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思无邪01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大好的修行时辰,你做些什么不好,竟在山门睡觉?真当自己是享福来了?!”

    压在脸上的书被人挥袖拂开,刺眼的阳光瞬间扰了清梦。陆九思只好慢吞吞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他记得自己睡前特意挑了个僻静的地界,倚湖傍柳,没多少人会来才对。然而他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满脸怒容的教习,还有跟在教习身后探头探脑的少年少女。

    今天好像是新弟子入门的日子,教习这是带他们参观学院来了。

    陆九思想起这桩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话本,冲少年们抱歉一笑。

    他的样貌生得甚好,面若涿柳,唇似点丹,衣衫用的又是上好的云罗,举手投足间袂角翻飞,倒还当真有点仙气。

    身后的满池碧波,如丝飞絮,更衬得他仪态非凡。

    有些性情内敛的弟子被他看得脸上一红,怯生生道:“师兄好。”

    “师兄怕是在修习‘大梦春秋’这类的法门罢?”

    新入门的弟子对这座闻名天下的学院都心怀敬畏,哪怕瞧见了陆九思脸上被书页压出的红印子,也没敢往白日做梦这个方向想,只猜测他是在修行偏门功法。

    可惜教习一语道破:“三年光景都没学会个正经功法,也敢白日翘课,好大的胆子!”

    陆九思闻言不恼,朝教习一拜,笑嘻嘻道:“先生教训的是。”

    教习道:“既然知道错了,还不快快回去修习课业!”

    陆九思点了点头,诚恳道:“先生有所不知,不是弟子不想修行,实在是身体抱恙,不得已才告了假。”

    教习面色稍霁,问:“什么病?要紧吗?术科的曹教习治不了吗?”

    陆九思道:“虚不受补。”

    教习:“……”

    陆九思说得有板有眼:“我想着这点小病,不敢劳烦曹教习,自个儿翻翻古方调养也就是了。首要的便是每日吃饱睡足……”

    众弟子听到教习和他的对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这位师兄就是偷懒耍滑,在这儿睡觉来着。偏生教习除了吹胡子瞪眼,好似也拿他没辙。

    教习骂也无用,打是不敢,想着要在一众弟子面前维持师道威严,痛心疾首道:“三年之后又三年,你这样何时才能学有所成?陆家再大的声名,也要给你败尽了!”

    陆九思好声好气地回教习道:“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陆家好歹也风光了数百年,不亏,不亏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都是半只脚踏进了修真界的人,自然听说过江陵陆家。

    一门陆仙,四世九品,说的就是陆家英才辈出,接连四代都出过九品高手,更曾经出过一位陆地神仙!

    然而到了年轻这一辈,却只出了个败家玩意儿。

    江陵陆家的大名在修真界有多如雷贯耳,陆九思的恶名就有过之而无不及。

    依照众人想法,有那么多家族前辈珠玉在前,陆九思即便天赋不足,也当有所成就才对。但哪怕陆家财大气粗,对这个独苗百般宠爱,不知多少灵丹妙药灌下去,他却依然是个二品下的修为。这还是硬生生用诸般法器堆出来的修为。要是实战,恐怕连个刚入门的修士都能将他斩于马下。

    常人有此遭遇,早就该羞煞了!即便不昼夜苦修,也该另辟蹊径,寻点正经事做做。但这位公子哥儿镇日不是吃肉喝酒,就是四处玩乐,简直自甘堕落,有意让家族蒙羞。

    几个长辈看不过,软硬兼施把他塞进了号称“小龙门”的天一学院,盼着他能在这儿学点真本事。可陆九思入学三年,三年都没通过升舍考,送走了一位又一位同门,自个儿还混不吝的在丙舍赖着,仿佛能把那些入门功法学到地老天荒。

    一名少年失声道:“你、你就是那个大纨绔陆、陆……”

    陆九思还没应声,教习已恼羞成怒道:“陆九思!还不滚回教舍!”

    陆九思摸了摸鼻子,无奈的把没看完的话本塞进怀中,跟着一众师弟师妹走回教舍。新入门的弟子都会被分派到丙舍,和他也算是顺路了。

    一路上,走在前头的少男少女们频频回首,想要记清这个名满天下的纨绔长成什么模样。

    每每看见那放在何处都不逊色的面容,众人心中忍不住要叹一声,这位陆师兄长得好看是真好看,混账也是真混账,叫人不知道是敬是畏,是嘲是笑了。

    陆九思就任他们看着,岿然不动如山。

    教习有句话没说错,他确实就是来这儿享福来了。

    ……

    他出事前刚给室友填完同学录,在“理想职业”这栏上大笔一挥,填下了“富二代”三个字。

    可惜帅不过三秒,还没收拾完行李走出寝室,他就感到心脏猛地一阵绞痛,昏死过去。

    再醒来,小命没了,平生夙愿倒好像实现了。

    他穿进自己看过的一本修真文里,成了书中一个纨绔子弟。

    《试剑问天》这本多男主争霸文里,一共有三个男主。陆九思当初被苏爽打脸剧情和男主们之间暧昧的关系萌得嗷嗷叫,把他们的生平事迹记得一清二楚。

    男主甲出生当日整个村庄遭到劫寇血洗,他因此成了孤儿,也成了一众村民眼里的灾星。好心收养他的那户人家总是莫名其妙遭逢厄运,丈夫坠崖身亡,妻子重病缠身……为了不再拖累身边的人,也为了逆天改命,他毅然走上了寻仙问道的路。但过分引人注目的样貌却为他招来了横祸,他被人出卖,陷入魔宗,要不是有个好心的小师叔护着,早就被吃得渣都不剩。

    男主乙原本是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大妖,却因为太过强大遭到同族陷害,被封印在湖底长达千年。千年光阴抹去了他身上所有的良善,造就了一个畸形的怪物。他无所谓是非正邪,只遵循内心而活,就连对待意外解开他封印的“恩人”,也没有多少感激之情,就像那个被装在瓶子里的魔鬼,谁要来救他,他就杀死谁。

    男主丙在前期看起来没有那么凄惨,年幼就崭露头角,风光无限,被目为不世出的天才,受到全宗门追捧。但所有的关爱、敬重、期许都只是假象。宗门将他从蛮荒之地带出,替他洗精伐髓,炼化根骨,为的是将他作为祭品投入上古药炉,炼就能令人平地飞升的灵丹。

    三个男主都是逆风翻盘,一路打脸。臣服于他们的,都鸡犬升天;欺辱过他们的,则坠诸地狱。等到把所有炮灰都消灭干净后,男主们的目光就放在了彼此身上,开始你争我夺……

    发觉自己穿进书中后,陆九思立刻验明了原主的身份。

    和他同名同姓的原主“陆九思”,不是以上男主中的任何一个。

    他也不是大反派,甚至在重要配角栏上都不配拥有姓名,就是个背景板角色。

    陆九思对此不能更满意。

    原主虽然没什么修行天分,但他有钱啊。

    就算自己不能打,以陆家的家底,雇几个大能保平安完全不在话下。

    只要谨慎一些,不和那三个外白里黑、丧心病狂的男主们扯上关系,他想怎么浪就怎么浪。

    三千世界,大好风光,为什么要把光阴浪费在打打杀杀上?

    ……

    “陆……师兄,教舍到了。”一位少年提醒道。

    陆九思原想穿过教舍,另找个清净地界儿继续躺着,被人这么一喊,不好意思装作没听到,只能进门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他在丙舍的老同窗们大多都通过了升舍考,去乙舍深造了,四周没什么熟面孔。他大大方方的把话本摊开,往头顶一盖,趴在桌上任由眼皮往下耷。

    “他、他怎么就睡下了?”新弟子压低声音惊呼道。

    见过他在湖畔表现的少年们倒不吃惊,解释道:“他就是那个陆九思。”

    众人呀了一声后便不再问了,可见陆九思着实是个有名人物。

    旁人好逸恶劳,还能是抢救一下的,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听说他还要和我们同窗一年,这如何使得?“半晌后,有人忧心忡忡道,”近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万一和他呆久了,染上纨绔习气,家里非打死我不可!”

    “快,往后坐坐。”

    弟子们吵吵嚷嚷的挑着座儿,陆九思身边的空位一直无人问津。

    陆九思乐得清静。听少年们以他为诫、好生反省了一番后,又开始踩着他夸赞旁人了。说是新入门的同窗里有个不世出的天才,被学院教习一眼相中,带回山上,夸下海口定然会一鸣惊人……

    再厉害还能厉害得过几个男主?

    陆九思对他们的说法嗤之以鼻。

    他正想换个方向趴着,就听得有人脆生生的开口道:“那个位子不好,你别和他坐一块儿。”

    来人没有应声,径自在陆九思身边的空位坐下。

    他的视线落在陆九思身上,就像是一颗油星蹿进了火里,猛然腾起的烈焰几乎能把人焚成灰烬。

    陆九思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得窸窣响了一阵后,自己的腰身猛地一紧,被对方抱了个满怀。

    “小师叔,我找到你了。”

    来人不仅双臂将他紧紧环住,更是把下颌搭在了他的肩窝。细软的发丝擦过他的侧颈,他痒得很,又腾不出手去撩开。

    什么情况?

    陆九思眨了眨眼,看向周围的同窗,他们的反应也是如出一辙的震惊不解。

    “江云涯,你怎的这么想不开!”

    “以你的天资,自然有教习精心栽培,何必向个纨绔弯腰献媚?!”

    众人义愤填膺,看模样恨不能撸起袖子上前,把没骨气的同窗从陆九思身边强行拉走。

    陆九思算是听出来了,这人便是同窗们交口称赞的天才,名叫江……

    他吓得浑身一颤,毫不留情的把人推开。

    江云涯,那不就是男主甲的名字吗?!

    “小师叔,怎么了?”

    江云涯不提防下被陆九思推开,一双玻璃珠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深情有如流光,几乎从眉睫中满溢出来。

    “你认错人了。”陆九思胆战心惊道,“我还在丙舍修习,哪有资格做人师叔。”

    看热闹的同窗也应声道:“他都在丙舍三年啦,从没听说有什么师侄的。”

    又有人气闷道:“江云涯,你一个大好男儿,怎的想不开与他为伍!”

    “他惫怠得很,昨日才被教习罚了……”

    “小师叔是最好的。”

    江云涯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捡起慌乱间被扫落在地的话本,小心的用袖子擦去浮尘,递到陆九思面前,微微一笑。

    他十六七岁筑基,此后一直是这幅少年样貌,眉眼鼻唇都跟画出来似的精致秀丽。况且他对着旁人冷若霜雪,唯独这一笑好似冰天雪地里抽出枝新芽来,叫人没法不喜欢。

    “谁再敢议论小师叔的是非,我就把他的舌头割了,挂在钟鼓楼上,让他好好说个够。”

    听到这样的威胁,没人敢再吱声,都默默收拾东西,往旁边挪了座。

    只剩下无处可躲的陆九思,还得应付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主。

    他不应该在浮阎岛上制霸魔宗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他那个小师叔不是早死了吗?江云涯现在又是发的什么疯?

    “我真不是……”

    “我知道的。”江云涯穿着一身月白色织锦长袍,发丝用白玉簪挽起,端的是一副温良恭俭的模样。他身子微微前倾,认真的撩起陆九思耳边的一缕碎发,贴着耳畔道,“当初施夺舍之法时出了些错漏,小师叔现在不记得以前的事,也是应当的。”

    “小师叔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果然不是骗我的。”

    “我们又能在一起了。这样真好。”

    陆九思面无表情,内心翻江倒海。

    好个屁。

    哪里都不好,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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