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小说:嫁给表哥之后 作者:秀木成林
    时间回溯到一个时辰前。

    这半个白日, 议的都是西河王之事, 宁王傅缙观点一致, 俱认为西河王已准备妥当了。

    最后傅缙道“只是当今壮年,天下尚算承平,不是他举旗的好时机, 我们还得静观其变。”

    宁王缓缓颔首“确实如此。”

    提起这事, 难免想起多年来始终盯着自己的皇帝, 他蹙了蹙眉。

    不过, 这问题一时半会是无法解决的,宁王暂不想,正事说罢, 他话锋一转。

    “承渊, 这次阿元如此顺遂避过搜捕,楚氏当居首功啊。你且把她也领了来, 孤见上一见。”

    宁王已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傅缙一怔, 宁王秘密返京, 从不见外人。

    只转念一想,楚玥有功不假, 但到底非己方阵营, 又陌生, 她知道太多东西了,宁王必然会一见。

    傅缙应了, 又说“楚氏年少, 亦未曾居功。”

    宁王闻言一诧。

    他要见楚氏, 原因有二。第一,对方在这事上确实功劳不小;第二,确实有非自己人的缘故,他总得看一看人心里有数。

    但听了傅缙这话,他却真惊讶了。

    傅缙语气平和,话中对楚氏颇了解,甚至隐隐竟还有些回护之意。

    宁王很了解傅缙的性子,也很清楚傅缙和继母及楚氏之间的旧仇,更清楚他当初是被迫娶的楚女。

    这才半年。

    宁王现在是真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无妨,有功自当嘉奖。”

    楚玥正在外书房处理公务。

    申元目前不在小跨院了,在吉祥巷那处二进宅子,就是地道出口另一边的那个,城内搜捕结束后,把人安置过去了。

    宁王也在,为了将就申元,也更隐蔽,傅缙告诉过她,她“哦”一声就是了,从来也不问。

    距离不远,一直河水井水,楚玥之前没料过会和自己有交涉。

    她惊讶“宁王见我做什么”

    她联想力有些丰富,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晓得宁王的绝密。

    她迟疑,自己到底是傅缙的妻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吧这点她早早考虑过了。

    傅缙安抚“无事,殿下知晓了先前始末,欲见一见人罢了。”

    他补充“你做得很好,有大功,勿忧。”

    那好吧。

    楚玥也知宁王既要见,那自不能推拒的,于是应了,不过她看了看刚才一时惊讶沾了墨的粉色披帛,“我先换身衣裳。”

    “去吧。”

    赵宅楚玥换洗衣物很多,她去了次间,打开衣橱,垂目看了眼身上,她现正穿一身娇嫩的杏粉襦裙。

    手在衣橱划过,她选了一身深青色的深衣曲裾。

    深青色沉稳大气,深衣曲裾庄重正式。

    换了衣裳,撩起帘子,傅缙立在稍间门前等着她,见她好了,“走吧。”

    他们直接走密道过去。

    曲裾裙摆窄,楚玥走得慢,傅缙缓步前行,也不教她追得急。

    开启了机括,下了密道,他手里提着一盏琉璃风灯,稳稳的,楚玥跟在他左后方,他便用左手提着。

    微微晃动的烛火,投下一圈昏黄的光,照清楚了她眼前的路。

    看一眼身前高大的背影,楚玥忽有些恍惚。

    若说从前他是对自己没什么不好的,那现在就真不错了,二人日常相处平和,还能打趣玩笑。他知道自己亲自打理商号,也没任何异议。要知道在时下贵妇世家眼里,这都是不务正业有失身份的。

    他似乎已把她和楚家分开了。

    但想起楚家,楚玥又忆起刚才收到爹娘一封来信,母亲胎满三月了,终于坐稳,写信给她报喜。

    赵氏的胎之前并不算太稳,过年都是卧榻养着的,但没告诉她,怕女儿担忧。

    信笺上,其情殷殷,阿爹阿娘都极期盼这个小生命,喜悦与共,楚玥也是极期待的,期待着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弟妹,十月后呱呱坠地,健康成长。

    楚玥不免又想起数年后的灭门大祸。

    她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心头涌起一阵烦忧,随着时间推移比以前又有增添,不过,眼下非并想这些的好时候,楚玥遂收敛心神,先见了那宁王再说。

    提起宁王,这位眼下平平无奇。

    皇帝表面恩抚实际防备,封了北边的大宁给他。大宁距京城千里之遥,偏远不富饶,十分鸡肋,又常年盯着,好在据闻他并未承继到其父的英明才干,甚是庸常,多年才一直偏安无事。

    人不出众,封地更不出众,甚至有些积弱,反正在一众藩王之中,只能勉强跻身中等,一点不显眼。

    然楚玥知道,就是这么一个处处不显眼的宁王,最后在诸藩之争中大放异彩,夺得大宝。

    这样一个能蛰伏善隐忍,有行动力有手段的王者,楚玥不过一外人,却知晓他的绝密。

    哪怕傅缙说过不止一次没什么,她也不禁慢慢绷紧心弦,神色渐肃。

    地道不长,半盏茶走到尽头,重见日光,傅缙领她转出廊下,往东厢花厅而去。

    隔扇窗大敞,隐隐听见说话声,似乎是樊岳的。晃眼又见花厅内似乎坐了七八个人,樊岳和另外几人分坐下手,而上首太师椅上,则端坐了一个藏蓝衣袍的中年男子。

    楚玥未能仔细看清,因为花厅到了,傅缙回头安抚一眼,低声道“到了。”

    她便微微垂眸,规矩跟在他身后,入了花厅。

    “见过殿下。”

    傅缙率先见礼,楚玥一同敛衽下福,“楚氏见过殿下。”

    “无需多礼,快快起罢。”

    上首传来一道浑厚的男中音,不疾不徐,极威严,宁王立即叫起,“坐下就是。”

    极亲厚,但这份亲厚显然是对傅缙的,楚玥不过沾了光。

    宁王右下手空了两位置,首位肯定傅缙的,她微提裙摆,跟着他一起落座。

    转身之际,她余光扫了上首一眼。

    宁王年近四旬,阔面大耳,算不上英俊但也周正,人还没养回来看着有些消瘦了,一身平平藏蓝深衣,却目光如电,极具威仪。

    楚玥其实一直好奇,宁王究竟有何风采,才能教傅缙般文韬武略的风流人物也为之折服,并决意相投。

    今日仅仅一个照面,她忽明悟傅缙所言的那句“潜龙在渊”。

    蛰伏不阴霾,隐忍不气垒,不见焦虑,不见急躁,如瀚海般稳而深,不愠不怒间,其气势已逼面而来。

    上首的宁王仿无意一瞥,楚玥便一凛,眼眸又垂了垂,眼观鼻,鼻观心。

    花厅内很安静,就连平日最活跃的樊岳也正襟危坐,对楚玥笑了笑之后,就认真倾听宁王和傅缙对话。

    宁王和傅缙也没说什么,随意两句,视线一转,“这是楚氏”

    楚玥微微福身,“妾楚氏。”

    她规规矩矩地答话,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宁王略略端详,眼前楚氏容色过人,只他很确定,他的心腹爱将并不是一个美色所能迷惑之人。

    “阿元连避两次搜捕,你当居首功。”

    两次是没错的,第二次正是地道那次,第一次则是青木及时得到官兵动向,紧急传信,让傅缙等人提前避走。

    楚玥道“避匿之事,乃夫君等人之功。我不过侥幸,刚好有处地道。至于第一次,也是外祖遗泽,才教我提前得了讯息。”

    “哦那你是如何提前得了讯息的。”

    谦逊归谦逊,宁王一听便知关窍,楚氏在京城有许多店铺不错,但信息搜集和及时传递,可不仅仅有铺子就能完成的。

    他这边京城据点被毁了许多,想来,前段时间楚氏的情报网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及时填补了其中疏漏。

    好敏锐的一个人。

    楚玥心念微转,明显继续避重就轻不合适,她便照直说“酒馆食肆,三教九流之地,不但有诸多真伪消息,也可作讯报流转之用。”

    此类地方,人流量极大,不但可用以搜集情报,还能作为消息传递的节点。在当时风声鹤唳的京城中,再合用不过。

    临时在各处铺面增派人手,随时关注附近动静,一旦有变,匆匆往酒馆市肆走一趟,转一手,就能无声无息将讯报传回,不生任何疑点。

    楚玥在每个坊市的关键位置重点放人,布下了偌大一张情报网,突袭之前,官兵的动向她总能第一时间知晓。

    “这是你独自布置下的”

    这个一问其他人就知,楚玥便答“拙劣应对,不过恰逢其会。”

    拙不拙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环扣一环,布置恰到好处,搜捕来势汹汹,她镇定且敏捷。

    一时,宁王对楚玥本人生了几分兴趣。

    在此前他所有的好奇心,不过源于傅缙态度。

    他饶有兴致“世子被救出,孤心甚慰,可惜如今京城暗哨重重,世子离京,不知你有何良策”

    这询问,也是考究,实属意料之外,楚玥微不可察蹙了蹙眉。

    她略略斟酌“四门暗哨绝不能长久,想来,陛下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被转移了。”

    西河王才是大毒瘤,那边盯梢才是重中之重。然西河王不是宁王,他救回世子虽暂不能宣之于众,但到底也没避讳到宁王这个程度。

    那么西河王世子久离,他父亲是有大志向的,兄弟众多,他回归后会没一点动作吗

    一旦被当今察觉动静,注意力能不被转移吗搜捕的人都回到家了,暗哨不撤有意义吗

    “届时世子乔装改容,自可安然离京。”

    和宁王傅缙之前商议的相差无几,但看傅缙表情,明显他没和楚氏透露过。

    宁王挑眉“那你以为,暗哨何时会撤去”

    换而言之,就是西河何时会有动静了

    说来赵氏商号遍布大江南北,想想先前楚玥紧急布置情报网的手段,她或许还能不仅仅局限于猜测。

    楚玥眉心一跳。

    她听明白了。

    她笑笑“长则半载,短则一两个月罢,这我就不敢妄言了,殿下见谅。”

    大商号,有消息网络再寻常不过,但这应该是一个偏重商事的情报网,过分关注朝局藩王,就显得异常了。

    楚玥过渡得很自然,按照临时布置情报网的水平,她应能正确判断申元出京的最佳时机及缘由。但她一个商号幕后掌舵者,对于西河王不应过度关注,凭主观推测出一个大致合理的时间,恰到好处。

    没错,她的表现恰到好处,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话罢,樊岳等人俱赞同颔首。

    但谁知,头顶宁王缓缓道“楚氏,你果然是个聪敏之人。”

    楚玥心猛一跳。

    倏地抬眼,却见宁王居高临下,一瞬不瞬。

    对方洞悉了她的刻意藏拙。

    她心脏怦怦狂跳。

    聪明人,并不是一个安全的评价。人聪明,知晓了太多东西,却不是心腹自己人,等同大风险。

    瞬间,楚玥手心见了汗。

    她垂眸,遮住目中一切神色,侧座的傅缙却眉心一蹙,看向宁王。

    他正要说话,宁王却看过来。

    宁王以眼神安抚。

    傅缙之妻,他自然只打算褒奖,没意欲如何的。

    只此时此刻,他却真真正正对这楚氏生出了浓厚兴趣。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女子,独当一面,心性了得,要知道,她才堪堪十六。

    宁王倒不是认为女子就该笨拙,只是先天条件所限,女子长于深闺,所受教育和见识眼界,都远远不能和男子相比拟的。

    偏偏眼前的楚氏,她绝不逊色于世家精心教养的同龄男子,甚于要优异于后者。

    楚氏知晓不少秘事,他难免欲一探其底。

    傅缙看得分明,既无妨,侧头看一眼楚玥发顶,他只得按捺静看。

    花厅内寂静几息,宁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有几分真情实感,他轻叹“前人栽树,后人可乘凉。”

    有这么一个庞大的商业网络,真真是一件不可求的大好事。

    财资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一个触角遍布南北的讯息网络,商道传递消息,物资人员流动,快速隐蔽。其助益,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宁王这话,并不是和楚玥说的,但正是如此,反愈发给她增添了重重压力。

    她捏了捏拳,肩背绷紧。

    身侧樊岳看了看她,本欲言,但瞥了眼傅缙后想想,又先按捺下,到嘴边的话一转。

    他附和笑“也不知高密那厮,何时才能到这份上”

    高密,宁王遣出行商的心腹。

    商网的作用,他不知吗当然是很清楚的,早早就遣了心腹暗中发展。

    只哪有这么容易天赋极高如赵老太爷者,也是奋斗了大半生,才有今日之规模成就。

    高密殚精竭虑,然还是相去甚远。

    楚玥眼睫微微一动,她倒不认识高密,但樊岳这句话她听懂了。

    又或者说,宁王的困难,她知道不少。

    不管宁王日后多辉煌,他眼下处境却相当不易的。端怀太子留给他的,除了皇帝叔叔的高度警惕以外,基本就没什么了。

    封地偏远,也不富饶,底蕴本不丰,偏偏皇帝多年盯梢,发展极不易。宁王直到起兵之初,实力也是不强的,在诸藩中毫不起眼。甚至一度对上西河王,被逼困淮河之畔,濒临覆灭之危。

    幸此次危机,即是转机,大都督傅缙声东击西,火烧百里连营,一举大败西河王大军,从而彻底扭转颓势,开始连连告捷。

    大危机,终成就大转机。

    危机即是转机

    电光火石,楚玥心一动,忽闪过楚氏灭族大祸。

    心跳突然有点快。

    其实她方才思量过,她是傅缙之妻,他不冷漠,而她又有功,此刻虽大压力,但宁王最终应不会如何她的

    最多就命人盯紧罢了。

    她让自己保持镇定。

    但转机

    思绪乍亮,楚玥忽忆起楚氏灭族大祸,竟得了一个新思路。

    宁王没有的,她有。

    宁王财资不丰,她却极富余;宁王目前情报网不足,赵氏商号正好能弥补上。

    那,她是不是可以

    楚玥闭了闭目,倏抬起头“殿下谬赞,妾愧受,不过凭借外祖些许余荫罢了,即便侥幸有些人手,也有昔日外祖之功。”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若殿下不弃,我愿效犬马之劳”

    她不能掌控祖父,却能掌控自己。

    她是不是可以试着进入宁王的麾下

    傅缙文武兼备,深得宁王倚重,她自不敢相比。

    但此举若成,她必能掌控局势的第一手动向,甚至侥幸立上一二功劳,就算日后真到了最坏的情况,她也不至于一丝回旋余地也无。

    拨开重重迷雾,终于觅得一条能走的前路。

    楚玥深吸一口气,话罢利索站起,即如武将男子般单膝下跪“我愿为殿下分忧”

    一个“我”字,异常清晰。

    不是楚氏,也不是傅缙之妻,而是楚玥。

    锵锵话语,掷地有声。

    厅内所有人抬头,俱看向她,震惊,诧异,落针可闻。

    包括傅缙,也包括宁王。

    楚玥能感觉到宁王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

    这一刻,浑身血液涌动。

    仿佛沸腾,血脉颤动;又仿佛遇冷,体表的毛孔悉数紧缩,汗毛立起。

    似乎有什么自心底释放出来,她浑身战栗。

    所有东西都离她远去,一切仿佛不再真实,但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沉稳。

    “若殿下不弃,楚玥愿效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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