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小说:刀口舔蜜 作者:莲花郎面
    骆北延思来想去,觉得余帘儿杀人应该是这时候的事情。

    她离开老家就开始骗男人的钱, 要骗钱是不可能伤人性命。

    所以杀人应该是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 她最恨谁

    要么是父母, 要么是当初毁掉她的男人。

    听余窈平时谈起父母的口气, 那两人应该健在。

    说不准, 余帘儿就是杀了那个男人。

    “没有, 我们当初是偷偷跑出来的。”没想到余窈说, “我爸妈天天睡在麻将馆, 估计一周多以后才发现我们不在了。”

    那天,萧悯在街上跟男孩子们玩耍。

    余窈一个人坐在家门口, 数楼道里的蜂窝煤有几个洞。

    姐姐本来是准备一个人走的。

    却没想到余窈会在家。

    姐姐当时扫净了家里的所有柜子,把每一分零钱都揣上了,连余窈的存钱罐都没放过。

    余窈还很懵懂,追着问“姐姐拿钱要去哪里要买什么好吃的吗”

    问来问去,最后把余帘儿问烦了。

    “我去大城市了,你要不要一起”她颔首问道,眼里都是不耐。

    余窈仍觉得她是要去买好吃的,连连点头。

    于是余帘儿就把她捎上了。

    经过萧悯玩耍的那条街, 余窈还大喊了几句, 余帘儿急忙捂着她的嘴把她拖走了。

    离开家一整周,余窈才意识到

    她们不会再回去了。

    她忘了自己那段时间是怎么渡过的。

    反正她很快就习惯了漂泊。

    姐姐学什么都很厉害,化妆、外语、喝酒, 还有怎么勾男人。

    那时候她们条件不好, 租房子都是一室一厅。

    余窈在外面听着房里的声音, 不明白是在干什么,只是隐约感觉有点古怪不安。

    姐姐也不解释给她听。

    后来姐姐可能嫌她碍事,所以每次带男人回来之前,就让她提前出去。

    再后来,就索性不让余窈住家里了。

    余帘儿贪得无厌,玩得又凶,有时候多线操作,一次能谈好几个,每天安排不同时间见面。

    余窈这人有点木,老是在家里呆在,说不定要讲漏嘴。

    住在学校要收寄宿费,所以余窈一般是找个包住的地方打工,还尽可能挑在余帘儿的出租屋附近。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她还能及时回家搭把手。

    这些回忆像碎片似的拼接起来,让余窈头昏脑涨,痛苦不已。

    等车停稳之后,她才慢慢恢复。

    午后阳光有些刺目。

    “现在我爸妈应该在打麻将,家里就萧悯一个人。”余窈想了想,“他不在家,就是在家附近那所学校的篮球场打球。”

    那个孩子叫“萧悯”。

    骆北延默默记下,心里觉得这名字很特别。

    余窈叮嘱他“你在这儿等我,别走丢了。这地方太偏了,连导航都不准。”

    “我个大活人怎么可能”

    “你就在这儿等我”

    “好好好,我等你。”

    余窈小跑着消失在车站。

    骆北延心下叹气。

    虽然早料到她此行别有用心,但没想到是接余帘儿的孩子。

    他知道余帘儿一直在转钱给这个孩子。

    而钱都是从余窈身上扣下来的。

    可余窈不仅不恨这个孩子,还想把他从水深火热中带走。

    骆北延可想不通。

    他小时候,有一次期末没考好,老太太说要把他的压岁钱给骆薇。他跟骆薇整整怄气一年,半句话都不肯说。第二年,骆薇交白卷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一,又把压岁钱还给他了。

    余窈怎么就不恨呢

    她也不恨余帘儿,甚至很喜欢她。

    骆北延总想不通为什么。

    他在车站站了会儿,发现有一辆车上突然下来好多乘客。

    再定睛一看,是之前遇到过的那两个艾滋男孩,他们又在胁迫司机给钱了。

    司机这次给了二百块。

    小点的男孩子喜滋滋地接过钱,揣进兜里,大点的男孩子用力往他后脑勺一拍,把他的钱拿走了。小男孩摇头晃脑地,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大男孩后面,两条腿瘦弱不稳,大点的男孩过几秒回头看他一次,后来索性跟他手牵着手一起走。

    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影往别处徘徊而去。

    “这两个没得爷娘的死小孩”

    骆北延听见乘客和司机都在骂,虽然听不太懂,但也想象得出是很毒辣的言辞。

    他隐约有一点摸到了边缘。

    但还不太确定。

    余窈和余帘儿就像那两个男孩一样,是无法选择的相依为命。

    没有人会对她们好,所以她们只能对彼此好。

    没有人爱她们,所以她们爱彼此。

    伤害和折磨都是日常,但无论如何不能背叛。

    因为一旦背叛,就没有人来爱她,也没有人可以去爱了。

    余窈对余帘儿,大抵是这样破釜沉舟又毫无选择地爱。

    骆北延只能寄希望于余帘儿永远昏迷。

    否则他没办法胜过那个女人。

    另一边,余窈也回到了那栋老房子里。

    这座楼一点也没变,像个小小的蜂巢,里面塞着一格格的家庭。有些已经烂掉了,有些还在努力产出会被城里人瞬间夺走的蜂蜜。

    余窈一阶阶往上走,喘息声越来越重。

    楼道里堆着蜂窝煤,大半面墙都是黑的。小小的窗格里透出一丝丝光线,反而比完全黑暗的地方更加压抑,因为这几束光看起来像极了牢笼的栅栏。

    越靠近楼上,步子就越发沉重。

    余窈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加油,骆北延还在车站等着。

    终于,她走到了生锈的铁门之外。

    不知道钥匙换了没有。

    没换也不要紧。

    余窈撩起袖子,从铁门上的缝隙里伸手进去,在铁防盗门和木质房门之间摸索,更快找到了备用钥匙。她打开门,里面冒出一股酒味和馊掉的食物味。

    “萧悯”余窈看见里屋有一点闪烁的光,好像是谁在看电视。

    里面“咣当”一下,好像掉了什么东西。

    然后,一个大腹便便的身影挡住了房门口的光,

    “谁啊”男人声音很哑,被烟酒腐蚀得太厉害了。

    余窈手心有些冒汗。

    这是当初伤害余帘儿的人,也就是萧悯的父亲。

    他好像没认出余窈。

    “伯伯,我是萧悯的同学。”余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其实她双手都在颤抖,“他在家吗”

    “不在,打球去了。”男人打了个酒嗝。

    “哦,那我先走了。”余窈方言说得利落,对方有点醉,也没生疑。

    她这几年变化很大,完全看不出小时候的样子。

    那个男人认不出很正常。

    他摇摇晃晃地回房间。

    余窈没有出去,而是摸进卧室,从床下拖出个铁皮盒子。

    这盒子有锁,而且重得要死。

    余窈扯了块枕巾在它下面垫好,然后提着两边环扣,憋足了气把它拖出来。

    楼道里有消防斧。

    她拿出斧子,高高抡起,牟足了力气把盒子砍开。

    伴随着“咚”的一声巨响,里面乱七八糟的纸片全飞了出来。

    有房屋产权证、出生证明、身份证之类的。

    余窈飞快地找出萧悯的东西,然后拿起一沓老照片,扔下斧头就跑了。

    她下楼时踹翻了楼道里的蜂窝煤。

    那个男人醉醺醺地追出来,刚迈出腿就被这堆煤绊倒,像个大圆西瓜似的滚下了楼。

    余窈这辈子没跑过这么快。

    看见楼道外的阳光的那一瞬间,她有点理解了当年余帘儿的心情。

    她要背对着她们出生的地方行走、奔跑,拼尽最后一口气。

    去找寻新生。

    “萧悯萧悯”余窈已经不太记得这附近的路了。

    但是有股本能在驱使她往正确的方向走。

    她一边跑,一边喊萧悯的名字。

    “萧悯”

    “萧悯”

    咚咚。

    她好像听见了篮球落地的声音。

    侧过头,高高的铁丝网后,是学校的篮球场。

    萧悯站在一群大男孩之间看着她。

    余窈已经喘得说不出话了,心脏随时有可能跳出嗓子眼。

    她朝萧悯扬了扬手里的证件。

    萧悯微愣,扔了球,动作干净利落地爬过了铁丝网,落地时白衬衫像扬起的羽毛。

    “走。”不用余窈说,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他已经幻想过一千遍一万遍了。

    连逃跑的路线都在梦里模拟到滚瓜烂熟。

    “去、去车站。”余窈喘着气。

    萧悯在她面前半蹲下“你上来。”

    余窈爬上他的背,他像头年轻的马驹,飞奔在正午残余的辉光中。

    跑了一会儿,余窈越过他的肩头,看见骆北延鹤立鸡群的身影。

    她担心这场逃离会像她当初一样,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最后流离漂泊。

    但是骆北延站在那里。

    在人海之中。

    他坚毅地矗立着,就像一座深林瞭望台,或者一处海岸灯塔。

    余窈知道,避风港就在那里。

    “上车,我们走”骆北延看见他们跑过来,微微侧首示意。

    但大巴发车是有时刻表的。

    没提前打好招呼,不能说走就走。

    他们上去之后,余窈焦虑地从车窗探头往外看。

    果然,那个男人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

    他的酒好像醒了大半,四处向人询问余窈和萧悯的踪迹,有人指了这辆大巴车的方向,他立即朝这边走来。

    骆北延起身,余窈连忙把他拦住“你不能去你可千万别蹚浑水”

    萧悯摩拳擦掌,余窈拦了一个就没法拦另一个,心里急得要命。

    “没事,我去吧。”骆北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他的热度传递给余窈的一瞬间,她的心跳好像没有那么剧烈了。

    骆北延朝她笑了笑“不要担心,这点问题我还是能处理的。”

    他走下车,被余窈牢牢按住的萧悯“嗤”了一声。

    “耍什么帅”他不忿道。

    余窈没理他,目光紧紧盯着骆北延。

    他没往醉汉的方向去,而是绕过密集的人群,上了一辆待发的大巴车。

    “他干什么”萧悯问道。

    “不知道”余窈说着,眼睛忽然一亮。

    骆北延从那辆车上带下来两个人,正是之前遇上的两个艾滋男孩。

    他给两兄弟一人塞了几张钞票,然后指指醉汉的方向。

    这两兄弟手牵着手,轻轻松松就把醉鬼拦住了。

    很快,汽车发动,在一路颠簸中离开了被尘烟覆盖的小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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