段时间,结识了一些人脉。说不得长公主已经安排让管笠去打探了,她何必再惹事上身。
安如昔隐约感觉出赵夫人的推脱,她便不再继续聊这个话题。对于赵夫人这种情商很高智商也不低与自己沾亲带故的女人,安如昔绝对不想得罪。人家不愿意说,是有顾虑或怕麻烦,她该多些体谅。反正系统没有限定完成支线任务的时间,她何必太心急。先正常往来,刷熟悉度,让对方也慢慢体会出她的善解人意,说不得能逐渐增加信任,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时近中午,赵夫人热情留饭,其实按照以往长公主的习惯肯定客气推辞,转身就走的。
今天,安如昔竟然没推辞,而是本着多刷存在感的念头,顺坡下驴压根没想走,坐等着开饭。
赵夫人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平时廖尚书和两位公子白天都在衙门公干,午饭通常都不回府用。赵夫人一向吃素,注意保养身材,午饭用的很少,也不和其他女眷孩子们一起。结果今天长公主突然要留下吃饭实在措手不及,听说长公主饭量比寻常人大而且顿顿不离肉食,若是以府内其他女眷寡淡的家常菜充数,未免显得有些失礼。她急忙吩咐人按照招待贵客的那套标准翻倍的饭量加急现准备。
当然也不能让长公主殿下眼巴巴干等着,赵夫人急中生智想起来府里养了一年多的那个乐伎。那个乐伎叫什么名字她有点记不清了,可好像正是南唐去年送来的贡品。当然长公主未必喜欢欣赏高雅琴曲,不过那人原也是南唐宫中豢养的乐伎,说不得能讲些南唐宫廷旧事,满足长公主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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