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庆功宴, 就少不了扎堆灌酒,沈凤等一干外来的立刻成了群起攻之的目标。同样是此战功臣,陆俭面前的人就少多了, 毕竟是世家子嘛, 有几个在他面前能不别扭的再者说他也是银行主事, 管钱的和领兵的走得太近可不妥当,都是聪明人, 不会在这种场合犯糊涂。
然而越是如此, 陆俭就越不能干坐着, 反倒大大方方敬了一圈, 对田昱、王财这些“同僚”尤为客气。当然,田昱没摆什么好脸色,王财则笑呵呵给足了面子,一点也没仗着民生银行拿骄的意思。
等几轮过罢,陆俭面上也稍稍有了些醉意, 之后就带着一成不变的浅笑端坐侧席, 看台上台下热闹欢腾。以伏波如今的身份, 自然没人敢灌她, 但是成千上万的将士, 总少不了呼喝举杯,频频遥敬的。
而每一次,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 伏波也都举起杯, 笑着一饮而尽,既不显得高高在上, 不近人情, 却也没刻意作态, 跟这些莽汉打成一片,反倒愈发的让人心生敬畏。其中分寸拿捏,不得不说高明。侧眼旁观,倒是让陆俭又多了几分感慨,心底有些话越发难耐。
欢庆一直持续到华灯初上,不知多少人滚到了桌子底下,也不知有多少杯盏翻覆,大醉酩酊。陆俭只是一直坐着,等伏波宣布宴毕,起身离席时才跟了上去。
他喝得不少,却远远未到酒醉,而有些东西,就要在这种时候才能说出口。
谁料刚走出几步,一只手就挡在了身前“陆公子可是醉了,要不要人送你回屋”
陆俭转头望去,只见严远一身酒气,脸上却冷冰冰的连点笑模样都没有。今日可是庆功宴,他这种被人团团围住的大头目,没想到还能注意到这边。
陆俭笑了“严兄多虑了,我只是寻伏帮主说些事情。”
“今日是庆功宴,还谈什么正事不如多喝两杯,一醉方休。”虽说话说的得体,但是严远一点也没有揽住人重回酒场的意思,反倒是露出了些许警告的意味。恐怕也是真喝多了,才会如此显露本心。
这可跟陆俭想的不一样,然而让人这么一拦,还真没法再追上去了。于是他转回了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严远一眼,笑着颔首“严兄说得不差,那些大可明日再谈,今日还当痛饮一番。”
像是察觉了对方话里的挑衅,严远笑了“那可得多敬陆公子几杯了。”
话到这里,也就没什么需要多说的了,不过是另一轮拼酒罢了。饶是陆俭酒量不差,有严远这个军中打混的,还有后半程跑来添乱的李牛等人,终归还是被灌了个大醉。等到第二天,他收拾齐整来到伏波面前时,对方可就不是一个人了。
眼见那瘸了腿的田先生端坐不动,显然没有退避的意思,陆俭也是无法。这人如今可是伏波的心腹谋主,他没理由也没资格让对方退下,于是只是公事公办的开口道“昨天酒醉,险些耽误了正事,看伏帮主的意思,组建赤旗军是准备打琼州吗”
说是赶走了长鲸帮,但是琼州岛如今还没有落在赤旗帮手里,这一问倒是不算奇怪。
伏波道“不论是琼州还是更远的南洋,都得徐徐图之,只是兵要提前练起来了,也能省些粮饷。”
自古以来养兵都是最花钱的,尤其是势力壮大到如此地步的时候,更是没法依照之前法子搞全民皆兵了,需要收缩脱产的战斗人员数量,并且做出明确分工。
然而这样的道理,放在一个船帮上就有些格格不入了,陆俭道“既然不急着打仗,建军之事就值得商榷了,伏帮主如此作为,岸上那些人恐怕又要心生警惕,闹出事端。”
昨晚不知道多少人喊“镇海将军”,然而陆俭知道他们喊错了,这不是要当将军,而是要称王建制了,可以说把反意摆在了明面上。如此激进,会不会再让番禺出现反复呢偏偏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在谈判的时候竟然都一无所知,这是扰敌之举,还是故意把他排挤在外
他问的直接,伏波也答的干脆“就算他们不悦,又能奈我何。朝廷还能抽出兵力吗亦或者番禺还有人想动刀兵”
陆俭皱了皱眉“话虽如此,也不至于仓促而为”
“趁着旁人无暇他顾的时候,才是整军建制的最佳时机。”伏波笑了,“还是明德觉得我改个制,旁人就会吓得群起而攻”
这话一出口,陆俭都是一怔,他倒是漏算了这一条。是啊,若是换个人来个成军建制,那反意就跟刻在脸上一样,然而伏波不同,她是个女子,又是镇海大将军邱晟的女儿,如今建立赤旗军,就跟为父正名一般,咄咄逼人是有些,称王称霸的野心却似乎谈不上。这是她早就料到的
沉默片刻,陆俭突然道“那伏帮主打算用这支赤旗军做些什么呢”
这是他一直未曾直接问出口的,然而今时今日,却不得不问了。称霸南海她已经做到了,若只是进一步统御南洋,只需要依照之前稳扎稳打即可,何必如此折腾可以说赤旗军的出现,就意味着她目的的变化。
“自然是为了稳固基业,地盘大了,就不能按照以往的法子,要去芜存菁才是。”伏波的语气不咸不淡,一点也没有张狂的气焰,更不像是所图甚大的模样。
陆俭却转过了头,看向田昱“有些深仇大恨总是要报的,世道纷乱,想要趁势而起的不知凡几。只是海上的船帮,毕竟不比其他。”
这话是对伏波说的,也是对田昱说的,只因这位田先生也被朝廷祸害的家破人亡,乃至落下了残疾。他可不觉得田昱能心平气和的忍下去,难道这才是说服伏波改制的根本可是船帮不同于其他势力,他们是离不开海的,若是上岸,别说战力十不存一,人心也要大坏,何必行险呢
田昱冷冷一笑“陆公子报仇的本事,旁人自然是比不上的,只可惜鄙人愚钝,学不来这些手段。”
这话是讥讽他脑后生了反骨,不但兄弟阋墙,还要对付自家老子。陆俭可不会在乎旁人的眼光,只是摇了摇头“这些污糟说白了也只是家事,又哪里上得台面。然而赤旗帮依然称霸南海,势力非同小可,无论意欲何为都需多做打算”
伏波轻轻一挥手,止住了陆俭“明德想多了,我如今无心与朝廷作对,四海尚且不宁,哪有余力兼顾别处”
这话让陆俭松了口气,旋即又提起了心神,四海不宁难不成她打算通过青凤帮向东海扩张了沿海的势力不知多少,可没人能一口吃下。
像是猜到了陆俭心中所想,伏波反倒先开了口“就像江东,若能把银行也开过去,岂不也能让赤旗帮的势力延展,我要得可不只是地盘,只是不知明德能否为我助力了。”
这话让陆俭心神巨震,一下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海贸做的终归是别国的买卖,她要控制的其实不是四海,而是这些经商的航路。只要占住南海,通往南洋的道路就归赤旗帮掌管,而青凤帮向来是做倭国生意的,若是借助他们垄断另一条航路呢
如此一来,怕真能统御四海了,只是一个压根不在乎钱财享乐的人,占据这些又为了什么
陆俭想不明白,然而对方问的话,他却必须作答。不再是合作,不再是盟友,而是“成为助力”,在他立足番禺,稳固根基的时候,开诚布公的一问。
“若能在江东开设银行,也不枉这一番辛苦。”终究,陆俭还是答道。
他的目的始终未曾变化,而现如今,赤旗帮是最接近这一目标的势力。他已经在船上了,就不介意再低一低头。
伏波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这几日的会议明德也跟着旁听一下,若番禺那边真闹起来,也准备应对的手段。”
她如此随意的一答,让陆俭唇边也露出了笑,没有讥讽,没有失落,自然而然的微笑“多谢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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