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萧悯来过一趟, 余窈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她常常在夜里惊醒, 白天画画时也会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心悸。
这种类似“预感”的感觉以前她从未有过。
她是个相信直觉的人。
连梅拉妮都说她最近的笔触看起来很“焦灼压抑”。
“你要不要放松一阵子”梅拉妮温和地劝她, “你在画室里呆得太久了,这样高强度的练习确实会让人精神脆弱。”
“可能吧”余窈勉强笑了笑。
梅拉妮拍了拍她的肩, 将她的画笔收起来“出去旅游吧。”
“那还是算了。”
梅拉妮挑眉。
余窈解释说“骆北延肯定不同意, 他觉得我是为了逃避毕业设计而想的招儿”
梅拉妮看着她,表情不置可否“我发现, 你总喜欢把人往最坏的方面想。”
不等余窈回答, 她又问“因为这样让你有安全感吗”
余窈只是摇头。
但是梅拉妮是个优雅聪明, 而且很有攻击性的女人。
她挑眉道“一旦事情没有如你所愿的展开, 你就可以说, 我早知道会这样, 从而让自己看起来聪明、理智、很有先见之明, 然而并不是的, 你展现出来的只有刻薄恶毒。尤其是在你的恋人其实很相信你, 也很在意你的情况下”
余窈觉得心里某块隐秘的地方被戳中了。
她几乎是恼羞成怒。
她粗暴地收拾旁边的颜料和笔, “谢谢关心,我要回去休息了。”
梅拉妮仍很耐心地劝道“你如果有什么心事, 可以跟你的恋人公开布诚地谈谈。”
余窈把包收紧“他跟我根本不算恋人”
她快步走出去,又回头说“而且我不是看起来刻薄恶毒, 我就是很刻薄恶毒”
最后一句是用法语讲的,外面经过的画廊游客抬头张望, 并不懂她们在争论什么。
梅拉妮只能叹了口气, 把余窈落下的素描本收起来。
她低头翻阅了一下, 发现里面夹着撕下来的一张速写。
那是线条简单的男人侧脸,可以凭颧骨和下颌的特征辨别出是画的骆北延。
整张图没有任何修改擦拭的痕迹,就好像这张脸已经被拿笔的手完全记住了,可以流畅又准确地复刻在纸张之上。
这本素描本有很多撕过的残页。
余窈曾经把他画下来又撕掉,画下来又撕掉,一遍遍烂熟于心。
梅拉妮大概能猜出她把画撕掉的理由。
和她拒绝跟骆北延沟通的理由一样。
她觉得这段感情不会善终,所以希望在它结束的时候,她看起来不要像一个恋爱脑傻瓜,而是能稍微坚强理智一点。在骆北延思考买什么婚房的时候,她也许已经在心里排演过很多次,分开后谈起他该用什么的语气了。
“怎么了,您跟余小姐吵架了吗”助理远远听见了她们的争执,所以特地跑来询问。
“没有。”梅拉妮惆怅地叹气,“也许是我不该说这种话。”
骆北延是顺风顺水长大的男人,他预想中的未来也和他的过去一样光明。
而余窈是在阴沟烂泥里长大的孩子,她预想中的未来也和她的过去一样难堪。
这其实并不是单纯的悲观或者乐观的问题。
它很现实。
“去给骆北延打个电话吧,我想找他喝茶。”梅拉妮对助理说道。
从梅拉妮的画廊回来,余窈又有点后悔吵架。
她闷闷不乐好久,最后决定听从梅拉妮的意见,出去散散心。
正好她们院系也在组织外出采风按照惯例,系里会把一个班的同学分成好几个组,然后由院系老师带队,去远一些的地方看风景、画画。分组是根据目的地分的,想去海边的分在同一个组,想去登山的分在另一个组,同学们意见不一,花了大半个学期才完全做好筹划。
余窈本来都不打算去了。
她报名的时候,班委还拿她打趣“哎哟,不是说忙画廊的兼职吗怎么有空跟我们穷游啊”
余窈只是在报名表上签了字,也没有说话。
她在画廊兼职这件事,是钟绵绵传出去的。
那天参加拍卖会,好多人看见骆北延把她提走。
不过参展的媒体对被公关掉了,什么风声也没漏。参展的其他人也最多在小圈子里提一嘴,不会说得满大街都知道。
唯独钟绵绵,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回来看见人就说“那天在逐星搞慈善义卖,我男朋友跟我两个人,身上小两千万吧,结果什么都没拍到不知道是什么暴发户在洗钱,一顿乱拍。逐星真是乌烟瘴气的,下回再也不去了。”
等人问起是什么“暴发户”,她又神神秘秘不吱声。
其实是不敢乱说了。
她不敢乱讲骆家的坏话,但是可以讲一讲余窈。
“谁晓得是谁不过余窈好像跟那个人认识。她不是在什么画廊兼职吗我觉得她也是搞这些的。”
上一个在背后传余窈坏话的人已经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了。
所以别人听了也不敢嘴碎,生怕传回余窈耳朵里,让自己倒霉。
也就是美术系几个跟她熟一点的,偶尔拿这个开玩笑。
“你写上去哪儿啊我们好按照目的地分组。”班委把余窈叫住。
余窈又回头补上目的地“哪里去的人少”
“这儿。”班委指了指一个选项“城中村”。
他压低声音“那边没景点,就是一片工业废墟,不建议选。”
余窈轻哼一声“我还管这个我就挑个人最少的填。”
班委听了直摇头。
余窈一边写一边说“繁华都市和工业废墟,多赛博朋克,我毕业设计就做这个了。”
“行行行你去吧。”
班委巴不得她去呢。
班费就这么多,好地方肯定不能人人都去。
这些小破地方都是人家选剩下的。
等所有人报名完成,班上就开始公布报名情况和最终分组。
一个个报下来,最终到余窈这组的时候,旁边的人要么在嘲笑,要么在抱怨。
“怎么看海就没轮上我呢我也交班费了啊。”
“报名晚了,只剩这破地方了。”
“唉可以请病假吗”
“咳咳”讲席上的班委清了清嗓子,“对了,我要跟大家说明一个情况。”
底下还在讨论,没几个人听他说。
“最后一组的采风目的地发生了变更”班委大声说道。
所有人这才静下来。
转而又爆发讨论。
“啥目的地还能变的”
“变了去哪里啊”
“为什么会变啊”
班委有点尴尬“因为有组员出钱赞助,所以最后目的地定为巴厘岛”
“靠”
底下一片不敢相信的嘘声。
采风为期一周,加前后周末,一共九天。
这组大约是十五个人。
十五个人,巴厘岛九日游,全包了
这是哪个土豪的手笔
余窈感慨道“早两年就总外系说我们艺术生有钱,我都骂他们胡说八道,没想到是我孤陋寡闻了,艺术生真有钱。”
她离讲台很近,班委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清了清嗓子“总之这次分组搞好了,剩下的大家组内商议,有问题找带队老师,采风时要遵守纪律”
他讲的纪律没人听。
底下早已经被一片关于“巴厘岛”的讨论声淹没了。
班委把方案发在他们班级群里。
瞬间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靠,哪个大佬包的游轮”
“什么游轮啊”
“你们看巴厘岛那组出行方式那栏私人游轮啊”
余窈也惊了。
她认真阅读一遍组员名单,想找找有哪个看起来像是隐藏富二代,居然瞒了这么久没被她火眼金睛发现。
这时候班委敲了敲她的桌子。
“你真不知道”他压低声音问余窈。
“知道什么”余窈惊讶地看着手机,戳着屏幕对他道,“这也太强了,你看,私人游轮,还带潜水教练和专业乐团,所有海上娱乐设备都是私人免费。这根本不是让我们去采风的,就是去玩的嘛”
旁边有人羡慕嫉妒恨“万恶的资本主义。”
班委无语看着余窈“这是你家里的,你不知道吗”
余窈的手机差点摔了。
“我家”她突然想到什么,“我家长吗”
“是啊,土豪姐姐。”班委摇头叹气,“我们系外出采风历史悠久,去巴厘岛这还是第一次呢你说我怎么就没选这组呢我要是能换组就好了”
余窈匆匆忙忙提包跑了。
她开车到骆北延集团楼下,等到下班时候,才见他从电梯里走出来。
他身边还有两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一副堆笑讨好的样子,似乎在谈什么生意。
骆北延本来表情有点严肃,出电梯一看余窈车停在前面,于是朝那个方向笑了笑。
旁边两个人都愣住了。
苦苦讨好一下午也没见他笑过,这会儿难道是因为下班了,愉悦之情油然而生
“今天先讲到这儿吧。”骆北延朝停车的位置走过去。
“骆总,我们已经订好了餐厅,不知能否赏脸”
“不用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骆北延朝余窈招了招手,余窈按了下喇叭,示意他快点过来,他连忙赶身边两人,“你们晚上好好享受,我就不打扰了,我女朋友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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