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窈醒来的时候, 天气似乎在一夜之间转凉了。
外面有些灰暗, 窗户阵阵作响, 房间里空荡又清寂。
骆北延也不在。
余窈起身坐了一会儿。
天气预报说今日台风登陆,有间歇性强降雨。
余窈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细密的水珠挂在外侧。擦开一片茫茫的白色, 窗外云层中有明亮的光晕, 只是不如平时显眼。外面的道路反射出天空的灰色。
余窈给医院打了个电话。
“我想确认一下余帘儿现在的情况。还是没醒吗躺这么久, 会有肌肉萎缩吧啊有帮忙运动啊,所以情况应该还好没什么, 谢谢。嗯,我想过来探望的话,会跟骆总说的。”
余窈放下手机。
屏幕上是她们姐妹交叠的双手。
像缠绕伴生的不开花的藤蔓植物。
有时候余窈会问自己, 她爱姐姐吗
毫无疑问是爱的。
但并不是每一时,每一刻, 都毫不动摇地爱着。
余窈记得很小的时候, 姐姐买过一支很贵的口红。
有一天口红不见了。
姐姐生气地质问她。
她说没有见过,姐姐拿卷发棒打她, 直到手臂上那块皮肤变得焦红起泡为止。
可能因为太小了,心里也不装事情。
余窈挨过打又坐下继续玩。
晚上, 姐姐给她买了她一直想要的彩色蜡笔,带着她一起画画。
她平淡地说“口红在衣服口袋里找到了。”
在余窈成长的过程中, 有很多个这样的瞬间。
她是不爱姐姐的。
但她很快又会与姐姐恢复亲密。
因为她们生活中缺乏其他人去寄托类似“爱”的感情, 她们只能爱彼此, 并从彼此这里汲取爱意。即便姐姐有时候让人刺痛,她也仍然是余窈生活中最值得爱的人。
至于姐姐是否爱着她。
余窈没有问过。
她揣测对方有着类似的“不得已的爱”。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余窈划了划屏幕,翻到骆北延的照片。
余窈喜欢骆北延。
而这是背叛了姐姐。
并不因为姐姐与骆北延相爱,而是因为她与姐姐相爱,现在她要走出生命中这段“唯一”的情感了。
“医生,在吗”余窈给苏水城发了信息。
这条居然没有被屏蔽。
苏水城刚刚跟骆北延联系过,正准备酝酿酝酿,找余窈讲清楚。
她突然发来消息,把苏水城吓得手机都掉了。
肯定是骆北延没注意,被她发现了。
上次约见,也是被她发现,还被她跟过来了。不然苏水城早就跟骆北延讲清楚了,还能等到现在
“我还想做一次咨询,请问你现在方便吗”余窈点击发送。
“咨询什么”苏水城勉强稳住心态。
“是关于姐姐的事情。”余窈低着头打字,“杀过人的人,从心理上来说,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余帘儿杀过人。
苏水城转达给骆北延的信息中,也包括这一件事情。
这个要从苏水城与余窈的相识讲起。
他在做社会实践的时候认识了余窈,那时候她姐姐因杀人入狱,她被寄养在福利机构。
“我听福利院那边说,她在老家是有亲戚的。姐姐入狱后,本来是把她交给亲戚养,但是她每次都离家出走。逃出来之后,她会去姐姐监狱附近徘徊。因为这个,她被警察带走过很多次。”
“这种时候,一般也不能把她关在警局,只能安排在附近的社区福利院,等亲戚过来接她。”
苏水城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余窈的。
她一个人坐在雨檐下面,穿白裙子,留长直发,郁静孤僻,眼神漂亮得有些邪门。
苏水城给她做过短暂的心理咨询,认为她有自我毁灭倾向,所以留了她的联系方式,想继续跟进。
“余帘儿嘴太硬了,鬼话连篇,一个字不能信。这余窈也一样,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余窈说姐姐是正当防卫,但是判得不对。
姐姐很可怜,很痛苦,年纪轻轻就被这件事毁了。
如果姐姐再不能出狱,她就自杀。
苏水城说起这件事,懊恼得要命“我这辈子就心软这一次,还上了她的套了谁正当防卫会连捅三十八刀把人捅成筛子我觉得她们姐妹都有病,这肯定是遗传的。”
他设法给余帘儿法律援助。
余帘儿是自首的,认罪态度良好,在监狱里表现也很好,通过各种减刑,她在三年内出狱了。
余帘儿出狱后,花了三个星期把苏水城泡到手了。
苏水城后来及时醒悟,主要是因为临到结婚了,余帘儿还是不肯他碰她。
“我们那时候关系真的很亲密了。我觉得她是害羞,我得主动点,所以趁她洗澡闯了进去。”苏水城告诉骆北延,“然后三分钟不到,余窈从外面回来,拿个吹风机把我砸晕了。”
“”骆北延有很多想说的,但是什么都说不出。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苏水城道。
“确实。”骆北延认同。
苏水城现在回想起来,还隐隐有点头痛“余窈应该在城市另一头上学,但是余帘儿拨了个紧急呼叫,她就瞬间回家了,这不是有问题吗”
骆北延沉稳的神色出现了一点裂纹。
苏水城说“后来我查清楚了,她们从我这里套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钱,全部都被转回老家了。你知道是转给谁吗”
骆北延沉默了很久。
苏水城见他不说话,只能继续道“给余帘儿在老家的孩子我艹她大爷的,她结过婚了,还有孩子这孩子还不小了”
骆北延想的不是余帘儿结过婚,生过孩子。
而是,余窈一直不上学吗
骆北延忍不住重新审视了一下余窈的开支。
余窈用的是他的银行卡副卡,所以大小开支他都能查到。摄影道具是租的,贵重物品都是他过节送的,她平时最多买点画具零食,这些都很正常。
非要说有不正常的地方,那就是老太太那边。
如果骆北延没记错,老太太也会给余窈一笔零花钱。
从余窈搬进来起,骆北延就没见过这笔钱。
没见她用过,也没见她转存过。
他甚至连余窈另一张银行卡都没见过老太太总不会每个月用支付宝转账吧
但余窈肯定用过老太太这笔钱。
因为按照苏水城的说法,余窈前几个月经常坐飞机去沿海城市。
而骆北延从自己副卡上没查到这笔开支。
“余帘儿当时所在的监狱是哪儿”骆北延问道。
苏水城给了他一个地址。
骆北延将地址转交给检察官唐云琛。
之前查得漫无目的,收获不多,现在有个监狱名字,好歹有了方向,可以查查看。
事情过去也没几年,线索应该都还在。
骆北延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天色一直没有转晴,中午暴雨,余窈终于走出了卧室。
“你在家啊”她看见骆北延,愣神道。
他穿着细绒的灰色睡袍,长腿屈在沙发和茶桌之间,眉头紧锁,眼瞳有几分冷峻的铅灰色,像远山烟波,透出不可捉摸的意味。
他抬头道“哦,高新区有几个工业园被淹了,正在抢险救灾。我怕职工上班出什么事故,临时放了一天假。”
骆北延说着,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余窈在他身边坐下,忽然被他伸手揽住。
“干什么”她挣扎了一下,但是骆北延的手强硬有力,牢牢箍在她腰上,根本挣脱不开。
骆北延将她抱到腿上来“我想重新装修一下画室。”
余窈微恼“要把浮世绘涂掉吗”
“是啊。”骆北延抵着她的额头。
这个距离下,余窈感受到了他灼热的呼吸。他鼻梁高挺,嘴唇也很性感,说话时声音暗沉,一字字仿佛在用羽毛轻挠耳孔。
余窈觉得他在滥用男色。
“你想干什么”
骆北延亲了亲余窈的鼻尖“你以前去的画室是什么样子能不能参考一下”
余窈还是想挣下来,但是骆北延又把她拉近一点,不许她跑。
余窈气愤道“画室不是都大同小异吗”
“肯定有不同的。”骆北延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余窈迅速用手背挡着唇,她总觉得骆北延过分主动,别有所图。
骆北延见她抬手挡唇,就吻在她掌心。
余窈觉得掌心微痒,热意转眼流窜全身,她脸颊上泛起一丝红色。她心下恼恨自己不争气,明明知道骆北延玩弄她,还是会心跳加速。
骆北延抱着她的腰,轻晃了一下腿,觉得怀里的她轻得过分。
她是怎样长大的,见过多少黑暗,走过怎样的长夜,与什么人相伴相行,这些他一概不知。他看见她浑身带刺、伤痕累累的样子,这些都只是“结果”,而非“经历”。
按照骆薇的说法,他假如爱她,并非真的爱她。
他只是爱上了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亦或是灯笼鱼闪闪发亮的诱饵。
因为他其实并不了解她。
“窈窈”骆北延抬起她的下巴,看进她眼睛里。
余窈在他脸上轻拍一下“你干嘛叫这么恶心”
骆北延顺着她的手微微侧头,又咬住她的指尖,一点点含下。
她尝起来真好。
如果只能爱自己彻底了解的东西,他应该去跟东南亚流水线结婚。
所以就算只是冰山一角也好。
他喜欢余窈。
“你喜欢我吗”骆北延咬着她的手指,含糊不清地问,“我很喜欢你。”
余窈总觉得骆北延不是那种用甜言蜜语哄女孩子上床的人。
“或许你只是喜欢重蹈覆辙。”她冷言讥诮。
骆北延微微抬首,并不生气。
“没关系。”他拍拍余窈的后背,“就算重蹈覆辙也没关系,让我们试一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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