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与其弟子们住在佛寺专门为他们腾出的一个院子。院子有后门, 宁鹿出去时, 完全没必要和前面的和尚们撞上。
宁鹿在深夜里背着国师、再提着自己的包袱,她轻松无比地走过小院。
院中枫红杏黄,烂烂一派。
原本应该清醒值夜的弟子们都昏昏沉沉, 陷入沉睡中。他们对国师被宁鹿掳走的事一无所知。
宁鹿背着人,已经出了佛寺,见到了自己藏在树林里的马车。她才松口气, 却忽的目光一凝。
因斜对角,忽然冒出一个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小和尚。
小和尚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背着的昏迷的国师。且宁鹿另一手提着包袱,这架势小和尚目瞪口呆。
他半晌才鼓起勇气上前,追问“夜过三更, 这么晚了, 女施主是要带国师大人去哪里”
宁鹿太理直气壮了。
她挑眉,向自己手上的包袱瞥一眼“你看不出”
小和尚快哭了。
恐怕他后悔自己出现在这里,更后悔自己看到了小公主想逃跑的一幕。
小和尚道“女施主这、这这样于理不合若是方丈知道女施主纵是自己要走, 也请留下国师大人吧。”
宁鹿哼了一声。
她威胁“少废话,再多说一句, 我连你一道打晕带走。”
小和尚“”
宁鹿趾高气扬走过纠结的小和尚身边, 她已经路过他了,脚尖突地踢上地上落叶间藏着的一枚石子。
那枚石子向宁鹿身后窜去,准确无误的,下一刻,宁鹿听到身后小和尚“咚”的一声扑地声。
宁鹿满意地点了点头。
起码她要为自己的出逃争取一整夜的时间出来。
国师不知被敲晕了多久, 他脑子发胀、昏沉沉醒来之际,感觉到了身下颠簸。
是在一辆前行的马车上。
在任何不可知的情况下,国师习惯性地想为自己占个卜。却发现自己动不了,自己完全被绑住了。他只能大概掐算一下,算出这是和宁鹿有关。
国师睁开眼,打量这马车中的环境。
只有他一人被绑坐着。
旁边扔着一个硕大的包袱。
国师低头,想到了自己被打晕前,是宁鹿来亲他。他当时心软,想着反正是最后一次,就默认她的索取了。现在想来,他真是太傻了
她根本不是情动至极所以落泪、亲他,她是有预谋地落泪、亲他
而完全被她情绪左右的国师,感觉自己如同傻子一般,被她肆意玩弄
还被她绑了
国师目中生怒,他声音微哑、怒而吼道“宁鹿”
马车停住了。
车门掀开,一个红衫白裙的小姑娘钻入了车厢内。她眼如雨水冲洗过的黑曜石一般,清亮润盈,光华潋滟。而她笑眯眯,面白唇红,不正是又换了一身漂亮衣物的九公主宁鹿么
宁鹿跟他打招呼“国师醒了呀。”
她说“多亏国师大人为我改好的路径图,咱们走了大半天了,一个卫国追兵都没遇到。我还路过了一个卖柿子的摊贩,买了好多柿子,国师要吃么”
国师神色冷淡,看她施施然地跨坐在了他对面,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火红柿子来。
国师道“你如此对我,全然不愧疚么”
宁鹿笑一下。
她说“没办法,我国破家亡,不再是昔日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的小公主了。我的道德被刷新了下限,现在对我来说,做什么好处最多,我就做什么。”
她问他吃不吃柿子,他全然不接她的话。宁鹿耸了耸肩,自己擦了擦柿子,开始啃了起来。
宁鹿安慰他“国师大人也不必急,我只是想带你一起去越国。我是想让你帮我跟越王说话的,毕竟我又不认识越王,还是个小姑娘,我一个人去,人家说不定不想搭理我。”
国师脸色稍微缓一下。
只是去越国,不是要、要玩弄他的身体,他还比较能接受一点。
是了,是他之前想岔了。
到底是一个公主,宁鹿不至于那么坏。
国师道“那你绑着我是什么意思”
宁鹿道“你能掐会算的,我怕你有什么手段和你的弟子们联系,让他们追来与我抢你啊。那么多人,我可抢不过。而且我也没有将你绑得那么紧你是不是被绑得不舒服那我”
国师期待她为他松绑。
但是宁鹿想了想,凑过来说“我换种绑法,帮你换个姿势。”
国师抗拒,面无表情“滚。”
宁鹿委屈,叹口气。
两人就坐在车上,面对面。国师满面霜寒,看对面的小姑娘很认真地吃她的柿子,一口又一口。她吃还不好好吃,有柿子汁流出,她直接伸出舌尖去勾。粉红若灵蛇,轻轻伸出来试探。
东戳戳,西咬咬。
少女睫毛如扇覆在眼上,她唇瓣嫣红,腮帮被塞得满满的。似察觉到他的注视,她忽然抬起明眸,勾着魂一般地看着他笑。
国师受不了地移开目光这是怎么个诡异的吃法哪有好姑娘是这么吃东西的
他脸一下子被她给弄红了。
而感受到脸上的燥热,国师心中更恼。
他深深吸口气,心中默念太上忘情,让自己不要受宁鹿这个小妖精的影响。
国师平静下来后,试图与宁鹿沟通“你这般对我,是彻底不想与我好好相处了么”
宁鹿太委屈了。
她说“我想好好与你相处,你不肯啊。我是被你逼到这一步的。”
国师“爱一个人,自然是要尊重他。你口口声声喜欢我,就是这么尊重我的”
宁鹿一怔。
国师见她偏头思考,似乎略有意动,他变本加厉“你要是还这么绑着我,便是不喜欢我。你打算从此后就不喜欢我”
宁鹿看着他,她露出为难的神色。
她小声“国师大人,我以为你知道咱们之间的默契呀。”
国师疑惑。
宁鹿一双清澈眼眸巴巴地看着他,再次小声“我以为你没那么喜欢我,我也没那么喜欢你。你我之间心知肚明,为了各自的原因在互相应付对方。”
国师“”
宁鹿很疑惑“难道我们之间不是这种虚情假意的关系么难道你还真的是特别喜欢我假扮的我哥我以为你只是半推半就,想帮黎国留一个种子而已。如果你确实真心实意喜欢我哥的话,那你的表达能力实在太过委婉,恕我看不出来。”
国师“”
宁鹿同情道“如果你真的那么单纯的话,那我确实是一直在应付欺骗你了。太对不起了,我不知道你是那么善良纯洁的国师大人啊。”
国师木着脸。
好吧,是他要求高。
原来小公主一直也能看出他的心思。他和她,确实是在互相利用,互相成就。
然他沉默之时,宁鹿转而又笑嘻嘻“不过以前那些,过去也就过去了。我现在是用我自己的身份面对你,我哥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但我还算喜欢你。你放心,纵是不得已要一路绑着你,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国师“呵呵。”
宁鹿叹气,想他现在不信她,但是没关系,前往越国还挺久的,他们总会找到最适合二人的相处方式。
宁鹿忽而说“不知我哥现在在哪里,是什么情况。他好奇怪,按说这么久了,他也没有试图联系我。国师大人,你能算出我哥在哪里么”
国师沉默。
这一次,他是真的一句话也不说了。
他心知肚明宁业为了宁鹿,要去做些什么。
他看着小公主的面容,心中生出许多怜惜来。他轻声“吃完柿子就出去赶车吧。”
宁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提起她哥,他就变得好说话
他不会真喜欢他哥吧不,她不信。
宁鹿狐疑地钻出马车,继续赶车了。
不提国师弄丢后,佛寺中那些弟子是如何焦急、如何追下山去找人,宁鹿带着国师离开,宁业这边,情况确实有些危急。
卫王自以为找到了九公主,便不在此地停留。他一边派军队去收整黎国各个城池,一边已经折返,打算回卫国王都。
而在这期间,宁业一直被关着,被鞭打。
卫王每日都问九公主有没有屈服,但是始终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让他怒而焦心。
想不到一个小姑娘心性能强到这个地步。
换他的随便一个下属,被人天天这么对待,这时候就算不屈服,起码也该让人传话来,和他谈一谈吧
难道他还真的想杀了九公主不成
这些日子,卫王对九公主想杀自己的怒火,越来越淡。因他也抓到了九公主,他也让人鞭打她了他现在只是想让她屈服而已。
在一所驿站中休憩,卫王没有听到好消息,脸色铁青之时,那被下令去看守九公主的下属慌慌张张地来报“王君,不好了,九公主晕过去了”
卫王不耐烦“那等她醒了再逼问就好了。”
下属脸色更白“可是、可是她她都快没呼吸了啊。”
卫王脸色大变“什么快去请医师”
卫王回返王都一路,宁业不是被关在马车上,就是到了驿站后,被锁在黑屋子中。卫王从来没有好好给他个休息的场所,这会儿听到宁业情况不妥,他才急忙把人搬出了糟糕的环境,准备了一间干净的屋舍。
卫王亲自去看望宁业。
被褥下,少年闭目,浓黑长发散在枕间,几绺黑发拂面,脸上尽是冷汗,唇与脸色一样苍白。他的颈部秀美,再往领下,却已经能看到鲜红鞭痕,凌厉耀目。
少年如一捧清雪,在日光下渐渐融化。
卫王抱着她,不敢看她身上的伤,他心中生出恐惧感,觉得自己要失去她。他坐在榻边,将人搂抱在怀中,手颤颤地伸到怀中少年鼻下。
卫王目眦欲裂“宁鹿宁鹿你给我醒来我绝不允许你死在我这里”
他又拍床板,转头向身后发难“医师呢为何还不来”
医师背着医箱,匆匆被唤来。卫王让出位子,让医师治疗。
而卫王站在屋外来回踱步,想着屋中少年的身量,他心中生起了后悔之情。想宁鹿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而已,自己何必与她计较呢若是她能够好起来若是她能够好起来
半个时辰后,医师汗流浃背地出来,跪在地上告诉卫王,说保住了屋内人的性命。
卫王松口气,才要冲入屋中。
医师道“王君,属下为屋内人治疗时,发现一件事”
卫王挂念屋中人,心不在焉“什么事”
医师头抵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卫王表情,一鼓作气道“屋中人是个少年,并不是少女。恐他不是王君要找的九公主宁鹿,而是另有其人。”
卫王“”
他脱口而出“绝不可能”
然后他又忽然一僵,因想起下属们告诉过自己,逃出黎国王宫的,是一对双胞胎。
如果这人不是九公主宁鹿,必然是她的哥哥,七皇子宁业
卫王脸色难看至极。
医师瑟瑟发抖地问“王君,如此,还继续为他疗伤么”
卫王沉默许久后,咬牙切齿“继续疗”
宁业醒来时,是在深夜。黑漆漆中,他睁开眼,正判断这里是何处时,黑暗中,传来幽幽男声“你醒了”
听出是那个卫王的声音。
卫王日夜守着他
宁业讶然了一下,却没吭气。
卫王寒声“七皇子宁业,你真的好手段。用和你妹妹完全一样的相貌,用以假乱真的少年相貌,和你妹妹一起,将本王玩弄至今。你便不担心,本王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就会杀了你么”
宁业躺在床上,听到这话,他才侧头,看到了坐在屋舍角落里的青年。月光照在那青年身上,他面部轮廓深邃,眼神复杂。
宁业微微一笑,开口“原来王君终于知道了。”
卫王“若是你告诉我,宁鹿现在在哪里,我便饶你一命。”
宁业笑。
少年目中生起调皮色“你猜呀。”
卫王猛地起身,几步到床前,一把揪起床上那个少年他与少年苍白面容相贴,眸色阴鸷十分,低声“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卫王是军人,杀伐果断,身上带有血腥之气。
青年气势向他压来,若是寻常人早已生惧,宁业却漫不经心“怎么会呢我是鹿儿的亲哥哥,你不想彻底失去我妹妹,自然不会杀我呀。”
他神色苍白,眸子却清亮。他就像个调皮的不通俗事的少年一般,只是笑得有几分古怪“你非但不会杀我,你还会将我带回王都去。对不对,赵明宣”
赵明宣目中生恼,一把将人丢开。他走到窗前喘气,手撑在窗台上,久久无言。
山路不好走,宁鹿仰望山路后,当机立断,在山下,将自己的马车卖了。
然后牵着绳索、背着包袱,领国师一起登山路。
宁鹿看着舆图,点头“等再爬过这座山,再过最后一段路,咱们就能到越国了。”
国师幽幽在后“你手中的舆图,是我帮你改的。”
宁鹿回头,对他嫣然一笑“对呀所以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嘛。”
宁鹿想到什么,拉他一起坐在树下,从包袱中取出干粮要他吃。
国师别目。
他天天吃这种干粮,早就恶心得不想吃了。亏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居然能把干巴巴的饼子吃得有滋有味。
看国师不肯吃,宁鹿心里骂他毛病多。
她拿着饼子,喂到他唇边,他躲着不吃,她便诱哄他“稍微吃一点儿嘛,一会儿要和我一起登山路。就你这体质,本来能不能爬上山就是个问题了;再一点都不肯吃,半途从山上跌下去、掉下悬崖,那就糟了。”
不管她怎么说,国师都神情恹恹,不肯吃。
宁鹿心里焦急。
宁鹿语重心长“你要好好吃饭啊。”
国师“你这话说的,和生病了要喝热水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是怼她在说废话。
宁鹿无语半天,说“你有没有觉得你自己嘴越来越毒了”
国师微微一笑,悠悠然不理她了。
宁鹿无法,只好用出杀手锏“你再不吃,我就嘴贴嘴地喂给你吃”
国师向她看来。
他说“你知道你这种手段,是山大王用来欺负良家妇女的行为么”
宁鹿太委屈了“谁愿意当山大王,欺负你这个良家妇女啊要不是你不愿意配合,我娇滴滴一个小姑娘,用得着这样么”
国师看她气得跺脚,他坐在树下,目中生了笑。
他讽刺她道“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可背不了你那么大的包袱,还绑着一个男的,逼着跟你走。”
宁鹿“我不想小鸟依人么可你看你的样子,三步一喘五步一晕,我依得起来么”
国师气。
想她不识好歹
如果不是他开天眼帮她算命,他会虚弱成这样
宁鹿再次逼问“吃不吃不吃我就喂你了”
说着,她就蹲下来,向他倾身。
美丽面容贴向他。
国师目生惊恐,往后退,屈辱道“我吃。”
宁鹿心情复杂,只好留一声“哎。”
有朝一日,她居然要利用国师对自己的厌恶,去逼他就范,这种感觉,太糟心了。
国师始终是他们两人中弱的那一方。
宁鹿本来卖了马车,是想着反正马也爬不上山。但是在之前的日子里,国师一直是坐马车的,到底没有遭什么罪。而现在,宁鹿就带他爬了个山,到夜里休息时,国师就开始发烧了。
宁鹿“”
这也太弱了吧
不就走了几步路么
作者有话要说 囿点荏荇扔了3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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