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中。
“啪啪啪”竹板重重地落在稚嫩的手心上。
下面的学生或心有余悸或幸灾乐祸的看着。
这是小秦澈第一次迟到, 夫子很生气, 板着脸打了他十个手板, 夫子打他比打其他人重多了, 打完十个板子, 他的手掌高高的红肿了起来。
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整个人仍然木木的。
打完之后, 夫子也不让他回座位上课,就让他站在学堂外面。
小秦澈就那么木木的站在那里。
课间休息时间,众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嘲笑他, 他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觉得难过。
心口好像有个洞一样, 把所有的情绪都吸走了。
“容靖怎么还没来要是容靖在这里,看到小畜生被打手板被罚站,肯定会很开心。”
“容靖生病了, 还在家里吃药呢。”
小男孩眼中一亮。
转身就跑。
“秦犬,你给我回来站好”
夫子愤怒的咆哮声被他抛在了身后。
他真笨, 怎么没想到小猫可能是生病了呢
他生病的时候也是怎么也叫不醒的呀。
他心里又着急又多了一些希望,小猫不是离开了他,只是生病了醒不过来了。
生病了怎么办呢
生病了要吃药。
哪里有药
百药园。
百药园外。
小男孩透过木栅栏, 眼巴巴的看着里面种的各种各样的药材。
“小畜生, 一边去, 别挡道。”路过的两个抬着草框的药童蛮横地推开他,把小男孩推得一个趔趄。
小男孩拉住其中一个的袖子,恳求道“小哥哥, 我家的猫病了,可不可以给我一些药治好她我可以像以前一样帮忙拔草,不用给我馒头,只要给一些药就好,拔多久都可以”
“滚”被扯住衣袖的是一个胖乎乎的药童,忌讳地抽回自己的衣袖,狠狠推了他一把。
小男孩被推倒在地。
另一个吊梢眼药童在一边幸灾乐祸“小畜生,敢拦着我们,找揍呢。”说话间抬脚准备上前来踢小男孩一脚。
那个胖乎乎的药童晦气地甩了甩衣袖,拦住他说“快走,离他远点,谁沾上这个小畜生谁倒霉。”
“真是晦气”
两个人抬着草框走远了。
小男孩怔怔的坐在地上。
望着百草园紧锁的门,眼睛红了。
他的小猫,他的小猫还等着药治病呢。
一双乌黑的靴子出现在他面前。
“想要园子里的药”一个莫测的声音出现在他头顶。
小男孩爬起来,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脸色阴郁的青年。
这个人是容靖的哥哥容铭,印象中,对他总是恶意满满。
但是敌不过心中的渴望,小男孩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的小猫病了,我想要一些药材治好他,你可以给我吗我可以帮你烧火除草,做多久都可以。”小男孩希冀地看着他。
“可以。”容铭笑眯眯的道。
“真的吗”小男孩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容铭点点头,随即冷笑道“可以。”
“三巴掌,让我打你三巴掌,我就给你能治好你的猫的药。”
小男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满腔愤怒,攥紧了拳头,转身就走,可是走出几步有停住了。
他转头,沉默地看着容铭,容铭脸上的恶意简直能满溢出来。
小男孩觉得,容铭不是想打他三巴掌,而是想打死他。
可小猫需要药,没有药小猫会死的。
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小猫的第一眼,他就特别喜欢,只是看着它,就莫名地觉得心都要化了,所以即便他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是把它从雨中捡回来了。
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没有,而今,他有了一只相依为命的小猫。
不就是三巴掌吗
只是挨三巴掌,自己又不会死,可是没有药,小猫就不会醒过来了。
想到这里,他再也挪不动步子,转身,沉默地走到容裕面前。
容裕看着他愤怒却无可奈何的样子,笑得很开心。
沉默良久,小男孩才道“三巴掌,换治好小猫的药。你打吧。”说完闭上眼睛,咬紧牙,握紧了拳头。
容裕笑嘻嘻道“成交。”
说话间,狠狠一巴掌朝小男孩甩过来,巨大的力道打得小男孩后退两步,耳边嗡鸣,脸庞火辣辣的。
还没等小男孩站稳,容裕又“啪啪”两巴掌甩过来。
小男孩闷哼一声,被那股大力甩得跌倒在地,滚了两个圈儿,身上满是泥巴。
他被打懵了,眼冒金星,躺在地上半天动不得,好半天,才挣扎着站起来,喘着气,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脚踝也磕到了石头,有点疼。
不理会容裕那看蝼蚁的神情,小男孩小心翼翼捧着容铭给他的药草,一瘸一拐走回小院,捧到沉睡不醒的小猫面前。
红肿的被打破了嘴角的脸上,露出期待“小猫,我们有药了。”
谢锦宁听到有人在耳边喊她。
“太医,暖暖还要多久才能醒过来”她的师兄皇长孙姬少白声音中满是担忧。
“呜呜呜阿宁,别睡了,快起来陪我玩躲猫猫”她青梅竹马的玩伴,隔壁长平候家的李麒哭得伤心极了。
“祈求诸天神佛护佑我儿暖暖,信徒愿折寿十年,余生茹素,来换我儿暖暖平安渡过此劫”声音悲切,是父王。
听到父王沉痛的声音,谢锦宁的心揪了起来。
折寿十年,余生茹素,这怎么可以
父王,不可以啊。
然而她无法睁开眼睛看他们一眼,无法出声告诉他们别担心。
醒来,醒来,快点醒过来。
她的意识在身体里剧烈挣扎,想要打破那层禁锢她的藩篱。
昏昏沉沉,恍恍惚惚,不知道过了多久,挣扎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终于能动了。
努力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简陋的小木屋。
谢锦宁看着自己毛茸茸的两爪子,心中一阵失落。
然而抬头,看到的场景,让她心中大恸。
云溪阁。
慕云弈手执棋子,半天没有落下。
蝶衣在一边道“殿下,小猫已经七天没有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慕云弈放下手中棋子,半天没有吭声。
他想起了侍卫今早回报的消息。
“那只小猫躺在猫窝里,七天没有动静了,身体是凉的,应该已经死了。那个叫秦犬的孩子,为了给小猫换草药,挨了容铭三巴掌,回去便发烧病了,容成趁机带人闯进他家里,将他狠狠打了一顿,打得浑身是伤,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已经七天没爬起来吃东西喝水了,大概也快要死了吧”
“那,那奴婢去看看行吗小猫和那个孩子也太可怜了。”蝶衣不由有些着急。
慕云弈沉默了一下,道“小猫已经死了,至于那个孩子,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听到这里蝶衣不由有些难过,眼眶微红,低着头吸了一下鼻子,擦了擦眼角。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
小男孩状况看起来很不好,一点一点艰难地往窗户边挪,艰难地把头伸到窗外,去接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水喝。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白皙如冰雪的左脸上被人划了一道极其刺眼的口子,右边嘴角挂着血痂。
右手臂软软的垂着,似乎脱臼了。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好几道红利器划出的、已经结痂了的伤口,看起来凄惨无比。
左手背肿得老高,最可怖的是,手掌上钉着一颗铁钉。
这该有多疼啊。
“喵呜”谢锦宁看得难受极了,眼泪都下来了。
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男孩听到猫叫,意识恍惚地回过头,红肿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小白”
一歪头从窗户上啪嗒一声摔了下来,再也没有声息。
谢锦宁慌忙跑过去。
“喵呜”醒醒,秦澈,醒醒。
看着小男孩苍白的面容,和钉穿他左掌上的铁钉,谢锦宁难受得眼泪啪嗒掉下来,浑身发抖。
这山庄里的人,都是畜生,他才七岁啊。
小男孩发着高烧,应当是伤口发炎引起了感染。
谢锦宁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难受极了。
“喵呜”拜托,撑一下,我去找人来救你。
谢锦宁飞快地往云熙阁跑。
云熙阁。
“喵呜”
“小猫,你还活着。”蝶衣的声音中透着惊喜。刚刚她还在擦着眼角,伤心小猫死了呢。小猫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谢锦宁没时间和她说话。
她飞快地冲进房间。
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的慕云弈惊讶的看着冲进来的小猫,早上的情报不是说小猫已经死了吗连这种事情都搞错,看来情报系统需要整治一下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只猫没死,挺好。
慕云弈罕见地勾起了嘴角。
“喵呜”小猫谢锦宁跳到慕云弈面前的棋盘上。
对着慕云弈做出作揖的动作,嘴里着急地“喵呜喵呜”叫着,又一只爪子指向小男孩木屋的方向。
“嗯”慕云弈不动声色。
谢锦宁越发着急了。
把慕云弈的袍角往外拽。
慕云弈纹丝不动“你想让我做什么”
“喵呜”谢锦宁急得直冒汗,小秦澈危在旦夕,也顾不上暴露不暴露了。
谢锦宁用爪子蘸了旁边青瓷杯里的水,费力地在檀木桌上写了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救他”
蝶衣震惊地张大了嘴,慕云弈也吃惊地挑起了眉“你竟然连字都会写莫不真是妖精变的”
门口的严肃脸带剑侍卫容端,也忍不住向里面张望。
“喵呜喵呜”谢锦宁的声音十分急切,两只前爪合在一起,对着他,不断做出“拜托”的动作。
拜托救救他,我知道你会医术,你院子里种着药草,厢房里有专门的药柜,放着各种各样的中草药,甚至有名贵的百年份人参和灵芝 ,还有成套的中医针灸用的金针和把脉手枕,平时你除了下棋之外,大部分时间用来看各种医书。
拜托救救他,拜托了。
听着小猫急切的叫唤,和不停作揖的动作,慕云弈思虑了片刻,救一个人,在他是举手之劳。
救与不救,全看心情。
刚好,他现在心情很好。
那么救一救,又何妨
“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慕云弈说完,随着小猫出了房间。
小猫跳到慕云弈的药圃里,扯了几株小男孩急需的外敷草药,用嘴叼走。
慕云弈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猫不但能写字,还认识草药,真成精怪了。
小猫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不时回头望望慕云弈,慕云弈就这样被小猫带去了秦澈的小木屋。
蝶衣自觉的跟在后面,捧着慕云弈针灸用的一整套金针和专用药箱,容端提剑在慕云弈身后护着。
几人来到小男孩的小木屋,看到小男孩的惨状,一行人都沉默了。
虽然知道小男孩这次被打得很惨,但没想到是这个惨法子。
这样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真有些太过了。
蝶衣脸上满脸的不忍,慕云弈嘴角挂上了一丝嘲讽“这些人真丢母后的脸。”
容端上前把摔在窗户旁边的小男孩抱到床上,谢锦宁跳到床头,紧张的看着蝶衣打水为小男孩擦拭伤口,每擦一下,昏迷的小男孩都不自觉抽搐一下。
谢锦宁看得十分心疼。
容端为小男孩把脱臼的右臂接上。
小男孩左手掌上钉钉的地方伤口已经化脓,在取钉子的时候,小男孩抽搐着痛呼一声,惊醒了过来。
眼神中带着茫然,痛楚与恐惧,身体不停颤抖。
“喵呜”谢锦宁将自己的前爪轻轻地搭在小男孩肩上。
小男孩眼中的茫然与恐惧被惊喜替代。
他蒙上阴翳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小猫,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小男孩虚弱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眼泪哗啦啦往下流,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惊喜的。
“别动,小心伤口扯到。”蝶衣温柔的声音道。
小男孩这才把注意力投注到屋子里的陌生人身上。
身体动不了,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他远远见过蝶衣一面,知道蝶衣是云熙阁的人,只是有些不解,云熙阁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是小猫恳求我们过来救你的。”蝶衣似乎是明白了他眼中的疑问,开口道。
“谢谢”小男孩用沙哑的。虚弱的、干巴巴的声音道谢。
他转动漆黑明亮的眼睛,看向小猫,用刚刚接好的右手,费力地想要摸小猫的头,谢锦宁连忙自发地凑到小男孩的手掌下。
“小猫,你又救了我一次。”声音虚弱,眼神却清澈而温暖。
“喵呜”你会没事的,伤害你的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你有一只好猫”在旁边为蝶衣换水的容端忽然道。
“是啊”小男孩因为蝶衣正在拔钉子而疼得扭曲的面容上,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猫最好了。”
“你真是个坚强的孩子。”蝶衣称赞道,这该有多疼,然而这么小的孩子,明明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也也没有多疼”他受过比这更疼的。
等拔出钉子,小男孩浑身被冷汗浇透。
“把手伸过来。”一直面无表情的慕云弈道。
小男孩将已经拔出钉子的右手递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锦衣华服的俊美男子,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
似是怜悯,可怜悯中又带着冷漠,似是毫不在意,可是不在意中明明又透着探究。
慕云弈动作利落,包扎技巧高超,很快就为小男孩止血包扎完毕。
“一周之内,不能见水。”慕云弈简短的叮嘱了句,惹得蝶衣多看了自家的主子一眼。
主子居然亲自为这个孩子包扎,而且亲自叮嘱,看来这个孩子有很特别的,让主子不得不在意的地方,要知道,从前来主子这里求医的人,基本九成以上都被拒之门外。“你死不死关我屁事”,“我对救你没兴趣”,这才是主子日常的态度。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蝶衣把目光转向床头关切的看着小男孩的黑白花猫,难道是因为这只猫
“喵呜”
谢锦宁瞪着蝶衣,亲,请不要拿探照灯样的目光扫描我好吗你这么看我我会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蝶衣转头,捂嘴轻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只猫,经常会忍不住想笑。
花了半天时间,容端和蝶衣才处理好小男孩身上所有的伤口,慕云弈为小男孩包扎了伤得最重的手,又开了张药方,让蝶衣去抓药熬药,便不再做别的了,但仍旧在旁边自己与自己下棋,看起来是要确认小男孩脱离危险才走。
真是面冷心热的好人啊,谢锦宁暗暗感激,以后一定要对慕云弈好一些。
要是蝶衣知道了她的想法,一定会吃惊的张大嘴巴。
亲,公子见死不救的那些人坟头草都几尺高啦,你这么评价他们会死不瞑目的,今天真的只是意外。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此时慕云弈脸上的表情和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不对劲。
“滴滴滴”金属质感的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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