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如洗, 微风徐徐,这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风向更是有利, 休整两日的赤旗帮大军重新列阵, 蓄势待发。站在船头,一个身穿黑衣, 腰系红绸的汉子高声道“前些日苦战不退,你们个个都是好汉如今援兵已到, 长鲸贼皆在我军包围之下,一鼓可破”
船长的高喊, 让下面船员都振奋起来。之前那一仗,真称得上苦战,不但要抵御攻击, 还要顶住自家船阵不断分兵削薄阵型的压力。然而他们都知道, 这是帮主的诱敌手段,是要把长鲸帮锁死在包围网中,好来一个围杀。
唯有打痛, 打残那些凶恶的敌人, 他们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而现在,帮主说的援兵已经到了, 连官兵都站在了他们这边, 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破敌,还远远不够”那船长提高了音量, 脸色都微微涨红,“那群狗娘养的竟敢发兵攻打东宁, 这是欺咱们岸上无人啊”
轰的一下, 船上爆发出怒吼, 杀贼的骂声也高了起来。
那船长用力一挥手“不错咱们正是要杀贼不但要剿灭这群贼寇,更要如法炮制,打到长鲸贼的老巢番子的炮舰已经往琼州去了,只待咱们破敌,让他们无家可归”
这下欢声顿时四起,他们之前就听说过番子投靠的事情,谁料这群人竟然不是伏兵,而是派去打了琼州如此一来,长鲸贼岂不是连老巢都没了这才算报了东宁的仇,出了口恶气啊
那船长看着下面密密麻麻,兴奋大喊的手下,再次提高了音量“大战将至,报仇雪恨正在此时杀尽长鲸贼,夺下琼州岛”
也不知是被气氛感染,还是有人刻意引导,所有人都扯着喉咙喊了起来“杀尽长鲸贼夺下琼州岛”
这怒吼,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从一条船传到了另一条船,直至吼声震天。鼓声也响了起来,在隆隆鼓响和怒吼中,赤旗帮的中军向前,开启了战端。
这鼓声也让官军那边起了骚动,因为太熟悉了,正是他们常用的进攻号令。周弥脸色有些难看,然而还是挥了挥手“跟着擂鼓,咱们也压上去”
这是赤旗帮打出的信号,如果此刻不跟上,等会两边真打起来,很难说长鲸帮会不会从自己这一侧突围,若真被人迎头杀上来,他也没信心能守得住。既然如此,只能跟着赤旗帮一起冲了,最起码气势尚在,不至于让人看轻。
而两边的动作,也让长鲸帮彻底骚动了起来。
“这是要发起总攻了”许黑站在船头,脸黑的跟头顶的黑鲸旗一般。
是硬碰硬打一场,还是调转方向准备逃跑
咬了咬牙,他高声道“让右军迎敌,中军往右侧偏转”
这是一个侧展的阵型,旨在避开敌人锋芒,留下逃脱的空间。当然,他还是希望能再打一打,至少等到宁负回来的,若是现在就走,恐怕士气也就没了。
他的应对不算有错,然而等到真正开战,一个出乎意料的情况发生了。
“镇海将军庇佑”
“杀尽长鲸贼,夺下琼州岛”
跟随鼓声一同来的,还有那连绵不绝的嘶吼。这可是在乌猿岛啊,就在赤旗帮的腹地,这群家伙怎么有胆量喊夺下琼州岛
有人气恼,有人狂怒,许黑却觉得心头不宁,似乎有些东西不太对,跟这战况一样,十分的不对。
“将军,那边有番子的船”
前方突然传来了消息,许黑一个激灵“可是伏兵到了”
“不是,只有两条,似乎是之前从乌猿岛开出来的那两条”传信的也是一头雾水,不知这突然冒出的两条船是想做什么的。
下面立刻有心腹道“头儿,要不要派人去把他们赶走”
许黑皱眉道“只是两条船,先不用管,看看他们的来意。”
番子的船向来难对付,炮太多,只要挨近就会遭受猛攻,唯有派出几倍的兵力才能对付。现在正是酣战的时候,哪有工夫分兵去打他们。
然而这船敢靠近,恐怕也有其用意,难不成是来搅扰他的军心的
正想着,消息再次传来“将军,对面番船在打旗语,像是对军中那两条番船打的”
他们军中也是有番船的,之前准备用作传讯,后来西塞人反了,这两条船就被扣了下来,全部搬走,水手们也缴了械,就是害怕他们闹出事端。
而现在,有人对他们传讯了。许黑立刻下令“快派人看住,别让番子搅乱咱们的阵型”
可惜,他的命令下的似乎迟了点,那两条船竟然开始转舵,想要一头冲出阵去。这突然起来的变故,让中军都是一阵混乱,好在船上本来就有看守,附近几条战船也第一时间拦住了这异动。
没有闹出大乱,这让许黑松了口气,然而当手下把拷问来的旗语内容送上来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传递的消息是撤回琼州岛”许黑一下站了起来,“番子想去琼州岛”
下面顿时哗然,有人叫道“这事不对啊他们不是要埋伏咱们吗”
“你怎么知道是埋伏鬼影子都没瞧见,说不定番子真去琼州了呢”
“这不是抄咱们的后路吗赤旗帮给他们吃迷魂药了吗只那点船,也敢抢咱们的地盘”
一群人乱糟糟吵了起来,许黑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番子难不成真撤了他们不是要伏击,而是去打琼州了那娘们是怎么说服西塞人的,只一支舰队,如何攻打他们刚刚拿下的地盘
然而下一刻,他背后生出了寒意,也许西塞人要的不是琼州,而是海峡。他们的兵力被困在了南海,这时候西塞人掉头回返,说不定真能打开通路,彻底抢走他们在海峡口的掌控权。而西塞人动了,交趾人会不会动合浦的官军呢琼州的土著呢
如果那句“夺下琼州岛”不是玩笑,他的后路还能守得住吗
“将军咱们该怎么办”
“大当家”
“头儿”
各式各样的喊叫声,把许黑惊醒了过来,他看到的是一张张焦急的面孔。这些大小头目都还有家产,有妻儿留在后方,听到这消息,他们怎么可能还有心恋战。
得想个法子,得想个法子才行
可惜,最后一盆冷水,毫不留情的泼了上来。前往东宁的船匆匆回来了,带来了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宁先生不见踪影了,实在是找不到,东宁城也没打下来,根本就没有伏兵”
听着心腹抖抖索索的话,许黑只觉两眼都发黑了。这是什么意思宁负为何要逃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他的手笔
这一战从头到尾的种种安排,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许黑脑中闪现,自宁负口中而出的所有信誓旦旦,所有大言不惭,都成了如今脖子上的绞索。他上当了上了个要命的大当
哐当一声,放在面前的案几被踹翻在地,许黑面目狰狞,高声喝道“咱们撤回琼州”
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丢了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哪怕不当官,不要南海,他也要保住自家地盘,保住长鲸帮
原本还算齐整的阵型乱了,大批船只调转船头,在那熟悉的战鼓声中,溃败开始了。
东宁的官道上,一支马队正缓缓前行。
领头的黑汉子满脸的纠结,不时看向身后,又走了一阵,他实在忍耐不住,凑到了马车边“宁先生,咱们就要出东宁了,真的要走吗”
“你也是听到了消息的,官军都来了,不走还等什么”宁负挑开车帘,冷冷反问。
“只是番禺的水师,说不定还能打得过呢。大当家待咱们也不薄”那汉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对面狞笑吓住了。
宁负勾起了嘴角“压根就不关什么水师,是琼州,海峡要出乱子。从来都没有埋伏,那些番子恐怕早就踏上归途了,准备抄咱们的后路了。”
那汉子一怔,额上立刻渗出了汗“这,这”
“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还带兵在东宁打家劫舍,你觉得大当家会放过你吗”宁负脸上的笑更深了,就如一条裂开了嘴,吐出了芯的毒蛇。
那汉子只觉心头一股火气上涌,这分明是你指使的啊若无宁负刻意放纵,东宁怎么可能打成这鸟样
宁负却不在乎他的怒意,随意摆了摆手“长鲸帮已无胜算,这罪名总要有人背,于其被抓去剥皮挖心,还不如卷了财货远走高飞,至少我还安排了后路。”
他的神色太平淡了,平淡到一切仿佛都是天经地义,这些年来跟着长鲸帮闯荡的日子,也都是些过眼云烟,不值一提。然而那汉子却说不出话了,他们现在还有抢来的财货,还有落脚的去处,的确比回去承受大当家的怒火要强。至少,他们还全须全尾的活了下来
闭上了嘴,也弯下了腰,那汉子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
放下了车帘,宁负再次闭起了双目,然而心底有什么东西仍旧翻涌不休。
这一战,他败了,惨败,然而到底是从何时棋差一着呢是误判了西塞舰队的去向时吗是跟斗门的水师开战时吗是率军前往番禺时吗是留下西塞人攻打罗陵岛时吗还是听说那几个西塞降兵被赤旗帮送了回来,就生出了猜忌,中了对方的圈套
不,也许是那女子持着短刃,刺破他的脸,险些要了他的性命时。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就乱了,被复仇的怒火吞没,也被那双冰冷的眸子搅乱了心神。
他猜错了太多次,也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后路。许黑并不是一个真正能容人的家伙,他肯言听计从,不过是自己从来未曾失手。而这一战,败的太惨,太干脆,总要有人来背负罪责的。
长鲸帮里,恨自己的人可不知有多少。
因此他才会选择前往东宁,才会登陆,才会趁乱逃走。他是输了这一筹,但只要能留下性命,就有翻本的可能。而那女人,恐怕也不会只停在海上。
总还是有机会的,大海太广阔了,并不是报仇的好地方,也许换一个场合更好。
脸颊的伤口又痛了起来,宁负却没有抬手去碰,只是死死攥住了手里的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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