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面前的床上,就躺着余帘儿。
她苍白,无辜。昏迷的样子如同午夜荷塘里的睡莲,任谁看了都会心动又心碎。
老太太胸口那只金貔貅栩栩如生。
它怒目圆睁,像盯着邪物般盯着余帘儿。
骆北延只想走到她面前,替她遮风挡雨。
“骆奶奶。”柔软的声音出现在门边。
骆北延讶然回头。
余窈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骆老太太目光微顿,又担忧道:“窈窈,你腿怎么了?”
还“窈窈”呢。
骆北延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也没见老太太这么叫过他哪个表姐表妹。
老太太对后辈要求很严格。
她是当年改革开放勇立潮头的那拨人,沾了政策的光,将家族企业发展壮大到如今模样。她儿子,也就是骆北延的父亲,不争气,早年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所以骆老太太转而把希望寄托在了骆北延身上。
没想到,骆北延也是个情种。
他为一个认识三个月而且来历不明的女人背井离乡,不顾大局,还跟骆老太太作对。
骆老太太深知不能重蹈覆辙,赶紧施压把他逼了回来。
但她也仅仅是“施压”而已。
那场车祸完全是意外。
骆老太太是商人家出身的,或许重利轻义,但还不至于□□。
不过骆北延不这么觉得。
他回来之后,跟家里的仇恨更深了。
骆老太太为了稳住他,只能答应他的要求,把余窈也接到了骆家,并且出资养育她。
余窈走出一步,眼眶就红了,到床边时,早已经泣不成声。
“骆奶奶,我急着见姐姐,摔了一跤。”
“我跌这一跤,就想到姐姐当时受的痛,她有多疼啊,我这点伤又算什么。”
“我真恨不是自己替姐姐被撞的。”
“别说这些傻话!”骆奶奶轻轻拍桌,训斥道,“你姐姐会好起来的。”
骆北延感觉她的视线越过余窈肩头,看了他一眼。
骆老太太拍着余窈的背说:“北延还讲什么你要自杀,你还年轻,千万不能犯傻啊!”
骆北延知道这是试探。
只要余窈一句话对不上,他就得被骆太太想方设法地逼问。
“不敢了,奶奶,我再也不敢了。”余窈边哭边撩袖子。
骆北延看见自己向来稳重的奶奶,露出骇了一跳的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余窈手腕不动,好半天才说:“你……唉,下回你跟我讲,我带你来看她好不好?”
骆北延也往前走了走。
他的视线艰难地掠过余帘儿,降落在余窈手臂上。
余窈左臂布满了浅浅的刀伤。
细密,重叠,从新到旧,一条条交错成蛛网。
丑陋到不可思议。
这种自残痕迹可不是像眼泪一样,说挤就能挤出来。
骆北延也被吓了一跳。
他又看向床上昏迷的余帘儿,纵有再多的话,再多想做的事情,也得在骆老太太面前收敛。他努力压着情绪,心里仿佛有火山翻涌,头脑中除了过去相处的种种回忆,再也想不起别事。
探病很快就结束了。
老太太在保镖陪同下离开,他们只能跟着驾车离开。
骆北延知道,余窈来得这么快,肯定没按他说的去做检查。他本来还想咨询心理医生,结果也只来得及拿张名片。
“我拿了药膏。”余窈说。
这回轮到骆北延不理人了。
他思绪还留在病房里,盘旋在那个昏迷的女人身边,一刻都不想分别。
余窈见他不说话,就抬起腿,在车座上屈膝,把药膏涂在肿起的脚踝上,然后小心地用纱布盖上。等红绿灯时,骆北延瞥了她一眼,见她挤出药膏,黏黏合合,玩得不亦乐乎,也是闲得无聊。
“把腿放下去,挡住后视镜了。”他轻斥道。
余窈咬牙切齿地放下腿。
骆北延又说:“你要有点教养,不懂就跟奶奶学。”
余窈闭眼听歌。
骆北延心中各种苦楚都喷发成怒火。
他一脚刹车踩下,直接在路边停住,然后把余窈拖下了车。
“帘儿怎么有你这么个妹妹?”他怒道,“学习学习不行,礼貌一点没有。小小年纪就跟流氓混混一样,成天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他伸手提了下余窈颈后的红色缎带。
这也是一时脑热。
早上从房外随意瞥了一眼,他就清楚记得,有个傻兮兮的蝴蝶结绑在外面。
他都没过脑子,就单纯想强调“乱七八糟”,于是抬手提了一下。
然后蝴蝶结散了。
没想到它这么不稳。
余窈立即按住胸口,诧异又略带质问地瞪着骆北延。
骆北延后面还有八百多字没来得及骂呢。
“……回去再说。”他尴尬地按下车钥匙。
余窈艰难地爬上后座,躲着镜子反光,重新系好了蝴蝶结。
骆北延放了首歌。
因为后座传来的窸窣声实在让他不舒服。
骆北延没把车开到别墅,而是开到了B校。
他可没打算跟余窈一起过周末。
“下去。”他冷声道。
余窈看了眼外面:“我还有东西在房里没拿……”
“什么东西?我让人给你捎过来。”
余窈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算了。”
她下车离开。
骆北延回去之后,在客房翻了半天,最后发现更衣室地上掉了条内-裤。
……
他脑子里真的有很多迷惑。
*
余窈回学校,放下包,又去了画室。
她昨天一点练习都没做。
其实她很喜欢画画。
当初考B校,因为文化成绩不好,希望渺茫。但是姐姐发生事故后,骆家想办法安排她参加自主招生,考取难度下了好几个台阶,分数线要求也低不少。她在一顿恶补后,居然擦线录取了。
但是上大学之后,她就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余窈不想努力。
画画是她喜欢的事情,逼着努力反而会越来越不喜欢。所以她平时上课都很随意,练习也只挑喜欢的练。
绩点高低不重要,别延毕就行。
至于将来的出路,余窈毫无想法,反正不想工作。
画室里有零星几个人在练习。
余窈靠窗坐下,摆置好工具,刚要动手,前排男生就敲了敲她的板子。
“你男朋友给你的。”男生从脚下搬出一本大部头的书。
书名,《世界名画 》。
余窈一翻,发现里面夹了一张冲印的照片。
照片上,她背对镜头坐在床上,阴暗光芒细腻勾勒肩背的轮廓,腿上半盖着一件高定男式西装。她往右垂首,黑长直假发丝丝缕缕地垂落在肩头,眼神非常空洞。
这张照片就是导致她和陆冉分手的照片。
她说是自拍,陆冉不信。
她一个人哪能把自己绑成这样,再拍照片啊?而且她身上还有男装,这是以前从来没出现过的,她要买也买不起。
问题是,这就是自拍。
余窈根本懒得解释。
爱信信,不信分,分了她正好重新找一个。
余窈也不知道陆冉给自己发这张是什么意思。
就这张图,光线昏暗,戴了假发,露的小半张脸p得连妈都不认识了,能威胁到谁?
退一万步,就算全露被爆出来了,她也不怕。一张照片而已。
所以陆冉追着她骂,她也都接受了。
她很无聊。
姐姐住院,她从小到大唯一的家长不在,现在没有人能约束她的行为。
本来觉得陆冉对她感兴趣,他应该可以替她分散痛苦。
但是跟他谈恋爱真的很无聊。
看电影,吃饭,一个月拍照一次,发各种腻歪的朋友圈动态,然后没了。陆冉那张帅气的皮,她看三个月也看腻了。听他吹嘘自己有多受欢迎,她也听腻了。
他不小心发现这张照片的时候,余窈还期待了一下他吃醋的样子。结果他生起气来像个初中小流氓,张牙舞爪,砸东西,骂脏话,要死要活。
太、无、聊、了。
“谢谢。”余窈跟前面的男生道谢,“不过那个是我前男友。”
男生愣了一下。
余窈低下头继续画画。
陆冉还是很想威胁余窈,但他手里只有这一张照片了。
昨晚他骂了余窈一顿后,对方回复“已报警”。然后不到一小时,他邮箱里收到一个看起来像律师函的东西。他点击下载,电脑就被黑了,里面所有照片都被清了。电脑里存着他的账号密码信息,于是他的网盘、社交账号也陆续被清。
陆冉搞不清什么情况,有点担惊受怕,又咽不下气,所以拿出这张照片,让人转交给余窈,想告诉她,他手里还是有把柄的。
这张照片,是他从余窈手机上转拍,用拍立得冲印出来的。他多印了几张,威胁不了余窈,就拿去威胁她家里。她不要脸,她爸妈总要脸吧?
他估摸着余窈平时去画室的时间,觉得她应该拿到照片了,于是给她发短信。
“怎么样?”他预计到余窈会被吓一跳。
余窈迅速回复:“好看的呢。”
然后删好友,拉黑,一气呵成。
陆冉终于爆发了。
他翻找余窈班上的家长通讯录,用彩信把这张照片发到余窈家长手机上,然后又发一条短信——“余窈裸-照在我手里,要她给我道歉,不然我就发到网上”。
短信发出去半天没回应。
但是也没发送失败。
陆冉往家长姓名这栏认真一看,上面写着“骆北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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