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修)
马库托利斯不担心, 贡吉拉得知消息后却失手摔了一罐橄榄油。
马库托利斯家的橄榄油用量很大,光地毯作坊的奴隶就有上百人,加上普拉托的雇员、船队的雇员、染坊的染工,榨油坊会定期上门给他们送油。贡吉拉正在检查新送来的这批油的品质, 听到说塞雷布斯遭遇在海上失踪,生死不知,捧在手里的红陶橄榄油罐顿时跌落地面, 清香的油液飞溅起来,污了她自己与旁边的梅加娜的裙角。
来告知她这个消息的马库托利斯心疼的脸一抽,叫道:“哎呦!这一罐油至少得值五德拉克马!”
贡吉拉脸色苍白,无心理会这一点损失, 眼睛直直地看着马库托利斯。
马库托利斯在这种眼神下不敢纠缠那点橄榄油, 连忙安慰她:“他不会有事的,塞雷布斯可是神眷之子,德尔菲神谕不是还说他以后会非常了不起吗?他肯定没事。我这就去让船队准备出海去救他。科德勒斯在萨拉米也雇了许多人在找, 船就是在那边沉的, 说不定咱们的船队没到,科德勒斯就先找着他了。”
他没敢说袭击船队的海盗是他们曾经的仇人谢尼达斯,又安慰了她几句, 借口要去安排船队的事,离开了。
梅加娜听说塞雷布斯出事的消息后就手脚发软跌坐在了地上, 这时裙子被地上横流的脏油液浸透了一大片也不管, 拉着贡吉拉衣服哭道:“贡吉拉, 贡吉拉, 男主人说的是真的吗?塞雷布斯真的不会有事吧?”
她一生没有结婚,塞雷布斯是她亲手照顾大的。贡吉拉性情刚硬,不怎么亲近孩子,她照顾塞雷布斯比贡吉拉还多,塞雷布斯与她自己的孩子并无二致。
贡吉拉也有点站不稳,但她旋即就又强硬了起来,呵斥道:“哭什么!我丈夫不是已经让船队去救了吗?把这里清扫清扫,你再出去打听打听情况。”
刚才马库托利斯有很多地方都说的不清楚,贡吉拉因为身份的原因出门不怎么方便,但梅加娜管理着家中一些生意,和许多受重用的奴隶与雇员都很熟,打听消息很方便。她闻言立刻擦了眼泪站起来说:“我这就去。”
贡吉拉站在原地没动,她拎着油污的裙子走到了门口,又站住了,回头看着贡吉拉说:“贡吉拉,你也别急,我觉得男主人说得对,塞雷布斯肯定不会有事的。他可是神眷之子,所有神明都宠爱他!德尔菲神谕没有不准的,他一定不可能有事的!”
贡吉拉面无表情地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快走,等她离开之后脸上才露出了一点茫然的脆弱。
即便对神明对塞雷布斯的宠爱深信无疑,可是母亲的心不会因为这个就减轻对儿子的担忧。
贡吉拉的母亲是个斯巴达保姆,从小用斯巴达人的方式养育她,所以她和仿佛如笼在罩子里、栽在花盆中的花卉般娇弱的雅典女子截然不同,冷静、坚韧、沉默寡言,性格之坚强连许多男子也比不上。塞雷布斯小时候她甚至很少抱他,她以为就算有一天塞雷布斯要上战场,她也会交给他一张盾,对他说:“拿着它回来,或者躺在上面回来。(1)”并且当塞雷布斯当真躺在盾上回来时,坦然接受不幸的命运。
可是塞雷布斯处在危险之中的消息当真传来,她却心如油煎。她愿意用一切换回爱子的平安。
贡吉拉的父亲是个贫穷的迈提克,没有自己的产业,以做雇工为生。一次他在一个葡萄园干活,爱上了她的母亲,两人有了她。
她的母亲是葡萄园主人从斯巴达买来专门照顾孩子的奴隶,斯巴达保姆特别擅长养育孩子,她们不像雅典的保姆会用襁褓束缚婴儿的肢体,而是让他们自由的成长;不过分溺爱和保护孩子,培养孩子们不怕黑、不怕孤独、不挑食、不放纵自己的情绪的品格,养大的孩子身体强壮、性格冷静坚韧,在希腊世界享有美名,许多人都喜欢从斯巴达买保姆照顾孩子。
贡吉拉母亲的主人很宽厚,在她怀孕之后慷慨地同意不将她的孩子算做自己的奴隶,所以贡吉拉是自由人。贡吉拉的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母亲在她少女时期就去世了,父亲在她出嫁后没多久也不在了,她也只有塞雷布斯一个孩子,如果塞雷布斯也有个三长两短,她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贡吉拉的父亲非常贫穷,没什么嫁妆给她,因此将她嫁给了同样贫穷的马库托利斯。马库托利斯看中她勤劳吃苦能干,将她娶到手,两人结婚后共同辛苦打拼,家境渐有起色,等塞雷布斯展露聪明才智之后,家里的财富与社会地位更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塞雷布斯非常尊重体贴母亲,家境稍有余裕,就不让她再沾手粗活重活;纵然她并不热衷,仍是为她的珠宝匣中添置满了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家里的生意都是塞雷布斯做起来的,许多奴隶只认塞雷布斯,对马库托利斯都不放在心上,却都对贡吉拉非常尊敬,显然是他有所交代。
最重要的是,塞雷布斯甚至将普拉托的印信都交给了她。那是一枚黄金戒指,塞雷布斯告诉她,拿着那枚戒指可以提走普拉托所有的钱,并且对她说了几个名字,都是普拉托与船队的头领,告诉她这些人见到戒指会听从她的一切命令。
贡吉拉按住胸口。
那枚戒指现在就用项链串着挂在她胸口。
与她别的珠宝相比,这枚黄金戒指并不起眼,马库托利斯不知道这枚戒指的作用,还把它偷走送给过娼妓,塞雷布斯费了一番周折才把它找回来。从那以后她就一直贴身将戒指带在身身上。
贡吉拉知道塞雷布斯不信任父亲,马库托利斯……也确实不值得信任,她拿着这枚戒指,从未对丈夫露过口风。
也许这一次,可能要用到这枚戒指。
马库托利斯出了门,径直往比雷埃夫斯港而去。
他们家在比雷埃夫斯港有一个小码头,专供自家船队的船只停泊,马库托利斯没去过几次,但对知道在哪儿。
他走到码头上,看到十几个赤着膀子的青年男子汗流狭背地在离海岸不远的一条旧船上喊着号子练划桨,踮起脚尖大力对那边挥手。站在船尾指挥的人看见了,让人把船划了回来。
站在船尾的是个络腮胡子的三十来岁男子,浑身晒的黝黑,身材魁梧,个头比马库托利斯高很多,马库托利斯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外号叫“鲨鱼”。
船只靠近码头后,揽绳还没有系上,“鲨鱼”就从船头一跃而上,呲出一口白牙,皮笑肉不笑地问马库托利斯:“男主人,你可是很少到这里来,有什么吩咐?”
马库托利斯不喜欢普拉托与船队这边的雇员和奴隶们打交道,他们都是马库托利斯家的人,却只认塞雷布斯,对他殊无敬意。但马库托利斯也无可奈何。他曾经试图把普拉托拿到手里过,却根本算不清普拉托那庞大复杂的账目,只好又还给了塞雷布斯。船队他则根本没有伸过手,他年轻时当桨手,被海盗下破了胆子,此生都不想再出海。
这时不得不打交道,他沉着脸,摆着主人架子说:“塞雷布斯出事了,他在萨拉米那边遇到了海盗,失踪了。你快把船队的人都叫来,去那边救他。”
“鲨鱼”脸色大变,说:“什么?”
马库托利斯对他说了详细情况。
听说载塞雷布斯出海的那条船又沉了,船员几乎死伤殆尽,塞雷布斯生死不知,“鲨鱼”的脸色阴沉地要滴出水来。
他压低了声音,冷飕飕地说:“我们的船队刚组建没多久,好船只有那两条,好水手也差不多全折进去了——而且从海上找人人少船少没用,得雇人。”
他带了马库托利斯到港口最热闹的地方去,很快把要雇船队雇水手的消息传扬了出去。普拉托和塞雷布斯声誉卓著,一听说是他们要雇人,最好的船员水手与船队都蜂拥而来。
“鲨鱼”雇人前事先说清楚,此去可能要对上海盗,报酬虽然丰厚,但也很危险,又说了他们此去的原因。听到塞雷布斯出事的消息,比雷埃夫斯港顿时轰动了。
塞雷布斯在雅典的无人不知,早先是被医药之神宠爱,有治病救人的神力的美名;后来是超凡的赚钱的本领和令人倾倒的俊美的美名;再后来就是铁石心肠的恶名了。
虽然他曾被那恶名逼出雅典,可是德尔菲的神谕一出,那点恶名顿时就不算什么了。人们传颂着他的名字,津津乐道,忘记了他从前的“恶行”,他影响力更胜从前。
不止雅典人,港口的外邦人听说他出事也震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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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斯巴达妇女常常在儿子上战场前对儿子说的话。意思是作为胜利者拿着盾牌回来,或者死去后尸体被放在盾牌上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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