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回了信儿,约在了五日后见面,李牛狠狠把手下小子们操练了一番,挑了十个最壮硕的带去了虾子窝。
这里算是孙氏的地盘,出来迎接的正是孙家二郎。此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相也平平无奇,撂在人堆里简直都找不到影儿,偏偏成了孙氏这一代的掌舵人,只比他们家稍逊。今次三家约见,李牛自然也把他当成了劲敌,一见面就笑道:“孙二,听闻你家也没发船?亏得咱们机警啊,要是早早发船,可不跟林家一般了?”
这话明显带着挑拨,孙二郎却只“嗯”了一声,并不答话。知道这人闷葫芦的脾气,李牛也不着恼,继续旁敲侧击:“林大郎是个好样的,可惜早亡。现在林家没人了,偏还约咱两家,怕有些不自量力。若真三家一同出海,肯定还是咱们说了算的。”
这是试探,也是建议,若是两家能提前谈妥,林家来了估计只有听命的份儿。
“人来了再说。”孙二郎只回一句,竟是不愿先谈。
瞧这模样,孙二难道事先没跟林家联络过?李牛摸了摸下巴,莫不是林家想要坐地起价,哪家开价高就投哪家?哼,他才不会让林家得逞呢。冒着风险出海,谁肯让出手中利益?既然林家势弱,就该乖乖听命才对!
各怀心思,两人回到了村里,又歇了半日,才等到了林家的人马。这次来的只有八人,都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看到带队的是林猛,李牛就在肚里暗笑。这怕是真没人了,连个老手都没有,还拿什么跟他斗?
不过心中想法,面上肯定是不能露的,李牛整了整神色,肃容道:“阿猛,你父亲是条好汉,我向来钦佩。如今林家遭难,若需要吾等帮手,只管开口!”
这一番话说的诚挚又豪气,听来十分顺耳。林猛有些感激,却也牢牢记着自己的责任,躬身谢过后,对两人道:“不瞒两位叔伯,再不出海,村里人就活不下去了。可是海上有贼匪,单独出海仍是死路一条,故而小子才想要寻些伙伴。咱们三村皆有海船,若是三船同行,也能有个依仗……”
林猛的话还没说完,李牛就大皱眉头:“海贼那么多,有三艘船又怎样?贤侄也是遇上过海贼的,还不懂这道理吗?”
他身量本就长大,如今呵斥起来,更有一番威势。若是个寻常年轻人,说不定会被震慑,然而林猛并没有被吓道,反倒颔首:“李伯父说的不错,只是吾等自然不够稳妥,但林家如今有人指点,以不同往日!”
说着,他冲身边的少年拱了拱手,对孙、李二人道:“这位便是伏恩公,乃是林家村的救命恩人。之前遇袭,正是他连杀五人,救了吾等,否则船是万万回不来的,我怕也葬身海底了。这几日恩公正在指点吾等海战之法,有他坐镇,对付海贼肯定更有把握!”
李牛不由瞪圆了眼睛,其实他刚刚也在暗中打量这少年郎。倒不是为别的,实在是这人眉清目秀,肤色白皙,神态也跟普通渔民大有不同。他原以为这是个出钱的少爷,是林家此次谈条件的本钱,谁料这么文文弱弱的一个人,竟然是他家的恩人?就凭他,能杀五个海贼?
心中惊疑不定,李牛却不愿落了风头,粗声道:“小子怕是糊涂了,这么个毛孩子,也能杀人?就他那小身板,恐怕连我都打不过!”
这话说的挑衅,却也不能说错。一个是身长八尺的壮汉,另一个则是身量不足的少年人,打起来谁胜谁负还不是明摆着的吗?
林猛闻言有些恼怒,然而伏波抬了抬手,拦住了他。上下打量李牛一眼,她干脆道:“我打不过你,却可以杀了你。”
这话声音不大,声调也平平无波,然而随着话语,那双黑眸中竟然真的起了杀意,锋锐冷冽,让人脊背发凉。李牛心头咯噔一声,觉出不对,他怎么说也是见多识广的老海客,也不是没跟海盗打过交道,这样的杀机,他还是能分辨出的。更重要的是,明明刚跟贼人打过一场,林猛那样的汉子都还带着伤,这姓伏的小子却一身整整齐齐,只有面上有些淤青。能在乱战中全身而退,他到底有多厉害?
李牛只是看起来鲁莽,然而常年跑海的,哪有蠢人?明知被这话堵着了,有些失了颜面,他却不再开口,反倒扭头看向孙二郎。
孙二郎还是那张棺材脸,盯了伏波许久,才缓缓道:“还有两个多月就要收粮了,官府必会前来征税,就算操练也未必赶得及。伏小弟可有把握?”
这是个明白人,一下就问到了关键,伏波笑了笑:“半月前,我便开始操练林家儿郎。若是两位不信,何不拉人出来比比?”
除了林猛和伏波外,林家村还来了六个小子,目光在那六张稚嫩的脸上扫过,孙二郎点了点头:“行。”
这话说的不痛不痒,哪有气势可言?李牛立刻大手一挥:“来都来了,我家小子们也能上阵打上一打!”
若论战力,他们才是三村里最强的,哪能袖手旁观?只要挫败了这小白脸的锐气,林猛自然要服软,收拾起来就简单了。可若是对方胜了呢?心念一闪,李牛咬了咬牙,若这小子真有两手,倒也不是不能坐下来谈谈。
明明是来商谈的,一见面就要打起来,两家跟来的人都有些诧异,然而林家的年轻人可是摩拳擦掌,满心火热。虽说只跟着恩公学了十来天,但是他们自觉学到不少东西,还在船上操练过几回呢。现在终于到一显身手的时候,哪有不激动的?
面对这些兴奋过火的青少年,伏波沉声道:“尔等都没有真正上过船,还算不得水手。李家、孙家却是经年跑海的老手,是你们父兄一辈的人物。因而你们要想的不是如何打败他们,而是如何守住自己的船!”
众人都是一愣,林虎很快反应了过来,抢先道:“恩公说的是,吾等定然好好守住甲板!”
他这边表了忠心,其他人哪肯落后,也都叫了起来。这些天拼着命的操练,就算是最愚钝的,也隐隐觉出他们学的是能传家的东西。本就救了村人的性命,如今还能倾囊相授,哪个不感恩戴德?而且这恩公看起来有些体弱,但是从不偷懒,每每跟他们一同操练,手上也磨出了血泡,身上也摔出了淤青,竟是比他们还不怕苦。现在谁还记得这是女子?只把她当师父看待,言听计从。
见众人的心思稍定,伏波这才放下心,配合孙二郎布置起擂台。
确定要打,李牛就来了兴趣。他既不是地主,又不是发起之人,布置哪里用的着操心?然而还是溜溜达达跟了去,并认真打量起了这个“战场”。
说是战场,其实更像是两艘船,用废弃的木头垒起高高舷墙,中间只差三尺就能越过。这是要登舷厮杀?李牛是个老海客了,甚至早年镇海大将军没来之前,曾跟着父兄劫过几次商船,哪能不知道其中关窍。就凭这群毛头小子,还能打败他们?
二话不说,李牛抢先道:“小子,你口气如此大,不如先让我领教领教?”
之前两人对上过一次,没真打起来,但李牛可没忘了那股子憋闷。再说了,万一先让孙二胜了,难道不成他还要再跟孙家做过一场?
面对这汉子的挑衅,伏波只淡淡道:“我和林猛不会上场,六人对战,夺下对方甲板,亦或打倒所有敌人即可获胜。”
李牛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想牵制他,让他也没有上场的借口。不过这点狡诈心思李牛还没放在心上,哼了一声道:“六人就六人,让你们这些小子涨涨见识!”
说罢,他转头就点了六个最能打的,还不忘低声吩咐一句:“等会开战,尔等要尽快登上敌船,不可拖延!”
既然“抢占甲板”也算作取胜,说明这群人是有安排的。他们可不能落在人后,要抢先占了先机才行!
吩咐过后,李牛就傲然的背起了手,瞧着双方人马在舷墙后站定。一声锣响,李家人率先取过跳板、木棍,叫唤着冲了上去。
两船才隔着多远?只要足够快,就能如猛虎下山一跃而至!李牛唇边刚露出得意笑容,数根长棍同时伸出木墙,把两个刚踩上跳板的人戳了下去。
李牛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就算下面只是沙,这也算出局了。真到海战时,掉下跳板可就掉下海了,很难再爬上船,哪还有再战的余力?
李氏众人也发现跳板附近防守太严,纷纷变换策略,翻舷墙的,直接跳过来,就算人数不多,也让人防不胜防。顿时有两个突破了重围,冲上了对方甲板,然而一眨眼,四条木棍就砸了过来,那两个直接被按倒在地。
李牛的脸已经完全黑了,这才过去多久,就被人灭了个干净?他带来的可都是船上精锐,竟然连个反击的余地也没有,怎么可能?!
满心火气没处发,李牛没有吭声,一旁孙二郎却道:“能再比吗?”
伏波颔首:“可以。”
几个李家的小子被赶了出来,换上了孙家的人马。李牛也不看那群垂头丧气的手下,反倒狠狠盯着前方的舷墙,难不成孙二有破局的办法?
然而出乎意料,孙家人没有选择动手,更没有抢占甲板的意思。两边竟然都只伸木棍挥了起来,别说伤人,连跟毛都碰不到。眼瞅着两边乱舞了半盏茶功夫,李牛怒了:“这算什么?打一个时辰也分不出胜负!”
孙二没吭气,那姓伏的小子却微微颔首:“不错,没有远程武器的话,只能平局。”
“你莫不是戏耍老子?”李牛暴跳如雷,连袖子都挽了起来。什么杀不杀人,今天他一定要揍这小白脸一顿!
伏波却撇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出海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贩……”李牛的吼声戛然而止。是啊,他出海为的是什么,当然是贩私货了!既然如此,船上的货物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守住甲板,让海贼无法登舷不就行了?那些贼人也是为了得利,久攻不下,说不定就走了,哪会硬拼?
见他哑然,伏波又道:“海上成群结队的贼船不多,只要三艘船组成船队,再经过操练,击退同等数量的敌船问题不大。”
海上不比陆地,疆域太广,也没有固定的航道。因而海盗们往往是分散出击,很少有大举围攻的。他们三艘船联合起来,确实有一定取胜的把握。但是击退同等数量的敌船?
李牛吞了口唾液:“只操练一番,就凭着木棍击退海盗?”
伏波解释道:“不只是木棍,钩镰、矛、标枪都要学起来,船上也要增加瞭望台,设置旗号,如此才能抵御强敌。”
她说的简单,但是话里的意思让李牛、孙二郎一阵默然,这听着都有点像官兵操练了,真能练出来?
还是孙二郎率先问道:“这些人,你当真只操练了半月?”
伏波颔首。
孙二郎又道:“如今只是陆上拼杀,到了海上,这法子当真有用?”
伏波坦然道:“会拨出时间海上操练,到时三艘船都要过来,配合演练。”
还真是海战啊,李牛心头觉得更古怪了,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没问出口,孙二郎却开了口:“你可跟邱大将军有什么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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