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面喧嚣不绝, 车中却静谧十分。
宁鹿乖巧地扮作自己哥哥,镇定地说出“仰慕”之情。
她想得很周全。
她想要国师救她, 但是国师未必有怜悯之情。若她说心生爱慕, 也许国师一愣之下, 会对她生出同情, 愿意助她逃出国都。而因为国师心中必然又嫌弃她这个“男男断袖”之情, 出了国都后,国师必然迫不及待地想赶走她。
那她就能自由行动了。
完美。
毕竟她又不是真的想和国师搞出点什么。
而车中, 病弱的国师因被这假少年的话镇住,他禁不住咳嗽了半天。他咳嗽两声,外面的仆从立刻问“先生可有不适”
国师瞳孔微缩,因看到这堂而皇之登上马车的少年, 在听到外头仆从问话时, 明显的身子轻轻僵了一下。
国师若有所思。
国师声音低弱地回答外面的问候“无事。”
宁鹿松口气, 却见这国师慢悠悠地向她倾身而来。他眼睛盯着她的脸, 似在判断她。宁鹿一下子身子绷得更紧, 如临大敌。听国师语调悠然“殿下真的倾慕我”
宁鹿硬着头皮装哥哥“自然。”
她的手下一瞬,便被国师的手握住了。国师的手骨修长,温度冰凉,将她冻得哆嗦一下。
她自然轻而易举就能挣脱
然而她现在有求于国师
国师握着她的手, 上半身倾来,已将她压在了车壁上。两人的面容近乎相贴,这般距离,国师才觉她脸极小, 分外秀美。两人的气息交融,不动声色的对峙下,宁鹿见国师微微一笑。
国师贴着她的唇,轻声“我亦极为倾慕殿下你。”
宁鹿“”
什么
他说他倾慕她哥哥她那个双胞胎哥哥那个现在可能正在扮女装逃生的和她一母同胞的哥哥
宁鹿疯了
她被恶心得下一瞬就要跳起,身下马车却一晃,开始向外行驶了。外头车夫告知车内人一声,国师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关注力仍在这个快要跳起来的少年身上。
宁鹿听到马车开始走了,又按捺下自己的震惊,继续镇定地被国师压着。
她硬着头皮笑“是么原来国师与孤互相倾慕彼此啊,真是有缘呀,呵呵。”
心里发誓等她再见到兄长,一定要兄长离这个疯子远一点
国师伸手抚摸她面容,他手温度凉,宁鹿想象自己是一个死尸,任由他摸。
国师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脖颈,她脖颈细长,肤质如瓷,他未见男子的喉结标志。不过七皇子宁业正是少年,还未长大,男生女相,没有喉结也正常。
国师抚摸这少年的面孔,他心不在焉的,在她勉力讨好他时,他尾指在她耳上轻轻扫了一下。只是一摸,他摸出了耳洞,心中一怔,顿时心里有数了。
七皇子宁业可是没有耳洞的。
有耳洞的只可能是七皇子那个调皮多事的妹妹,九公主宁鹿。
那个前几天还调戏他、亲了他的宁鹿。
这般心中有数,国师再俯眼看这少年的面容,这才隐约看出点儿痕迹。那两人实在长得太像了,宁鹿的女扮男装未必成功,但她扮演她哥哥却绝对成功。只是这么细看下,能看出她眉目清秀,肌肤细嫩,小嘴嫣红
她躲闪他的目光,受惊一般。
国师心情有些复杂。
九公主宁鹿啊她此时不应该被她父王送献给卫王,好饶黎国王侯一命么
小公主竟然逃出来了。
国师这般沉思的时候,宁鹿只觉得他这么近地与她挨着,她快要崩溃了。她闻到他身上的药香,他鼻间的气息一直与她相缠。她只是个十七岁少女,她也会脸红害臊呀。他这么压着她,她已经很不舒服了。
马车行起来,外头的日光隔着重重后帘,时而照入车内。
宁鹿见国师是青年相貌,长眉秀目,睫毛浓长。他位高权重,却清清冷冷的,实在没什么气势,看着很羸弱。
宁鹿声音带着颤儿“国师还要看孤看多久”
国师回了神。
他俯下眼,浓密长睫覆眼,盯着这个调皮的逃跑小公主。
国师没有忘了小公主假扮自己哥哥、向他告白的事迹。
国师仍拉着小公主的手,继续之前深情的话题“我本与殿下见面没几次,然我自见殿下第一面,就对殿下有好感。”
宁鹿目藏惊恐第一眼你这个变态对一个小孩子也下手
宁鹿支支吾吾“国师”
国师嗔道“叫什么国师,叫我阿泽吧。”
宁鹿干笑。
她说“那你,叫我业儿吧。”
哥哥年龄和她一般大,还没及冠,也没什么表字。思来想去,除了“业儿”这个小名,宁鹿竟然不能给哥哥编出一个别号来。
宁鹿在心中哭泣,向哥哥求饶毁了哥哥的清白,她不是故意的
国师却随意一笑,并不叫她“业儿”。
国师握着她的手,手骨与她柔软的手指相磨。
他继续“然而你太小了,此情又不容于世,我只能兀自压下。没想到殿下对我有同样心思,如今黎国没了,我们终于不必再掩藏了,这不容于世的感情,终于可以”
他低头作出要亲她的模样,本就离得近,唇即刻要与她相挨。
而如他所料,小公主猛地推开了他,她在狭窄车中灵活一翻,便坐到了远离他的对面。小公主飞快的“既然这感情不容于世,国师还是最好再按捺按捺。等、等那时机成熟”
此时黎国王宫中,愁云惨淡一片。
弄丢了本应该送去献给卫王的九公主,内宦带来的,是背着一个包袱、一身女儿装、还学女儿家云鬓花颜的七皇子宁业。宁业现在穿着一身宫女的衣服,因为他年纪小,眉清目秀,眼睛清澈,看着真和漂亮的女孩子没什么区别。
但是熟悉他的人受到的冲击极大啊
看到宁业这番打扮,众人脸色青青白白。
宁业打了两个喷嚏,揉揉鼻子“奇怪,谁在背后说我”
众人看他长得像九公主,一开口就是男声,更加崩溃了。
但是还有不死心的,王后哆哆嗦嗦“不如,就让七皇子代替九公主,嫁过去业儿长得好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宁业指着自己的脸“母后,你看清楚就算我可以伪装妹妹,但是我不用脱衣服么我上面少了点东西,下面多了点东西,你们确定卫王见了我后,不会羞愤欲死,把你们所有人都杀了”
这么一说,大家都梗住了。
这还是个死嘛。
宁业说“反正我要想办法逃出城了。你们可以继续坐在这里等卫军攻宫门。想活命的话,还是逃管用。”
黎王“我堂堂一国之君,怎能逃跑”
其实他是放不下荣华富贵,舍不得王宫财富。
宁业就不管他们了,反正他们坐在那里发愁,他大摇大摆地出了殿门,之后就和宫女们混在一起,学着宫女们乱糟糟地往外逃命去了
之前跟妹妹说的,逃出他个三百里,并不是开玩笑的
而宁鹿这边混在国师出城的车队中,如愿出了王城。
此时崇拜鬼神,信巫祝祷告,像国师这样可以卜卦的人士,哪里都不敢得罪。所以国师出城,那些卫队确定后,一方面让人去找卫王,说这里有个大国师,很了不起,卫王是不是有惜才之心想要收服;另一方面,就让大国师这么出了城。
出了城,到一驿站,一队人停下来休息。因国师身体不好,不可长期赶路。
而宁鹿这时候便找上国师了,她来辞行。
宁鹿扮演的七皇子,非常的凛然“多谢国师相救之情我亦愿意留在国师身边,与国师琴瑟和谐。然我黎国已亡,身为皇子,我怎么坐视不管我欲离去,寻机救国。请国师莫要挽留”
她说的这么慷慨激昂,就怕国师太爱哥哥,不肯放哥哥离开。
她这般正义讲话时,国师正在茶舍下喝茶。他身边的弟子听得一愣一愣,国师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
宁鹿眼中正义之光愈盛,就觉得这个国师太爱哥哥,肯定找借口不放哥哥走。
果然,国师喝了口茶,说“你这样离去的话,身上可有盘缠,路上遇到追杀你的卫军可如何”
宁鹿心里冷笑。
想我就知道你这个色鬼馋我哥哥的身子,百般找借口,不舍得放我哥哥走
宁鹿义正言辞“不瞒国师,逃出宫时,我自然备了盘缠。至于追杀我的卫军,我还是会些武艺的。”
国师若有所思地点头。
小公主从小上房揭瓦,活泼十分,武艺确实很不错。
国师就点了头“行,那你走吧。”
宁鹿“”
怎么这么容易就松口放她走其中莫不是有诈
国师抬目望她。
他含笑“怎么,又舍不得走了”
宁鹿打量他“你不爱我了么怎么这么容易放我走”
旁边听八卦的弟子们深吸一口气,震惊的目光在国师和少年身上来回转国师爱七皇子什么时候他们怎么完全没注意到
国师一怔。
然后他失落垂目“是呀,我这般舍不得你,要不你别”
宁鹿立即拱手“江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宁鹿远离了令人窒息的男男感情,顿觉神清气爽。
她借了一匹马离开,中午时已不知距离国师那车队多远。午间口渴,她行路中,见有茶棚,便下马讨杯水喝。
宁鹿进茶棚后,见其他桌坐满了人,只有一桌空着,她就过去坐下了。茶水端上来时,宁鹿正好听茶棚里的人在聊天
“你们听说了吧黎国已经亡了,卫王少年豪杰啊”
“啊可惜。黎国怎么就亡了呢。日后恐怕卫国更加势大,也不知周天子管不管。”
“周天子怎么管咱们离中原那么远,那边知道消息都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不过我听说啊,这黎国亡,是因为卫王想要黎王的女儿九公主,黎王不给,卫王才发动战争的。”
“啊真的么那九公主真是红颜祸水啊。”
“是啊,如果不是她,黎国哪里会亡。”
宁鹿“”
她目瞪口呆。
她父王不会治理国家,导致卫国觊觎,关她什么事
宁鹿拍桌,周围人看过来。
宁鹿冷声“那黎国亡了,和九公主有什么关系这治理国家的又不是她,发动战争的也不是她。”
那些八卦之人一滞,却说道“那卫王是想要得到她,才发动战争的”
宁鹿“你们怎么知道卫王想得到她卫王认识她么小小一个穷国公主,真以为自己面子有多大啊。”
宁鹿自己骂自己。
这茶棚中没想到居然还有黎国逃难的民众,听宁鹿这么不屑的口吻,当即拍桌而起“你们两方,谁也不许侮辱我们公主”
宁鹿“”
再有人小声嘀咕“反正九公主就是红颜祸水”
宁鹿站起来就要挽袖子揍那人。
正这时,远方尘土滚滚,马蹄声震得地面轰轰响。
宁鹿一听便觉不好,起身就要离开这里。但是此时已经来不及。
数十匹马由愿而近,停在了茶棚前。身后骑着马的骑士们尽是卫人的打扮,为首的青年却是一身青袍,面容温润。然而他们一行人,隐隐以这个青袍青年为首。
青年马停在茶棚外,与茶棚下的宁鹿目光对上。
宁鹿友好一笑,也不打算挽袖子揍人了。
她又坐下去继续喝茶,岁月静好。
这行人便进茶棚来了,他们纪律极严,从始至终,没有一人说话。而进了茶棚后,见其他桌坐满了,就过来坐到宁鹿这桌。宁鹿只打算喝完茶就走,低头并不理这群明显是卫队的人。
那青袍男子却开了口“贤弟方才的话,我在外便听到了,说得极好。”
宁鹿一怔,抬头。
男子对她笑。
拱手向四周,他说“一国兴亡,与一个公主有何关系一群男人将一国兴亡安在一个公主头上,非说公主红颜祸水,这群男人实在孬种。”
茶棚中人面孔涨红,但是对方全是军人,自然这里没人敢开口。
宁鹿赶紧喝完了她的茶水。
这个男人一副想和她聊天的架势,但她并不想和对方聊。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宁鹿非常敷衍地站起来“兄台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改日再聊。”
男子一愣,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见宁鹿已经向外走了,男子开口“贤弟留步”
宁鹿后背绷紧,唯恐这人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她眼看自己离马已经很近,心中盘算着逃走的希望有多大。
背后男子说“不知贤弟如何称呼改日再见的话,我总得知道贤弟叫什么吧”
宁鹿回头,看向这个人。
这个人友好地看着她。
宁鹿心中笑。
她向这个人拱手,非常真诚的“我名唤秋士泽,与兄台一见如故,分外投缘。改日若有缘重逢,兄台唤我阿泽便好。”
男子眼一亮“阿泽好名字。”
宁鹿“哈哈。”
小公主非常调皮地牵马,跳上马背走了。
她并不知道,这个陌生男子,正是卫王赵明宣。在原本的轨迹中,她当与赵明宣一见钟情,互生爱慕之情,却因国破家亡之仇,一生痛苦纠缠。
现在小公主宁鹿更愁的是,她发现这逃出王都后,逃离整个黎国的路并不好走。
卫国铺陈的眼线太多了,一个个城池,都要查身份才能出入。
宁鹿骑着马在野外晃,连城门都进不去。而不进城的话她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当夜,国师在一驿站住下,宁鹿去而复返,来敲门求见。
国师沉默一下后,开了门让她进来。
这个小公主毫无节操。
关上门,不让外面弟子看到,她就跪下来抱国师大腿了“国师,是我错了,我离开你后,心如刀割,你的音容笑貌,在我面前一幕幕浮现。我实在舍不得你所以我回来找国师了,我便是死,也要与国师待在一起”
国师小公主将自己进退无路的困境,说的真清新脱俗。
他失笑。
被公主抱着大腿,还挣不开。
国师试探道“可是我好男色”
宁鹿仰头,泪眼汪汪“我不也是么我们凑合凑合,就这么过吧。”
只要不让他沾她身,她能一直扮演男儿,扮到死
国师“”
他很想知道小公主打算怎么凑活过。
但是他并不想和她凑活
国师叹口气。
国师手按在宁鹿的脑袋上,怜惜说“我们不适合。”
宁鹿“国师不是爱慕我么如何就不适合了”
国师“年龄不太适合。”
宁鹿“”
国师“你恐怕不知,我与你祖父便是相识的。我与你祖父乃是同辈人,爱他风采,才来你们黎国的。所以你算算,我现在年龄到底几何了”
宁鹿“”
这个男人为了拒绝她哥,连这种借口都能想得出
他是不是不喜欢她哥
她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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