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狼藉。
乐师们停下了演奏, 纷纷放下乐器站起身。
崔折剑严肃道“江师兄, 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你我虽是修道之人,追求的是大道飞升,却也不能不知民间疾苦。春种秋收,暑热冬寒, 这一桌菜能摆在我们面前,实属不易,你即便不爱吃,也不能这么糟蹋粮食。”
他想到屋中的乐师都是逃难而来的灾民,为了温饱不惜离家万里,更是感到气愤。
他一手握住剑柄,看向江云涯道“江师兄, 我说的话你若是听不进去, 即便我修为不如你,也要打到你听”
“崔师弟, 别动手”陆九思见他一脸正气,手按剑柄,眼看就要替天行道了,忙开口劝阻道,“他不服教,我说他就是了,动手做什么”
崔折剑面色稍缓,点头道“陆师兄,你要好好教教他”
“唉”陆九思叹了口气。
说是要劝江云涯, 他心中也没个底。
别的不说,连对方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他都不太敢确定。万一说错了话,火上浇油,那可如何是好
他绕过地上的碗碟走到江云涯身边,犹豫着问“怎么就不吃了”
“陆师兄”崔折剑道。
“好、好。”陆九思板下脸,正色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诗你听过没”
江云涯点了点头,道“小师叔教我背过的,后两句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陆九思奇道“你知道”
不等他再搬出大道理,江云涯就在满地汤汤水水前蹲下了身。
他用练剑练出的好目力在一地狼藉中搜寻,找出个硕果仅存的橙子,伸手捡了起来。
“我错了。”江云涯小声道,“小师叔教过我,不能浪费粮食。我没忘的。”
他握着橙子,在袖口使劲擦了擦,抬头看向陆九思“小师叔不要生气。”
陆九思道“我没生气。”
兴许是相处久了,江云涯在他面前都是一副乖巧听话,百依百顺的模样,他都快忘了对方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那道剑气要是劈歪了,恐怕能把七八个人拦腰斩断,亏得这是在酒楼雅间,不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陆九思感到了一丝后怕,手指一动,便要把那罪魁祸首的纸鹤收进袖中。
“陆九思呀,要来找我啊”
纸鹤的身子被他用手掌整个包住,最后冒出来的那声告别还是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江云涯目光一转,盯着他的袖口看了半晌,平静道“这桌菜不能吃了。小师叔还饿吗我去让他们来收拾收拾,再上几样菜。”
“我不饿了。”陆九思把袖口朝内折了一折,原本还想把手负到身后,在对方的注视下只得放弃。
江云涯道“那就让他们再上一壶茶水,并几样清爽的小菜,清清嗓子。好吗”
他上前几步,拉起陆九思的小臂,将那枚橙子放上了他的手心,随后转身出了屋子。
江云涯反手合上雅间的门,沉默地站在走廊上,半晌才摊开掌心。
那只苍白的纸鹤就安静地躺在他手心,翅膀歪斜,模样看着十分可怜。
就是这么个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小玩意儿,在他眼里却比枪戟棍棒、刀山火海还要危险。如果不是担心伤到对方,应该被剑气搅成碎片的应当是这只纸鹤才对。那满桌饭菜不过是遭了飞来横祸。
一地狼藉也没能消弭他胸口的郁气。
那股郁气就像是一块千斤重的巨石,悬在他的心头,拉拽着他朝暗无天日的深渊直坠下去;又像是地底灼热的岩浆,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灼得皱成一团,不知道要按住哪一处,才能稍稍缓解从未感受过的酸胀难当。
“不问自取是为偷。”江云涯自言自语道,“会让小师叔讨厌。”
他捏住那只纸鹤的翅膀,指尖微微颤抖。
被对方厌恶,是他所有噩梦中最为可怖的一个。
他不知道要拿这只纸鹤,拿那位看似光风霁月的祭酒怎么办才对。
说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不好。
“堂堂魔主,竟沦落至此,真叫人欷歔。”
雅间的房门又被人从内推开,先前唱了一曲叨叨令的女子踮脚而出,走过他身边时嗤笑了一声。
她的样貌并不如何出众,走在闹市也不会引得登徒子调戏。但坐下时不觉着,行来时步态妖娆,从指尖到发梢都有一股奇妙的韵律,让人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江云涯只多看一眼,神情便是一变。
“你是浮阎岛的人。”
女子怀抱琵琶,轻轻拨了一声,笑道“不是从岛上来的,难不成当真还是从蓟北道来的”
蓟北道干瘠苦寒,人烟稀少,却有一处离浮阎岛最近的港口。许多魔修渡海而来,便会在蓟北道上岸。
“魔主就不问问,我等为何离岛”女子问。
江云涯道“你们爱走便走,爱留便留,与我何干”
女子足尖一点,绕着他转了半圈,裙摆微荡。“在岛上的时候,我也曾人说过魔主的身世,岛上众人与魔主自是没什么情分。况且那位大人死后”
“他没死”江云涯冷声道。
“好,自那之后,魔主更是在岛上杀了不少人。我等自然不敢奢望魔主能关心我等的死活。”
女子偷偷觑了一眼,他的神情冷漠,正和印象中浴血而出的身影相合,倒是片刻前在屋中那个看着乖巧懂事的人,令她感到万分陌生。
浮阎岛上出来的,哪一个不是披着皮囊的恶鬼
当初岛上纷争,那位大人意外离世,眼前这位魔主可是血洗了数十处洞府,出手之狠辣,手段之血腥,连一众魔修都觉得心惊胆寒,闭门不敢出,唯恐遭了横祸。
今日莫说只是浪费了一桌饭菜,即便是杀尽了楼中的人,这位也不该眨一眨眼才对。
“若不是小师叔不喜欢我杀人,今日你已经死了。”江云涯任她打量,神情不变道,“不管你们到此处是为了是避祸,还是另有所图,只记住一点离那屋里的人远一点。”
女子抚胸一叹,似是当真被他吓到了,嘴角却仍是噙着笑意。“好,我等都记住了,全凭那位的面子,今日才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他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他。”
江云涯道“不必。他用不着你们报答。 ”
女子笑吟吟道“我看魔主对他在意得很,敢问一句,魔主与他可是道侣不成”
江云涯眉头微皱。
“若是道侣,我也好叫几位姐妹知道,莫再打那位公子的主意了。”女子见江云涯沉默不语,又试探着道,“即便现下不是,他也该是魔主的心上人罢”
江云涯道“如何算是”
女子道“便是同我先前唱的那支曲儿一般,见不着时想煞了他,茶饭不思。见面前止不住心中惴惴,唯恐粉敷得不够足,胭脂点得不够好。真要见上面了,这些却也都顾不得了,满心满眼只有他。”
“入秋了怕他冻着,三伏天总想着他会不会闷热,日日都愿替他备着一碗冰镇酸梅汤。”
江云涯道“这倒不必,我取了大雪山上的坚冰藏在窖中,断断不会热着他。”
他犹豫了一会儿,问“会不愿他多看旁人一眼,多夸旁人一句吗”
女子笑道“何止呢光是想着他会同旁人欢好,就恨不得将那人的双眼挖了,四肢斩了,便是爬也爬不到他的身边才好。前生今世,八荒,能和他好的只我一个。”
两人都是浮阎岛上的人,任这话中血气森森,也没觉出不对味。
江云涯点头道“如此说来,小师叔就是我的心上人。”
“不过我没想过同他”他回忆着看过的诸多话本,又思及女子口中的话,“没想过同他欢好。”
女子一愣,按在琵琶上的手指微微发僵,随后猛地一拨,笑声如银铃。
“堂堂魔主,竟连情爱的滋味也不懂吗”
“陆师兄,江师兄怎么一去多时,还没回来”崔折剑看了眼屋外,道,“不如我去找找他”
陆九思沉吟道“我和你一起去吧。也不必上什么茶水了,我们换个去处。镇北有个卖煎饼果子的摊子,味道很是不错,我们带些回去,晚上饿了还可以吃。”
两人起身,正要出屋,那群乐师也纷纷跟上了。
陆九思回头招呼道“你们不必跟着。”
他想起还没给这群人打赏,便摸着袖子道“赏给你们咦”
赏银还没摸到,他先发觉那只被收在袖中的纸鹤不见了。
什么时候丢的
是江云涯把橙子给他那会儿拿走了
崔折剑见他半晌没拿出赏银,以为他忘带了,便从自己怀中取出银两道“陆师兄,我这也有钱。”
陆九思笑道“我忘了,你也是个小财主。”
“一人一份。”崔折剑对乐师们和气道,“你们紧着点用,够几个月吃用了。”
乐师们面面相觑,神情都有些古怪。其中一名手持二胡的老者清了清嗓子,上前福了福道“多谢公子。我等不缺这点银两。”
老者朝另几人点头示意,几人脚步一移,封住了他们出屋的去路。
“公子若是有心相助,不如随我等走一趟。”
崔折剑不解道“去哪里我和陆师兄明日有课,还得赶着回山呢。”
陆九思面色凝重,拉了一把他的衣袖,低声道“他们站着的位子不对。是六煞阵。”
“他们是魔修。”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让大家赶作业,现在因果报应,轮到我自己了压力有点大,又不想断更,写得很艰难,望见谅qq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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